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淙元敲了兩下椅背,皺了皺眉,拍了兩下掌,對着如約而置的黑衣人道:“再派幾路人馬去探,定要給我探出個音訊回來!”
黑衣人抱拳而出。
燕淙元才沉吟道:“你們給我聽好了,越是緊要關頭,越是要沉得住氣,纔不至於自亂陣腳。”
衆人心神一凝,暗道靖王所言不錯,此時,萬萬不能長他人之威風,滅自己的勢氣。
劉滔撫須沉思道:“杜太醫,蕭府如何?”
杜天翔知這老傢伙問的是蔣欣瑤,遂挑了挑眉毛,哼哼道:“表嫂她安之若素!昨日剛剛開了兩處店鋪!忙裡偷空還研製出了兩道新菜,說是等表哥回來了,要犒勞犒勞!”
徐宏遠失笑道:“倒是自在!”
燕淙元看向劉滔的目光有了些深意,點頭笑道:“咱們竟不如一個女人。劉公,你們幾個把戶部的事情趕緊拿出個章程來。天翔,交待施傑把京裡的事情安排好,省得小寒回來,手忙腳亂的,言語上出了差錯。”
衆人忙點頭應下。
幾個謀士見王爺似有話要對那兩位說,忙退至外間。
燕浣元見屋子裡沒有外人,頓了頓道:“阿遠,我那宗室堂妹性子可還溫柔體貼?”
徐宏遠一時未料到二哥居然問起這事,面色微紅道:“紅玉性子溫婉,蘭心惠質,府裡諸事,料理得妥妥當當。”
燕淙元微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與慶王府聯姻後。他明顯感到皇室宗親裡有幾個老傢伙暗地裡朝他伸來援手,言語中對他也多有讚揚,稱讚他誠孝友愛。品行端正,聯姻的好處日益顯現。
燕淙元遂撫額道:“你,好好待她!”
徐宏遠瞧了杜天翔一眼,起身恭敬的應道:“必尊之,敬之,善待之!”
燕浣元眉心微皺,終是嘆了口氣道:“這樣便好!”
杜天翔朝徐宏遠努努嘴。做了個古怪的表情,沒有言語。
……
蔣欣瑤此時正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即便是房裡點了檀香,心裡仍是煩亂不已。
白日裡,她帶着微雲。淡月往東院請安,不知爲何想去園子轉轉,遠遠見兩個青衣小丫鬟在亭子裡說話,正欲上前瞧瞧是哪處的丫鬟在此偷懶。
走至半路,卻聽得其中一個身量稍高的丫鬟脆聲道:“大爺一走,快兩個多月了,也不知道這會捉了大盜沒有,萬一沒有,聖上怪罪下來。咱們府裡可沒有好果子吃!”
圓臉丫鬟口無遮攔道:“大奶奶都不急,咱們急什麼?”
瘦臉丫鬟面有愁色道:“唉,這兩日。蕭總管越發的嚴厲起來。說實話,我可不想府裡有事,從小到大,就數現在的日子好過,府里人少,大奶奶對咱們又好。到哪裡找這樣的主子去?”
圓臉丫鬟跺腳啐道:“你啊,就是個愛操心的命!安安份份的當好自個的差。旁的,想那麼多做什麼?被人聽到,還落不得好。”
瘦臉丫鬟瞪了她一眼,雙手合十,喃喃自語道:“老天保佑大爺抓了大盜回來,保佑府裡順遂,保佑我能長長久久的在蕭府過活,將來……”
“將來,保佑她找個可心的人,生三五個小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瘦臉丫鬟一聽這話,羞得俏臉通紅,追着胖臉丫鬟滿亭子跑。
微雲,淡月察言觀色,見大奶奶臉色不豫,藉着園子裡風大,把人勸走。
冬夜漫漫,白日裡的故作堅強在這陰森的寒夜裡撒下了僞裝,那廝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除了頭一個月有訊來,後面竟是音訊全無。連府裡的小丫鬟們開始爲自個的前程擔憂,萬一……
蔣欣瑤頭一回有了牽腸掛肚的感覺。
她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走到窗前,習慣性的想推開窗戶,卻想着那廝臨走前的交待,只得長嘆一聲作罷。
外間守夜的輕絮聽見裡頭的動靜,忙披了衣裳,掌了燈進來。
她見欣瑤衣裳單薄的靜立窗下,趕忙放下蠟燭,從一邊拿過披風,輕輕給欣瑤披上:“夜裡涼,寒氣重,大奶奶也該保重自個的身子,省得大爺回來,又責怪奴婢幾個沒把大奶奶侍候好!”
欣瑤自嘲的笑了笑道:“他的話,你們倒記得清楚!”
輕絮轉過身,倒了杯熱茶,遞到欣瑤手上,微有深意道:“奴婢們從來沒見過像大爺這般厲害的人,自然心中是害怕的!”
欣瑤接過茶盅,喝了一口,會心笑道:“果真是個伶俐的!只是再厲害的人,也抵不過明槍暗箭,抵不過陰謀算計,抵不過大自然的力量。”
輕絮聲音輕抖,卻笑道:“大奶奶,大自然是個什麼東西?聽着像是很可怕的樣子?”
欣瑤苦笑一聲,伸手推開窗戶,冷風颼颼的直往屋裡灌。
輕絮嚇得變了臉色,卻見欣瑤玉手往窗外一指,神色黯然道:“風,雨,雷,電,雪,山脈,河流,便是大自然。春日的乾旱,夏日的洪澇,冬日的暴雪便是大自然。人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擊!”
輕絮忙上前兩步,關了窗戶,埋怨道:“奴婢只知道大奶奶吹了冷風,不堪一擊,明天就會病倒。”
輕絮的話如涓涓細流泌入欣瑤的心脾。想再遠,再多,煩惱着,擔憂着,揪心着,倒不如顧着眼前。有些事,當你無能爲力的時候,只有順其自然。
她撲哧一笑,道:“到是我入相了,罷了,扶我去睡吧!”
……
自那一日夜後,欣瑤越發的悠閒度日。她命丫鬟們在東院門口堆了個雪人,大大的笑臉,肥胖的身子。使得來來往往的下人們見了,捂着嘴直笑。
她往西院走得也更勤快,常常死皮賴臉的纏着老太爺說東說西,天南海北的胡吹,暖閣裡常傳來一老一少的笑語。惹得西院的衆僕人頻頻側目相看。
甚至有一日,她趁着心情尚好,親自去了廚房。與梅子兩人在裡頭搗鼓了整整一天,做了幾抽屜的各色糕點。令人妥妥的裝入食盒,分送到靖王府,平王府,杜府與徐府。
顧氏見女兒還有閒情意致做糕點。多日來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半個月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杜雲鵬見了蕭府送來的精緻糕點,竟食慾大動,連連吃了幾塊,直嘆好味道。
據說新上任的杜祭酒吃罷美食,令下人磨墨,當即寫了四個字“心平氣和”,令人裱了,放在了偏廳裡。沒事常常看着。
……
這一日,欣瑤從書房回來,覺着有些累。早早的便睡下了。夜裡不知爲何,突然驚醒過來,心微微一跳,只見一黑影目光灼灼的站在牀頭一動不動的盯着她。
男人頭髮篷亂,兩頰凹陷,面色黝黑。已不成人樣,一身衣裳沾滿了灰土。破舊不堪,隱隱散發着血腥之氣。
欣瑤與他對視半晌,方纔幽幽道了一句:“髒死了,還不快洗洗!”
蕭寒一愣,聽到的居然是這樣一句帶着幾分嫌棄,幾分嬌嗔,幾分俏皮的話。
他仔細端詳女人的臉色,片刻後,上前兩步,大手一抄,連人帶被的把女人抱入懷裡,雞窩似的頭,深深的埋進了女人柔軟的頸脖裡,細細碎碎的吻着,一聲未吭。
一股酸臭之味撲鼻而來,欣瑤眼中一熱,險些落下淚來,從被子伸出雙手,緊緊的回擁住了他,一時間屋裡靜寂無聲。
彷彿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蕭寒才低低的在欣瑤耳邊說了一句:“身子可好些了?”
嘶啞,暗沉的聲音令欣瑤心中一暖,眼角溼潤道:“祖父說我頭腦聰慧,四肢協調,身體健康,反應敏捷,吃得下,睡得着,嘮家常的本事,能把死人都說活過來。”
蕭寒伏在欣瑤肩頭低低的笑出了聲,半晌才道:“果然是好多了,擔心了吧?”
眼角的淚終是輕輕滑落下來,欣瑤緊了緊手臂,卻笑道:“我家男人武藝高強,高瞻遠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膽大心細,身經百戰,他捨不得我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所以,一定會如約回來,我不擔心。”
蕭寒皺了皺眉頭,支起身子,深深的打量女人一眼,擡起手,輕輕撫去了她眼角的殘淚,把脣貼到女人的額頭,輕輕一吻道:“還嘴硬!”
欣瑤頑皮的點了點那張鬍子邋遢,滿是風塵的臉,手停留在乾裂粗糙的脣上,輕輕婆娑道:“我知道,你捨不得扔下我的!當年那麼高的山澗,你都沒有捨下我,更何況現在!”
蕭寒低下頭,輕啃女人的手,動容道:“想着你在家等我,不敢不回來!”
欣瑤眼中又是一熱,淚中帶笑道:“你要再不回來,我就準備打點打點包袱,帶着老太爺遊山玩水去了。讓你回來,再找不到我們纔好!”
蕭寒狠狠心一口咬下,卻異常溫柔的用厚實的手掌撫過女人的眼淚,頗有深意道:“瑤瑤口是心非的時候,笑得最好看。”
臉上粗糙的疼痛使得蔣欣瑤忘了手上的八個牙印,她抓住男人的手,就着昏暗的羊角宮燈細細一瞧,滿是裂開的口子,心知這一趟必是歷盡艱辛,飽受風雪,九死一生,遂嗔笑道:“怎的就混成了這副野人模樣,需得好好的給我養回來,否則,我便不喜歡了!”
蕭寒渾身像被電擊一般,酥麻陣陣,一把封住了女人的脣……許久,他才放開了身下的人,呢喃道:“再不喜歡,我也是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