再次載上小朋友,姜萊緊繃着的不適感一下沒了。
他這才明白,雖然薛曼和北天貴還沒領證,自己卻已經在心裡認領了這個小朋友。
回到古建街,門口的幾家老店迎合節日氛圍,在窗玻璃上貼着些土不土洋不洋的聖誕貼畫。雙角衚衕口的奶茶店也掛了兩串明明滅滅的小彩燈。
姜萊停了車,把車鎖在門口的燈柱子上,和北小武一起進店。
姜萊過不過生日,完全看薛曼有沒有記得起來,他從小對這一天沒什麼期盼。
雖然下意識裡也覺得十八歲生日是應該搞個形式紀念一下,但一想到就要和小崎見面了,也算是變相讓生日有了值得紀念的點,再搞其他形式也沒了興致。
剛纔北小武去蛋糕店的舉動,反倒勾起了姜萊的好奇心,他倒想看看這個小孩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姜萊要了兩杯薑汁奶茶,端回窗邊的時候北小武已經把手提袋裡的東西全都取出來了。
兩隻看起來有點乾癟的紙杯馬芬,一支管裝的煉乳,還有兩根數字蠟燭。
姜萊笑了,“我說了不要生日蛋糕。”
“來不及了,”北小武搓搓手,再活動手腕,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再說這也不是生日蛋糕。”
姜萊不再說話,給奶茶插上吸管推一杯給姜萊,沉進沙發椅裡準備安靜地看小朋友表演。
北小武抽溼巾擦了手,擰開煉乳開始在馬芬上擠字。
他的字用筆寫都堪稱奇醜無比,更不要說是用擠的。
小朋友此刻格外嚴肅認真,眉頭都皺在一起,如果不把視線放到他手上拿着的那管煉乳上,單看這表情,還以爲是什麼手工傳承藝人的高徒在現場示範。
姜萊不由得抿脣偷笑,看着那兩顆醜得毫無美感的蛋糕,居然覺得雪夜狂奔着把小朋友撿回來也算值了。
北小武憋着勁兒努力半天,終於把“生日快樂”四個字劑好了,連忙插上“1”、“8”兩根蠟燭,如釋重負地丟了半管煉乳,仰頭癱在沙發裡。
“煉乳要化開了,你不做戲做全套,給我唱《生日快樂歌》嗎?”姜萊抿了口奶茶,笑着用腳踢了下對面的北小武。
北小武剛喘口氣,又被姜萊的話激得坐起身,勾勾脣角,“啊,還要唱歌啊,我……”
姜萊知道北小武五音不全。
“那你覺得呢,我不配擁有《生日快樂歌》嗎?”姜萊故意使壞,心裡其實早已暖成一片。
北小武正在變聲,嗓音有時候會在晨起時突然變得沙啞,又會在某個時刻變得尖銳,自認爲非常難以把控。
“你真聽啊?”北小武捏了捏自己隱隱凸|現的喉結部位。
“快點兒!”姜萊捏着煉乳開始把玩,威逼利誘他最擅長。
“那……好吧,”北小武清了清喉嚨,四下裡看了看,好在周圍沒什麼人,店員也在櫃檯後面捧着手機,“那我唱了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北小武聲音由小到大,在放着低沉爵士樂的店裡並不突出,卻分毫不差地全都灌進了姜萊的耳朵裡。
姜萊已經做好了打趣北小武的準備,卻沒想到小朋友嗓音含混低沉彷彿帶着天生的混響效果,居然非常意外地好聽。
姜萊難掩情緒地吹了聲不算很響的口哨。
北小武唱了一遍,意猶未盡似的,笑着壓壓雙手,“別急着歡呼,還有一遍英文版的呢。”
姜萊被北小武逗笑,一開心手裡沒輕沒重,跟着手裡的煉乳也沒輕沒重地冒了出來。
一大灘,不偏不倚毫無預兆地噴到了北小武的臉上。
北小武驚叫一聲,等反應過來只是煉乳,笑着眯起眼睛伸舌頭輕舔了下脣,“哈,好甜。”
煉乳遇熱化得很快,順着北小武的下頜點點滴落在衣服前襟上。他慌忙找紙巾來擦,姜萊卻突然像被定身術定住了一樣,呆呆愣着。
北小武儼然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是小時候被媽媽圈在懷抱裡的一小團,也不是提着小號在衚衕裡和玩伴們瘋跑的追風少年,是一個逐漸長成符合自己審美的高大男生。
電光火石間,這個念頭突然竄進了姜萊的腦海。跟着,他有點羞愧地咕咚乾嚥了一下。
淺金色光暈裡少年毫無顧忌的笑還在繼續,姜萊卻伸手放在大腿上狠勁地捏了自己一把。
姜萊猜測自己大概是突然丟失了孫競那個幻想對象,所以神經錯亂、迫不及待地想要給自己換一個新的寄託,好緩解青春躁動期的某種衝動。
這突然而起的一股燥熱,毫無預兆、毫無緣由,居然還是對着一個即將成爲弟弟的人。姜萊第一次暗罵自己不要臉。
北小武拔高了個子,變了聲,手掌寬大有力,下巴上迎着陽光的時候有層毛茸茸的微須,喉結輕微滾動的樣子已標緻着他長大了。
不能再拿他當個小屁孩,他已成威風凜凜的少年……
北小武怕衣服弄髒了尤蓮花老太太又要嘮叨,用手掌擦了一下,餐巾紙盒子裡的紙被抽光了,他黏黏糊糊的手無處安放。
北小武發現姜萊目光呆滯,便使壞地將沾滿煉乳的手掌伸到姜萊面前晃動。
姜萊還是不動,北小武又往前一點。
姜萊回過神來,臉頰微紅,什麼話也沒有,卻躲閃着北小武的目光。
北小武不知道姜魔王這是又怎麼了,大概是學藝術的人天生容易被靈感襲擊。
北小武便大着膽子手臂又往前送了一寸,手指上的煉乳堪堪畫到了姜萊的鼻子尖上。
按說姜魔王應該立刻起身扳回一局的,北小武卻沒有等到姜萊的任何反擊。
反而聽到姜萊淡淡地像是刻意壓着某種情緒說:“別鬧。”
北小武無趣地起身去衛生間洗手,再回來的時候姜萊正拔了生日蠟燭,一個人悶頭吃其中一顆馬芬。
狼吞虎嚥地,就這還說不喜歡吃蛋糕呢!
北小武聳肩偷笑,捧起另一個蛋糕和姜萊握在手裡的強行碰了一下,“我生日歌白唱了?”
姜萊的笑有點僵硬,微微搖頭,“謝謝,我很快樂。”
爲什麼嘴上說很快樂,卻還是一副明顯受了刺激的表情。
北小武捉摸不透,看着蛋糕上糊成兩團的煉乳,伸出舌尖輕舔了一下。
又來?!
姜萊用餘光瞟到北小武這個動作,剛剛被自己強行壓下去的燥熱感又回來了。
一定是薛曼最近瞎搗騰吃的,給自己投食太多,營養太好,姜萊這麼安慰自己。
回家後,姜萊趴在書桌前撩起窗簾一角看對面東廂房裡的身影,越看越看不懂自己。
剛纔那詭異的心理反應,比自己第一次意識到喜歡男孩子的時候還令人慌張。
姜萊放下窗簾,告誡自己唯一的底線就是做一個好哥哥,剩下的什麼都不要想,尤其不要拿北小武胡思亂想。
窗外的雪大了起來,院子裡的核桃樹已經披上一層銀白,對面的房檐上也隱隱泛着銀亮的色澤,而地面卻是溼的,看上去冷冰冰、滑膩膩。
院子裡的燈亮起來,薛曼踩着厚底鞋在院子裡走,敲響了北小武的房門。
姜萊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麼,沒一會兒薛曼又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來。
姜萊起身開門,薛曼用托盤端着碗熱騰騰的餛飩。
她脫了沾着泥水的鞋,光腳擠進姜萊的房間,把碗放在書桌上,窩進了單人沙發裡。
又是吃的?姜萊本能地表示拒絕,低着頭沉默不語。
“兒子,生日快樂。”薛曼笑嘻嘻地一邊幫姜萊整理亂丟在沙發靠背上的衣服,一邊說。
“你想起來了?”姜萊轉着手裡的筆,漫不經心地問。
“一直記着呢,前幾天你天貴叔說生氣你想把摩托要回來的時候,我就早早在日曆上圈好了。並且今天這碗餛飩,是小北奶奶做的,沒用黑暗料理伺候你。看我多好,你過生日多用心啊。”
姜萊撇嘴,手掌放在餛飩碗上扇了扇,一股麻油香氣勾得兩腮泛酸。
既然是北小武奶奶做的,姜萊就放心了些,把碗往面前一攬,連忙用勺子舀了口湯壓壓心裡的火,問:“你們晚上吃的餛飩?”
薛曼白天在畫室,晚上回來時間不定,有心思研究黑暗料理,卻總是留給姜萊自己難以下嚥,所以從很早前就去老北家蹭飯吃。
尤其是兩家的院牆間開了道門之後,薛曼就成天泡在北小武奶奶那裡。
薛曼點頭,“是,你天貴叔下午那會兒打電話說想吃這個來着。”
姜萊這纔想起北天貴來,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的信息,會不會白跑了一趟北繞城公路那邊。
“我叔還沒回來?”姜萊問。
薛曼搖頭:“沒呢,電話也不接,不知道一天到晚怎麼總那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