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後一個月便近了年關, 往年這個時候重明都會去離花果林最近的江浦鎮上去採買年貨,留着除夕夜過年好好吃一頓,然後過完年開春便就會出去接生意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嘛。
今年依舊不例外, 只是多了個賈天真出來。
臘月二十六那日, 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放停, 放眼望去, 一片白雪皚皚之景, 花果林中的樹木也都被白雪覆蓋,有種“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錯覺。
唯有那一樹傲然綻放的紅梅成了雪天中最鮮豔的一抹色彩。
寒天的風凜冽地刮過, 片片紅梅搖曳落地,鬆軟的白雪之上便染了一點點紅, 有人踏過白雪走來, 彷彿是在尋那雪中一點紅梅花瓣的影子, 踩在雪上面“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走近了, 只見那人繫着一件火紅色的披風,披風上的毛領雪白柔軟,看上去毛絨絨的很是暖和。
這件禦寒的披風還是重明前些日子去集市上給她訂做的,按照記憶裡大致估算的尺寸。
沒想到一拿回來給她穿上還挺合適。
賈天真她也很喜歡,不過唯一不好的是就只有這一件, 沒得換。
她走到那棵紅梅樹下, 蹲下身, 似乎是一早起來見到天晴了, 便就着急要跑出來曬曬太陽, 套上鞋穿上衣服繫上披風就出來了,連頭髮都沒梳, 髮髻有些鬆散凌亂,在寒風中被吹得更甚,但她彷彿絲毫未曾察覺,撿起地上的幾片落花,混着些純淨的白雪,揉化了,便將掌心小巧玲瓏的紅梅花瓣往自己臉上貼去。
飽滿的額頭上兩三片,兩側臉頰各覆滿,鼻尖上,下巴上……整個人被幽幽吐豔的紅梅花瓣所覆蓋,只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和那粉潤的櫻脣,甜美的容顏上一時有些清豔嬌媚,又有些怪異。
簡直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幹嘛把花貼臉上去?很美嗎?重明自那間留作生火做飯的小茅屋裡掀起竹簾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賈天真滿臉是花的那一幕,他搖了搖頭,唏噓了聲,莫不是人還沒睡醒,一路夢遊到那?撿花覆臉,搞什麼呢?
重明着實不懂,緊接着,他又看到那頂着滿臉花瓣的賈天真整個人懶洋洋地往地上一躺,眯眼睡在了那身火紅的披風上面,又將披風上的帽子往頭上一兜,這樣就不會枕着冰涼的白雪了。
嗯,隔着一層披風,賈天真她躺在白雪之上閉目養神,準備就這樣在這小憩一刻鐘,等過了一刻鐘後,她再起來,這紅花白雪就滲透到她肌膚裡去啦。
這可是最純天然的養膚秘方,想要臉蛋白皙無暇又紅潤,那是指日可待!
但重明卻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他朝她走過去,用手中的神棍戳了一下賈天真,“喂,這大冬天的你躺在雪地裡睡幹嘛呢?不冷呀?不怕凍着呀?”本來是想來關心關心她的,可這話一出口不自覺就變了味,像是在奚落嘲諷她,說她腦子有毛病似的!
賈天真揮手趕他走,又輕啓櫻脣道:“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打擾我閉目養神。”
重明嘿了一聲,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兀自琢磨着,莫不是腦袋瓜真被這一連幾日的茫茫飛雪,凜冽寒風給吹得凍壞了,他蹲下身去,伸手探上賈天真額頭,“正常呀,沒發燒呀!”摸完了額頭在那喃喃自語着。
他奇怪的又收回手來,手一拿掉,賈天真額頭上貼着的幾片花瓣就被他給弄掉了,轉而覆在他的掌心裡,他還甩了甩手把沾了雪的花瓣給甩掉了。
賈天真驀然睜開了眼來瞪着他,“你幹嘛呀?幹嘛把我額頭上的花給弄掉?”
重明望着她,好笑地道:“我還想問你幹什麼呢?大冬天的在這雪地裡躺着發什麼瘋,還把花弄臉上去,覺得這樣很漂亮嗎?”他不懂,搖搖腦袋自問又自答,“沒看出來哪點爲你添了些許姿色?”
賈天真揮手一把推開他,嫌棄地道:“你吖你懂什麼呦~別在這打擾我。”
重明對她逐漸沒了防備,被他一把就推到了雪地裡沾了一身的雪,他氣憤地磨了磨牙,拍拍身子起來又走到她身邊,作勢要把她從雪地上拉起來,這寒冬臘月的躺在冰寒的雪地上,萬一躺出了什麼風寒毛病來可有她受的。
他也是爲她好。
可是賈天真根本不領情,一個躺雪地上不願起,一個硬要把她拉起來,於是兩個人就在雪地裡打了起來,賈天真臉上貼的花在打鬥的過程中掉了,露出白皙紅潤的面頰,重明看着,似乎明白了貼上這些浸透着白雪的花瓣有什麼效用了。
可是爲時已晚,一刻鐘還沒到,花就被摧殘掉了,賈天真很生氣,抓起地上的一把雪就往重明的臉上砸去,雪花透過素紗怦然砸到他臉上,一片冰涼透骨,重明氣不過,反手抓了一把雪也往賈天真身上扔去。
兩人迎着冬陽打起了雪仗,賈天真是一點都不客氣,重明稟着他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則,在被砸得滿身是雪後,他大喝一聲,舉起雙手,“停停停,我怕了你還不成,賈天真,你別再砸我了!”他哀嚎着,東躲西閃,最終逃不過賈天真又一記雪花問候。
少女一身火紅的披風,得意的笑,明媚似火。
在冽冽冬日裡一點都不覺得冷,她甚至把重明送給她的披風解下來,泄氣似地往重明扔去,“哼,還給你,本小姐纔不穿你給的衣服呢!”
她脫下披風,裡面只着一件單薄的白衫,在這刺骨的寒風中看着就讓人覺得冷。
所以她聰明地跑去廚房了,那裡燒鍋做飯用的餘火未滅比外面暖和不少,不僅如此,裡面還有重明剛剛做好的早飯,一鍋熱騰騰的紅棗蓮子粥,和蒸得幾個包子,還有一碟小菜,幾根蔥,另外他還煎了幾個荷包蛋,都放在鍋裡熱着。
賈天真輕車熟路地進了廚房,然後掀開鍋蓋找吃的。
剛要下手拿包子,手就忽然被身後跟來的人一打,“你洗手了嗎你?”
除了重明,這裡也沒別人了。
他手裡拿着她的披風,往她面前遞了遞,“吶,大小姐你的披風還要不要了?”
賈天真不想理他,蔑了他一眼過後,自顧自去洗了手然後開始吃飯,全程無視重明。
重明切了聲,搖搖頭,似嘆息,這麼任性啊?好啊!於是他將披風系在自己身上,反正凍得又不是他!這披風花了他不少錢呢,他都捨不得穿,正好,她不要了,他就拾來穿唄。
可是一頓早飯賈天真時不時就會望上重明身上她的披風一眼,然後狠狠地咬一口包子,磨着牙。
小女孩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她還準備一天都不要理這個破壞了她變美的重爺爺呢,可是就在重明換了一身衣服說是要去附近鎮上採買年貨時,她便憋不住了。
立馬就笑臉盈盈地跳到重明身後,伸出一隻小手從身後輕輕地拍了他一下,重明背對着她悄悄彎起嘴角笑了下,看吧,這小狐狸總是會忍不住先主動找你“搭訕”。
每次都是這樣。
重明回了身凝眸望她,故意地挑了挑眉問:“又怎麼了?”
賈天真抱上他的胳膊搖了搖,“爺爺是要去上街嗎?”
“嗯。”重明點了下頭。
“那帶上我一起吧?”她的聲音清脆又甜柔,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重明又嗯了一聲,音調略有不同,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想去?”
賈天真小雞啄米似點頭。
“可外面都是在找你的人,那告示貼的到處都是,你一出現必然會引人注目。”
“不怕。”賈天真搖搖頭,抱着重明的胳膊又親暱了一分,“我有爺爺在,不怕他們把我抓去。”
重明說也是,“可還是有必要要僞裝一下。”
一雙明眸轉了轉,“那爺爺你說吧,我要怎麼僞裝?”
重明先是自言自語着,“要是之前在重峰嶺時記得跟小師妹要幾張□□就好了。”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也不好,不如帶個面紗簡單還又遮風遮陽的。”
說罷,他就去牀頭櫃前找面紗了,然後給賈天真戴上蒙上面。
賈天真表示有些懷疑,“重爺爺,你確定這樣就不會被人給認出來嗎?”
重明非常肯定地點點頭。
賈天真:“那……好吧。”
迫不及待地要去逛街,戴好了面紗賈天真就拉着重明要走。
重明看她穿得十分單薄,不由有些擔心,“你就穿這樣,不冷嗎?”
賈天真指指還披在重明身上的披風,眉眼低垂,哀嘆了口氣,手指絞着衣襟的姿勢顯得分外惹人憐,“禦寒的披風被爺爺穿去了,在這的冬天我就那一件算得上是棉襖的衣裳……”
她楚楚可憐地說着,還沒可憐完,重明於心不忍將她打斷,連忙又把披風脫下來給她繫上去,還又道:“等到了街上再帶去你買幾件禦寒的衣物。”
“真的?”賈天真眼睛一亮。
重明點點頭,“嗯嗯……”沒再瞧她那副分外惹人憐愛的模樣,快步走了。
賈天真歡快地跟在他身後,到了鎮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鎮上賣衣服首飾的店買衣裳。
她挑了好多件衣裳拿去試,每試一件出來就要問一遍重明好看不?
重明被店小二招待坐在那喝茶吃點心,賈天真問他一次,他就點一次頭,說好看。
也不知到底看了沒?又是真好看還是假好看?
這分明就是在敷衍她!賈天真哼聲一笑,說:“那爺爺您既然覺得都好看,就全給買了吧。”
店家一聽心花怒放。
重明卻是猛得一下站起了身來,他嚥下點心,情急之下有些被噎到,“不是,你說什麼?都買?”
賈天真點點頭,“對啊,爺爺不是說都好看嘛~所以我們就把它們全買了好不好?”
重明搖搖頭說不好,又脫口解釋道:“我說都好看,那是因爲你人長得本就漂亮,所以穿什麼都好看!”禿嚕一下說完,他才發現哪裡好像有些不對勁?
他這是在誇她長得好看?咦~他怎麼會誇她長得好看?
只見對面的賈天真捧着臉笑,“真的嗎?重爺爺也覺得我長得漂亮?”
重明破罐子破摔,揚頭“昂”了一聲,“是……”又走過去,扯過她手上那些花紅柳綠幾件特別豔俗的衣裳,把它們扔給了店家道:“這幾件顏色太俗太老,不適合你。”他又指指另外幾件湖藍色的,水碧色的,月牙白還有櫻粉紫的,說:“就這幾件吧,這幾件看上去還不錯。”
賈天真咦了聲,竟然和她所看上的相差無幾,於是也就點點頭應下了,拿着那幾件衣裳去讓重明付錢。
之後賈天真又挑了幾件首飾才肯走。
完了他們便開始去各家商鋪置辦年貨,一直到了晌午在集市上吃完飯纔回花果林。
又過幾日,除夕便至。
大年三十的那日清晨,重明一大清早起來,就提着個魚簍準備去山中那片清泉湖裡釣幾尾魚來留作年夜飯吃。
圖個吉利,年年有餘嘛~
不過清泉湖面上還積着一層厚厚的冰未化,今早清晨又飄起了細碎的雪花來。
重明覺得有些冷,便搓搓手在掌中呵了口氣,提着魚簍走到清泉湖邊,見湖面上的冰還未化,便足尖一點,輕飄飄地飛到了湖水中央的冰面上,然後點足而立,又蹲下身,開始用他的神棍把冰給敲碎,不過片刻便鑿出了一個洞來。
湖面下冰封的魚兒嗅到了新鮮的空氣,便都聚集到了這裡。
於是重明便執起釣魚竿悠閒地浮在了冰面上釣起了魚來。
他還帶着斗笠,周圍旁無一人,飛雪飄落滿山,山上除了一片白,便無其他顏色,於是他孤身一人在那垂釣,便頗有種“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之意境了。
可沒過多會,他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轟隆的響,緊接着,整個漸被白雪落滿覆蓋的冰面就破碎了。
冰裂的清脆聲音響起,那股力量先天不是很強大,但用勁巧妙,一下就點炸了在關鍵點上,所以造成的威力無比巨大。
冰面下的魚都被震出了水面,碎冰一塊塊,無情地拍打在湖邊的枯草上。
重明嚇了一跳,但好在反應快,他連忙從冰面上一躍而起,纔不至於失足掉落水中,只聽他一聲高喝,“何人在此做法炸湖?”
一個旋身飛轉定睛一看,想好好瞧瞧是何人有的這般好本事,卻怎麼也沒想到……立在湖岸邊的沒有旁人,就是在他走後不久追他而來,被這突然破碎的冰湖濺了一身碎冰湖水的賈天真?
賈天真迷茫地眨着雙眼,都要被自己剛剛的這一手作爲給嚇哭了,嚇懵了!
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