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雨夜,他在三裡坡伺機伏殺江湖人稱“毒蟾聖君”的一個用毒高手。
毒蟾此人生性陰險毒辣,常以用毒害人而世人無解爲榮,死在他毒下的人不計其數,在江南一帶他尤其惡名昭著,激起了民憤,於是多名百姓自籌錢財請重爺爺出馬,寄希望於重爺爺能把此人從這世間除去,使其後代再不遭受此人毒手。
重明接下了這活,尋到毒蟾的蹤跡,意欲在三裡坡將其誅殺,原本以爲只有毒蟾一人,結果他剛顯露殺機,隱秘跟隨在毒蟾身邊左右他的三十六個徒子徒孫就從四面八方衝了出來。
毒蟾身死,他的三十六個徒子徒孫更是糾纏着重明不放。
他們中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只有七八歲,自小跟從毒蟾聖君學習毒術,關係自然是深厚,所以爲了他們的聖君,他們可謂是拼命。
而重明覺得毒蟾是毒蟾,他們是他們,因此並沒有對這三十六個徒子徒孫狠下殺手,他想可以把他們活捉過去,帶去溪風谷,然後教化他們向善,然而正因爲這一時的心慈手軟,使得重明腹背受敵,被三十六個宵小之輩圍攻。
如果狠下殺手一氣解決還好,可是他既然存了善心,想教他們向善,想活捉他們不能傷害,那就以致縮手縮腳,反而受到了他們合力圍攻的衝擊。
最後雖然悉數將他們活捉帶回去了,可他的身上也受了好幾處傷,對於那些才五六歲的孩童拿劍傷他,他實在是下不去手反傷啊!
心軟是他的一大致命弱點,這也是他不能在江湖上封第一的原因。
要想稱雄稱霸,必須心狠手辣。
可是少年素來做不到。
這些年他殺的人也大多數都是壞人。
還有一次是在陽關古城,遇到三位異域劍客,在一家中原人開的茶館裡尋機挑事,那時他初出茅廬,遊歷江湖,路見不平想拔棍相助的來着,可誰知三位劍客還挺厲害,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以一抵三,他奮力一搏,雖是擊敗了那三位劍客,可也被他們一人劃了一劍,分別留在背部,腿上還有胸膛前。
也是自那以後他決定帶上斗笠蒙上面,這樣別人就不能輕易劃到他的臉了。
而這次是傷於魔音九月的千絲絃下。
琴有千弦,一弦斷,整個琴身都隨之崩落斷裂,他一時閃躲未及,被散落斷裂的一弦所傷,傷口細小而深。
魔音九月被他打落山崖之下,他負傷回來。
白日裡一聲未吭,還若無其事地給賈天真煮粥做飯,到了黑夜他就有些繃不住了。
再不上藥,傷口怕是要越裂越大。
哪不料這大半夜的賈天真竟還偷偷摸摸地翻窗進他的屋。
這一點也不像一個大家小姐會做出來的事!
重明回頭瞪了她一眼,“大半夜的你跑我這來幹什麼?”
賈天真躡手躡腳地向前,手指了指他的背還有他手上拿的藥,長而密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在雪白甜美的小臉上投下一道剪影,她忽然提議道:“重爺爺,我來幫你上藥吧?”
重明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你又打什麼主意呢?”
賈天真搖了搖頭,一臉的純真無害,“沒有,我哪那麼多心眼呀,就是單純地想幫你上藥,你看看您不是不方便嗎?”
連您都用上了,重明呵呵笑了笑,但是所當真就把藥給她了,“好啊,你來給我上。”
賈天真接過藥,坐過去,她只餵過她爺爺喝藥,卻還從來都沒有給人擦過藥。
這還是第一次。
她擡手鬼使神差般的摸了摸重明背上那細小卻狹長的一道傷口,裂開的縫細而長,一根頭髮絲不知道能不能合得上去,然而那只是肉眼所見,只有重明才能親身體會到,那道傷口之深,好似能夠剔骨削筋般。
千絲絃鋒利無比,魔音九月又功力深厚,音落絃斷,細密的血珠四濺,迎着從崖底吹來的冷風,那時候,重明只感背上一寒。
但好在魔音九月被他打落斷崖之下,生存的機率寥寥無幾。
他便折返回花果林。
如果花果林裡只有他自己的話,他可能還會再下崖去查探一番,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花果林裡還有個賈天真,師父他老人家拜託囑咐照顧好的少女,他須得儘快返回,省得此女做了什麼蠢事。
果然一回來就遇見她掉入了他用來捕捉獵物的陷進裡。
不是狡猾的像只狐狸的嗎?看來也還是個少不更事的無知少女。
“嘶~”重明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呼,扭頭古怪地看了賈天真一眼,“你一個女孩子家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不害臊嗎?”
賈天真咦了一聲,“這有什麼好害臊的,我還踢過你們男人的……”她長睫低垂,視線飄忽,眼神戲謔地落到重明的小腹之下。
注意到她那堪稱流氓的眼神,似乎就知道了她接下來要說什麼,重明一把捂住她的嘴,呵斥了她一聲,“你給我閉嘴!”
賈天真悻悻地收回了飄忽的眼神,視線又落到他的背上,開始動手給他擦藥。
於是重明接二連三地“嘶嘶”聲傳來,他倒抽了口涼氣,奪過她手中的藥,又嘶了聲,“大小姐姑奶奶,我不勞煩你了我自己來!”
賈天真撅了噘嘴,“人家第一次給人擦藥嘛~”
重明橫了她一眼,不過他還帶着斗笠緯紗,賈天真看不見他的眼神,他的臉。
胡亂把藥給抹好,見賈天真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他揮手趕她,“我要睡覺了你還不走?”
賈天真搖搖頭,“我不走。”又賤兮兮地傾身湊近一分,發出一串詭異咯咯的笑,低語道:“重爺爺,夜色漸涼,不如讓我來給你暖暖牀,等把你被窩給暖熱了,你再進來睡,然後我再走。”
不管重明看她匪夷所思的眼神,她兀自又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你們老人家最是體弱寒涼了……”
“你趕緊給我走!我身強體壯,渾身燥得很熱得慌!”重明打斷她,一把揪起她要把她往外扔。
他現在可算是發現了,這隻小狐狸外表看着毛色雪白柔軟,實則根本沒皮沒臉!
賈天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死死扒在他身上。
一口銳利的貝齒狠狠咬上他的衣領。
“你不告訴我事情原委我就賴在你身上不走了。”她哼了聲,狗皮膏藥似的黏在重明身上,撕撕不動,扯扯不掉,又不能真下手把她打飛。
重明真是拿她沒辦法,大叫一聲算是發泄,而後泄了氣地道:“我真不知道你爺爺和我師父什麼關係,問師父,師父也只是說別多問,讓我按照他說的把你從賈家堡帶出來就是了,更別說我了,聽說過你爺爺大名,但是我並不認識你爺爺,至於你爺爺拖我師父帶你出賈家堡怕是想要保護你,讓你可以免於傷害。”
“至於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好像和你說過了吧?”他摸摸頭,自己也不甚清楚了,於是又自報家門了一遍,“這裡是聚寶山下花果林,我重爺爺的棲身之所。”
“這裡地處偏僻,人煙稀少,人跡罕至,你待在這裡是絕對不會被外面那些人找到的。”
說完,他好是鬆了口氣。
賈天真撒手從他身上滑落下來,望着他,哼了聲,“說了半天你都沒有說重點。”
“重點是什麼?”重明眼一蔑。
“賈家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爺爺又……”話聲戛然而止,她還沒問完,當聽到重明禿嚕一下沒管住自己嘴巴說了一句,“一夜之間被燒得灰飛煙滅了……”的時候,賈天真她就頓住了聲音,擡手抹了抹眼睛,一行清淚倏然劃落臉頰。
她聲音哽咽着,抹着眼淚鼻音濃重,“我知道了……”接下來的話,似乎重明不用說,她也許已經猜到了她爺爺如何,只是不想再親耳聽別人說一遍,寧願自欺欺人,活在那些美好的回憶當中。
她轉身走掉,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聽着叫人心疼,那背影更是楚楚可憐又蕭寂落寞。
重明不太會安慰人,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可她就那樣走掉了,回到自己的屋中,哭了一夜,重明也就在她的屋外守了一夜。
生怕她會做什麼傻事。
那是他還不甚瞭解她,她……比她看似柔弱的外表要堅強。
半個月後,重明帶她逐漸熟悉了這裡,哪裡可以去哪裡不能去。
然後他又告訴她他要出去,可能這次還要很長一段時間。
臨走前又語重心長地囑咐了她一遍。
少女漫不經心地聽着,嗯嗯點頭,然而他剛一擡步要走,她立馬就跳起來,也背上一個昨晚偷偷收拾好的包袱,往他身上一撲,緊緊抱住他,“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重明斜她一眼,“你最好給我乖乖下去。”
賈天真搖頭,“我不!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裡,你要去哪?我跟你一塊。”
“我要去殺人,你跟着我會是個累贅。”
賈天真不以爲然,“說不定我還可能會幫到你。”
重明切了一聲,“你能幫我什麼呀?去了就是拖累我,再說了,外面到處都是人在找你,你一出去就是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