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用截然相反的藉口說服薛曼和姜萊, 屋子裡的燈黑了,他卻心慌得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道演技好不好,有沒有被那對母子看出破綻。
北小武卷着北天貴留下來的那牀被子, 轉身努力閉緊眼睛。
對面西廂房, 姜萊對着敞開的畫本。畫本上是男孩的速寫, 各種姿勢的, 看書、吃飯、聽音樂、發呆, 從來沒有一張能表現出對車有任何的興趣。
北小武的嘴巴能騙人,他的眼神卻騙不了。北小武不喜歡車,他只是在裝作很喜歡車的樣子。
姜萊合上畫本, 轉身躺進鋼絲牀,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劃拉着。
幾聲鈴音之後, 蛤|蟆接起了姜萊打過去的電話。
“喂, ”蛤|蟆聲音裡帶着笑, “好幾天沒見你了,怎麼這麼晚突然打電話?”
姜萊開門見山, “小武最近有沒有找過你?”
蛤|蟆明顯一愣,“沒,沒有啊,他怎麼了?”
姜萊心放下一些,默默點頭, “那就好。”
掛了電話, 姜萊摸出黑白相間的陶瓷籌碼, 對着牀頭橙紅色的燈細細地看。
因爲最近常常捏着玩, 陶瓷片上的燙金字已經沒那麼閃亮了。
他曾分析過, 會不會是北天貴沾染上了賭|博的惡癖,與人發生了金錢上的不快, 所以被人使了壞。可是,蛤|蟆那邊一直在監視着,車廠里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和事。
如果北天貴有這種癖好他身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這一邊他毫無頭緒,另一邊姜萊卻能感覺到北小武似乎在暗暗計劃着什麼。
雖然不能肯定小孩突然提出要學汽修和北天貴的死有沒有關係,但姜萊很肯定小孩一直沒有真的把這件事放下。
其實這個他能理解,換作是誰,明明察覺事有蹊蹺,也不可能輕易的放下。
姜萊呼出口氣,額前的劉海被吹得翹起。他關了燈,強迫自己理清思緒。
現在的情況是,姜萊不願做一個言而無信的哥哥,答應了北小武就得尊重他的選擇。好在他把畫賣給魏淑敏手裡頭有幾萬塊錢,送北小武去學一門技術,只要小孩喜歡也不是不行。如果小孩玩幾天又不喜歡,將來再高考也不是不可以。
另一邊,自己得抓緊時間調查北天貴的事情,不能讓小孩先一步接近真相,這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姜萊整理思緒,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他以前那個學校的好哥們兒王嶽有個哥哥,聽說幾年前因爲賭|博被抓緊去過,後來刑滿釋放惡習不改,轉去國外賭錢,家裡人都愁得要命。
姜萊想如果能打探到這個牌子的來歷或許能成爲一個突破口。
想到這,姜萊也顧不得王嶽高三學生的身份,連忙開燈把籌碼拍了張照片發給王嶽。
半天沒等到迴應,姜萊又打過去一個電話。
“喂?”那邊聲音懨懨的,聽着不像是高三生應該有的意氣奮發。
“幹嘛呢,才幾點啊,就睡覺。”
王嶽有氣無力,“感冒了,宿舍貓着呢,什麼事兒,你可是有好一陣子不騷擾我了。”
“嘿嘿,”姜萊笑,想起爲了輔導書騷擾王嶽那一陣子,着實有些不好意思,“我發你微信你看沒看。”
王嶽那邊沉默片刻,似是在查看微信,半晌纔回,“哦,這是個籌碼啊,你什麼意思?”
“你幫我個忙唄?”姜萊說,“幫我問問你那個嗜賭的哥哥,能不能看出這籌碼是哪兒的,感覺很特別,不是塑料的,是陶瓷的,正面是燙金字10000,背面有一個獅子頭的水印不對着光看不出來。”
“你這是……開發新癖好呢?”王嶽不快。
姜萊連忙解釋,“不是我的,我撿的,就是好奇,但務必請你幫我問問。”
王嶽嘆氣,“萊帥,你還想不想考大學了,心思該收一收了。”
“那我實話跟你說吧,這事兒不一般。”
“什麼意思。”或許是貓在宿舍不用集中晚自習的緣故,王嶽雖然病着格外有閒聊的興致。
“別問那麼多,我也是幫人問的。”姜萊覺得只能閒扯到這個程度才能讓王嶽閉嘴。
果然,王嶽不再多說,輕笑了兩聲就轉移了話題,“幫人問的,那誰啊?不會是有對象了不告訴兄弟我吧?”
姜萊無心扯那麼多,隨便應付兩句。
“萊帥,暑假什麼安排?”王嶽有點興奮起來。
“還兩個月呢。”
“對我來說只有十幾天了啊。”王嶽嘚瑟。
“你什麼安排?”
“一起去玩玩唄,我帶上那個誰,你帶上你那位。”王嶽濃重鼻音裡夾着笑。
不用王嶽說,姜萊就知道“那個誰”是誰。是和王嶽從小學一年級就青梅竹馬的女生,王嶽一直喜歡人家呢,大概是準備高考完就表白。
不知爲何,姜萊腦海一閃而過北小武的影子,中考後的暑假是應該好好放鬆一下。
“這個啊,”姜萊猶豫,“到時候再說。”
掛了電話,姜萊閉上眼睛,萬千思緒如潮水般涌來……
中考前,薛曼又去了兩次九中,一次是和北小武的班主任商量怎麼合起夥來勸說北小武繼續上高中,一次是幫北小武把申請技校的表格交上去。
前後兩次態度差別之大,主要是因爲姜萊在中間和了把稀泥。
姜萊說:“上學不就是爲了找到喜歡做的事情嗎,小武現在已經找到了他喜歡的事情,就應該支持他呀。”
薛曼覺得姜萊說的沒錯,所以再次跟北小武確定了要讀技校之後,就立刻倒戈堅定地站在了北小武這邊。
從這件事情上,北小武再一次看到姜魔王的魔力,清晰明白地知道了這個家裡誰說了算。只是在調查北天貴離世這件事情上,北小武有自己的打算。
北天貴雖然熱心腸又外向,卻沒有社會上亂七八糟的朋友,他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車廠裡,如果要找到真兇,就得先想辦法進廠。
爲此,上技校讀汽修只是他整個計劃的一部分。
他要回到北天貴身前常常出現的地方,與北天貴在一起的人生活,他要知道真相,只能靠自己去爭取。
6月天已經熱得發白,一中被列爲高考考點,考前兩天就開始清場準備。
這一天姜萊從補習學校出來,迎面撞上外出買菜的遲小紅。
遲小紅兩個眼泡又紅又腫,明顯是剛剛哭過。
小姑娘最近情緒不對,姜萊聽薛曼說過,卻一直沒功夫放在心上,此刻面對面遇上,又沒有家人在場,他便叫住了人。
“小紅!”姜萊騎車,伸手攔在了遲小紅面前。
遲小紅明顯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姜萊,往常這個時間點他都是在學校的,猛吃一驚張大了嘴巴。
“姜萊哥。”遲小紅連忙摸了摸眼睛。
“哭啦?”姜萊躬身去看想哄哄女孩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遲小紅想半天藉口,大概是知道什麼藉口都掩飾不了,索性承認。
“走吧,一起回家,把菜放車上。”
姜萊讓遲小紅把菜筐放後座上,兩人推着車並排往家走。
陽光刺眼,姜萊把遲小紅往樹蔭底下擠了擠,問:“聽說你媽生病了?要不要緊?”
遲小紅抽抽鼻子,大概是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一直沒有個能說得上話的同齡人,此刻姜萊一問,她便找到了傾瀉的出口。
遲小紅慢慢開口,“她什麼病根本不告訴我,我急得要死,滿嘴火泡。”
“很嚴重嗎?要不要回去看看?”姜萊問。
遲小紅連連搖頭,牙齒緊咬下脣,那樣子像是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
“行了,”姜萊怕女孩真哭出來,看着怪難受的,“不想說就不說,有什麼難處就跟家裡人說,不要一個人憋着。”
自行車胎碾壓人行道地磚發出好聽的嗡嗡聲,遲小紅卻心亂如麻。她試着張了好幾次口卻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兩人拐進小衚衕,一路無言,直到走進家門看到北小武扶着尤老太太在院子裡重學走路。
“奶奶,我們回來了。”遲小紅避開家人目光,轉身去廚房放東西。
姜萊放了車,看着走兩步就停下來擦擦汗的尤老太太伸出拇指鼓勵她。
“學……學習去……吧。”尤老太胳膊往外一送,是趕北小武的意思。
北小武不上高中要去上技校的事情,家裡人還都沒有告訴老人家。
北小武后退一步,把老太太交給遲小紅,轉身穿過拱門回自己屋。姜萊連忙提着書包跟上。
“給你看點東西。”姜萊拉開書包拉鍊,從裡面掏出幾張招生簡章。
自從答應北小武送他去上技校,姜萊就開始留意這些學校的宣傳單,他篩選了一部分,找出性價比最高的幾所。
“專科學校,雖然是私營的,但是辦學規模很大全國連鎖,設備和老師比公辦的還要好。”姜萊抽出其中一份放北小武面前。
北小武拿起簡章細細地看,看着看着嘴角彎了起來。
這所學校他之前也瞭解過,硬件軟件都很不錯,能學到真本事,就是學費貴了一些,一年兩萬多,如果選修精品課程還要再多加一萬。
“挺好。”北小武翻了個面,看着招生簡章背面幾張教學照片點了點頭。
姜萊盯着北小武黑亮的眼睛,突然有些恍惚,他之前是確定北小武不喜歡車的,如今卻有點不大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