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揹着書包在衚衕裡遊蕩,有點不想回家的意思。他書包裡藏着期末成績單,非常糟糕,竟然還有一門功課不及格。
上一次他的成績是全班第二年級第十。
雖然老師同學們都知道他家裡最近出了大事,沒有責怪沒有唏噓還多了許多安慰,但北小武胸口堵着團氣,怎麼都順不下去。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感遍佈全身,不是因爲這次成績,而是他好像突然之間就沒心思學習了。只要攤開書本,就開始胡思亂想,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
遲小紅做好了飯,先去給尤奶奶喂。尤老太沒看到孫子,緊閉着嘴不肯吃。
薛曼勸尤老太,尤老太固執地眨着眼睛。
姜萊看了只好出門去找北小武。
兩人在衚衕口碰上了。北小武單肩揹着書包,正用腳猛踢一塊石頭。
“怎麼纔回來,都等你吃飯呢。”姜萊抱怨,轉身就往回走。
北小武站在原地不動,另一塊小石頭被他踩在腳底下前後左右地揉|搓着。
“有事兒?”姜萊又轉身回來,語氣耐心了些,“是不是沒考好?”
北小武梗着脖子微微點頭,“特別差。”
姜萊噗嗤笑出聲,胳膊搭上北小武肩頭,“還當什麼事呢,走,回家,吃完飯給你一個大驚喜。”
“我怕奶奶問成績。”北小武支支吾吾。
“她怎麼問啊,她連話都說不了,你就裝聾作啞得了。”姜萊壞笑着衝北小武眨眼睛,北小武頭頂的烏雲一下散了一半。
北小武跟姜萊一起回家,洗手吃飯。尤奶奶眼睛眨巴眨巴地,北小武一直揣着明白裝糊塗。
“奶奶要吃我們這個?不行太辣您吃不了。這個?這個也不行,您還是安心喝粥吧。”姜萊幫北小武打馬虎眼。
其實家裡人都知道,北小武學習成績一向優秀,一次考砸了不代表什麼,更何況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尤老太執着地眨了會兒眼,喝了半碗粥也就不再堅持問了。
晚飯後,北小武逃跑似地回自己屋,沒多久姜萊就來敲門。
姜萊懷裡抱着牀羽絨被,泛着淡淡洗衣液的香氣,被子花色看着眼熟。
“這被子怎麼去你那兒了。”北小武隱隱猜到些什麼,退回椅子裡坐着不動。
“最近一直睡不踏實?”姜萊把手裡的被子幫北小武鋪好,笑眯眯,“幫你換牀被子試試。”
“蓋這一牀,恐怕更睡不好了。”既然已經被姜萊察覺,北小武也沒打算遮遮掩掩。
“小孩子還跟我們大人似的玩失眠,你慚愧不慚愧。雖然哥哥很想哄小寶寶睡覺,可我們成年人晚上難免有些夜間活動……”
話說到一半姜萊意識到好像很容易產生歧義,連忙糾正,“看看書、思考人生啥的。所以,覺你還是得一個人好好的睡。”
北小武半邊嘴角勾着,不屑地轉身拉開書包,看到成績單又連忙拉上,隨便抽了本書看着。
“這被子不是你爸的嗎,你晚上蓋着他好好睡,就像是爸爸溫柔地哄你睡覺。”姜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簡直精妙至極,不由得意起來。
“我爸爸從來不哄我睡覺,而且我馬上十六了,不需要人哄。”北小武還是不回身,書頁在手中被翻得呲啦作響。
“唉行了,差不多就那個意思,總之,換牀被子,你好好睡覺,別亂想,心裡有事兒隨時說出來。”姜萊被小朋友潑了冷水,臊眉耷眼地準備出門。
擦身而過時,北小武伸胳膊攔住了姜萊。
姜萊猛然頓住腳步,期待北小武多少表達一下感謝。
然而北小武卻對被子的事隻字不提,反而問他,“我有心事,能和你聊聊天嗎?”
姜萊暗暗翻了個白眼,又勾起一抹笑,表現出溫柔和善的知心大哥哥模樣,“當然可以。”
“你坐。”北小武用手臂把姜萊往回推了下。
姜萊坐進窗邊的椅子裡。北小武起身反騎着靠背椅,兩人一瞬間隔着一米多距離面對面。
“你說,我爸辦公室抽屜裡鎖着的是什麼?”
北小武突然把話題扯到這個點,姜萊毫無防備。宛如星星之火跌入了乾草枯柴,他的心裡頓時火光一片。
原來這個小孩不光想要證明自己的父親沒有酒駕,還要證明他的無辜,換句話說,就是他懷疑有人蓄意謀害北天貴。
“你什麼意思?”姜萊問。
北小武:“……”
“你懷疑什麼?”姜萊又問。
北小武搖頭,眼睛半眯着,似在嚴肅的思考又似在做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
“你到底想說什麼?”姜萊迫切想知道北小武的想法。
“我想知道爸爸最後見了誰,做了什麼,還有那個鎖着的抽屜裡面有什麼。”
“僅此而已?”姜萊問。
“僅此而已。”
姜萊伸長腿,沉默着仰頭盯着天花板出神,許久後他說:“行,這個我幫你搞定。你把那串鑰匙給我。”
姜萊如此反應反到讓北小武有點不知所措,他又跟姜萊確認一遍,“你明白我什麼意思?”
姜萊微微點頭,“明白,順着你的思路天貴叔的車禍確實算得上離奇。所以,爲了讓你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願意幫你看看那抽屜裡是什麼。”
“你是不是也有點懷疑?”北小武問。
姜萊不開口,心裡的天秤卻毫無疑問是偏向北小武的。
當晚姜萊去了社區自習室,佯裝看書實際上是在等蛤|蟆。
北小武想要的答案只有蛤|蟆能幫忙找到,因爲那天在貴和汽修廠的新人培訓隊伍裡,姜萊曾看到過蛤|蟆的身影。
姜萊把惱人的數學題演算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對面的白雪和徐菲菲都看得出姜萊心浮氣躁。
“這道題是這樣解的。”徐菲菲把同樣的數學練習冊推到姜萊面前,用筆頭戳了戳她寫的解題步驟。
姜萊勾脣,拉過練習冊,“謝了。”
姜萊正要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隻大手伸到面前拿走了徐菲菲的練習冊。
練習冊裡夾着不少做過的試卷,這麼一拿嘩啦散落一地。
徐菲菲頓時氣惱地站起身,那隻大手的主人反倒是更加得意,用腳踢了一下掉在地上的卷子,說:“啊,這種題目我也不會,給哥哥講講唄?”
姜萊煩躁地擡頭,看到是黃|毛,顧不得其他,連忙先找蛤|蟆的影子。
徐菲菲躬身去撿試卷,看到卷子上一個髒兮兮的大腳印頓時來氣,咬着牙使勁踩了黃毛一腳。
自習室頓時喧囂起來,黃毛大叫一聲,把徐菲菲的練習冊丟出老遠。
自習室管理員不耐煩地維持秩序,自習室對公衆開放誰都有權利來,雖然黃毛這樣的小子明顯不是來學習的,但平時只要別太過分管理員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
“別,我們出去說。”姜萊環顧四周沒有見到蛤|蟆,便推着黃毛往外走。
黃毛對姜萊有幾分忌憚,雖然被小女生踩了腳非常丟臉,但還是跟姜萊出了門。
院子裡,姜萊問黃毛:“蛤|蟆呢?我找他有急事。”
黃毛鼻孔裡出氣,“哼,你們不是好兄弟嘛,怎麼連個電話都沒有。”
“我真有事,那你把他電話給我一下。”姜萊無心和他廢話。
黃毛回頭從窗口往自習室裡看,徐菲菲正惱怒地瘋狂用橡皮擦擦試卷上的髒鞋印。黃毛痞痞地壞笑,“行啊,那我們換唄。”
“換什麼?”姜萊問。
“我告訴你蛤|蟆的電話,你也告訴我那個女生的電話。”黃毛脖子一揚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誰?徐菲菲,那個長馬尾的女孩?”姜萊早就覺得這個黃毛對徐菲菲有意思。
“不是,”黃毛不耐煩地收回目光,“她旁邊那個。”
姜萊撇嘴,“行啊,你先把蛤|蟆電話給我,女孩的電話我回頭幫你要。”
“你沒有啊?”黃毛問。
姜萊聳肩,故意酸黃毛,“我們天天見面,要什麼電話。”
黃毛果真酸溜溜地,他不情不願掏出手機,把蛤|蟆的電話給了姜萊。
姜萊回自習室收了書包,神色和之前坐桌子前憋數學題時完全不同。徐菲菲問他還要不要練習冊,姜萊連連擺手出了門。
蛤|蟆正從貴和汽修培訓結束,騎着摩托往回走。姜萊和他約好在衚衕口的小廣場見面。
蛤|蟆來了,騎着拉風的小摩托,姜萊暗暗在心裡爲那車吹了聲口哨,招了招手打招呼。
“什麼事兒兄弟?”蛤|蟆一身酸臭,看來新人培訓也並不輕鬆。
“求你辦件事兒唄?”姜萊伸手和蛤|蟆撞了撞拳。
……
當晚,北小武想試着一個人睡。既然被姜萊看破,再賴人家屋裡或去奶奶那兒睡沙發就不好意思了。
他關了燈摸黑上牀,把北天貴留下來的那牀被子一點點往上拉,直接蓋住了腦袋。
本來,他以爲會掙扎着繼續和失眠抗爭,沒想到睏意襲來的十分突然。或許是這看似洗乾淨了的被子裡永遠裹着機油的味道讓北小武安心。
他竟然迷迷糊糊地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趴在桌邊睡着,北天貴輕輕將他抱回牀上,偶爾在他身邊坐一坐握着他的手偷偷地比大小。
其實,還是需要有人哄睡的啊。北小武徹底睡着前,這麼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