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苗的農機修理店距離派出所僅隔着一條街, 卷閘門嘩啦啦從外面拉起裡面滿地機油。
阿苗看四下無人,招手讓姜萊、北小武、遲小紅依次貓腰鑽進店裡,然後自己也跟了進去。
“你們下午待過的那家店剛被人砸了, ”阿苗從皮夾克的口袋裡掏出盒煙往姜萊和北小武面前一送, 見他們兩人紛紛搖頭, 自顧自地取出一根點燃, “馬上就要追到你們剛纔站的那條街, 這裡到處都是邱老大的眼線,你們站在哪裡都不安全的。”
說完,阿苗似是譏笑, 嘴角微微抽動,嫺熟地吐出個菸圈, “我也被叫去抓你們了, 不過, 我心善,誰讓紅紅和我還有點兒親戚關係……”
說着阿苗就皮笑肉不笑地衝遲小紅眨眼睛, “你說是不是。”
“你都不是小翠的男朋友了,我和你哪有什麼親戚關係,亂講。”遲小紅氣弱地反駁。
“嘿嘿,這個你說了不算,”阿苗又抽一口煙, “這是我和她的事情, 她就是胡搞瞎鬧非逼我帶她出去, 那陣子我太煩了, 不想理她, 你們家的女娃都不大聰明!”
遲小紅臉頰憋的通紅,想要反駁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從小生活的地方潑婦、悍婦不少見, 自己家裡卻沒有,從奶奶到媽媽到姨媽們,全部是忍氣吞聲的性格,到她受了委屈也只會掉眼淚。
“算了不說你,”阿苗把眼珠轉向姜萊和北小武,“你們和遲小紅到底啥子關係?遲家那個蠢老頭竟然會把紅紅給你們帶走。”
“遲小紅有手有腳,要去哪兒還不是她的自由。”北小武掃視這小小的農機修理店,和貴和簡直無法比,又髒又亂,讓人覺得不舒服。
“嘿那是你們城裡人的說法,”阿苗用佈滿油漬的手撩了下微微變形的髮型,笑,“要不是小翠剛纔在電話裡哭着求我幫你們,我還是覺得紅紅在我們這裡比較好些。要我說,女娃娃到了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全都要學壞的。”
姜萊牽動嘴角,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下去,牆上的破舊掛鐘吸引了他的注意,秒針一抖一抖走得蹣跚,距離司機到這就剩下半小時了。
卷閘門外時不時有呼嘯着的摩托聲音,還有吼叫,姜萊手心沁出一層薄汗,感覺十分不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遲小紅要嫁的那個老男人根本不是隔壁村帶兩孩子的鰥夫那麼簡單。遲家人之所以僅容留千里之外的女兒住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就把人趕走也確實是有苦衷的。
這根本不是父母賣女兒,分明就是有人強買強賣!
姜萊卻無心在這骯髒狹小的鋪子裡多說一句,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只想着司機能快點到,好接他們離開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
阿苗抽完一根菸,看北小武和姜萊相對無言,便又開起了遲小紅的玩笑,“紅紅,要我說你就是腦子不好使,你們一家都腦子有病,你也不想想,你走了你們全家,你爸你媽你爺爺、奶奶,還有你兩個弟妹,他們在邱老大的眼皮子底下會好過嗎?”
遲小紅不是沒想到這些,只是她是今晚才領教到邱老大的厲害,之前,那個男人對她而言只是一張老舊照片上其貌不揚的老男人而已。
“嗚嗚嗚……”遲小紅又開始小聲啜泣,淚水霹靂啪啦打在前襟上。
姜萊有點不耐煩,看看時間,給司機悄悄發過去一個定位,拉了拉遲小紅的衣袖送上一張紙巾。
“你幹嘛說這些刺激她?”北小武帶着怒意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阿苗。
阿苗不但沒有收斂反而笑了,“哎呦,看來我們紅紅真是能耐了,嘖嘖嘖……”
姜萊和北小武此刻都怕一件事情,怕遲小紅心一軟一咬牙不跟他們回去了。那這一趟簡直白跑不說還丟了遲小紅,不光沒法跟家裡的薛曼尤老太交代,更過不去良心上的那道坎。
遲小紅擦了擦淚,擡頭也看到了那隻破掛鐘,眨着淚眼問姜萊,“車啥時候來?”
“你們叫了車?”阿苗又抽出根菸,笑,“這個點外面的車可不一定進的來啊。”
姜萊和北小武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就在這個時候,卷閘門微微晃動,那是有車從門前經過時帶起的風吹動了門。姜萊微微轉頭看北小武,北小武也正要看他。
“滴滴……”和在村頭等他們的時候一樣,司機師傅到了約好的地方,不管有沒有見到人先按兩下喇叭。
是他來了,北小武用眼神告訴姜萊。
姜萊側身一步拉開了卷閘門。
“嘩啦……”門外確實停着一輛出租,圓臉司機正笑盈盈地搖下車窗看他。
姜萊欣喜,回頭對阿苗說了聲“謝謝”,示意北小武和遲小紅快走。
阿苗根本顧不上理會姜萊,他的眼睛一隻放在遲小紅身上。今晚上冒死攔下這三個人並且把人帶進自家店,他並不是真的善心大發,而是他篤定遲小紅這樣地女孩只要一聽到家人有難,是絕對不可能拋下他們的。
邱老大要的是遲小紅,小翠要的是救遲小紅。他這一筆買賣太覈算了,只要給遲小紅吹吹風讓那丫頭自己留下來,既滿足了邱老大的需求又滿足了小翠。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遲小紅會主動跟着這兩個異鄉的陌生男人離開!離開生她養她的故土,離開父母親人,拋棄這裡的一切!
“操!”阿苗眼看失算,跨一步上前去拉遲小紅,姜萊猛衝上來一個凌空飛踢,當場踹地阿苗後退三步倒地不起。
爽!姜萊已經憋了很長時間了,自從踏上這個破地方,他就覺得哪兒都不順,這一腳踢出去好似把這一個晝夜的怒氣全踢出去了,瞬間舒暢。
“走,”北小武和遲小紅快速從卷閘門下面鑽出來,跑向出租車,“上車。”
司機大概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把人踢飛的,下巴都要驚掉了,等人全部上車,立刻發動了車子。
“跑了,跑了,”胸口吃痛的阿苗從地上摸出手機,連忙撥打了電話,“有車來接他們,省城的車牌號,出租。”
阿苗說完覺得嘴角腥甜,啐了一口居然是血。
司機在狹小的街道上加足了馬力,一種莫名的驚慌讓他不自覺想逃離這裡。他來的時候眼睜睜看一羣混小子在街上逛已經生出不詳預感,沒想到不詳預感的源頭此刻就在自己車上。
狹小車廂裡誰都沒有說話,默契地扣好了安全帶,心卻越懸越高。他們都看出來了,那個阿苗根本就沒有救他們的心思,說不上此刻已經打電話通報了同夥。
或許是下一個路口、下一條街,突然就會竄上幾個半大小子,惡狠狠地攔在車子的前面斷了他們的逃路。
司機師傅已經顧不上看導航了,憑着來時的記憶,在小鎮上飛速穿行,只盼能早點找到去往省城的路。
突然從車子右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車速太快,誰都沒有看清來者是誰,就聽“砰”地一聲,宛如冬雷沉悶地在車前炸開,隨後,擋風玻璃上綻開了一朵漂亮的水晶玻璃花。
老司機像是自己捱了悶棍,心疼地緊咬下脣皺了皺眉,腳下卻又暗暗加了油門。
終於,前方一片漆黑,只有一排昏黃路燈搖搖欲墜,他們終於從那座暗藏虎狼的小鎮上逃出來了。
車子在鄉道上依然保持着80左右的速度,又行駛了好一陣子才一點點地降到60。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那一棍的緣故,電臺突然開始自動播放,深夜音樂頻道全是經典情歌。
海峽女歌手甜美的嗓音讓老司機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些,他習慣性地活動活動脖頸,泄下點氣,擡胳膊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姜萊也被這歌聲叫回了魂兒,這才發現身上全都是碎成球狀的鋼化玻璃,還好玻璃被砸的那一瞬,他用懷裡的揹包擋住了臉,否則已經高腫的腮邊恐怕還要再家點破口,那回家之後真是連親媽都不一定認識。
姜萊抱歉地說:“叔,對不起,到了省城先去修車店,修理費我來出。”
司機死裡逃生一般,不但沒有抱怨反而慶幸,“車子有保險的,不怕,你人沒傷到就好。”
後排坐着的北小武和遲小紅對視一眼,終於逃出來了激動地笑。
“啊,你們真是!”姜萊吹着迎面灌進來的風也笑了,他簡直拿北小武和遲小紅沒了辦法,到底是小孩,情緒變化真是快。
“這下終於把賬算清了撒?”司機整理好心情,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姜萊苦笑,“哪個知道哦,唉。”
車子到省城機場已經是半夜兩點多,這一場驚心動魄之後每個人的心裡都繃着根弦,都想盡快逃離這裡早點回到古城,誰都不願意再冒險去火車站碰運氣。
他們和司機告別,一身狼狽地進了機場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