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埋伏

我想當英雄。這是當艾麗莎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問她的時候,她所做出的回答。那個時候,她的父母同時露出了面帶驚異的表情,然後她的父親微笑起來,而她的母親則略微蹙起眉頭,然而無論哪一個,都覺得這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時的幻想。

但是那不是的。她清楚的明白這一點。那不是孩童少不更事,天真浪漫的幻想。那不是因爲聽到某個關於英雄的故事,於是剎那出現然而也終將很快消失的想法。而是認真的,想要成爲一個英雄。那是她的夢想,她的渴望,她的欲求。那就是我要成爲的,那就是我要做到的,成爲一個英雄,執行正義。她如此想,如此做。

而這也是她爲什麼現在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斯塔雷亞,被魔獸和精靈從人類手中奪去的國度。在那一戰中,城市被毀滅,堡壘被摧毀,田地荒蕪,無數的人類,無分性別,身份,地位和力量,紛紛死去。在邪惡的精靈們的駕馭之下,強大的魔獸們席捲了那一片土地,將一切徹底毀滅。而在其中,又尤以一條歷經多次蛻變的暴龍,最爲強大,邪惡,狡詐,陰險和可怕。

它造成了如此多的殺戮和破壞,散佈瞭如此多的恐懼和毀滅,光是被它獨力親手毀滅的城市,就不下於三四座,以至於人們甚至覺得通常用來形容造成巨大破壞的邪惡巨龍的詞語,惡龍。根本無法形容它的邪惡和可怕,以及造成的諸多破壞和毀滅——於是不知何時起,它有了個新的稱呼,魔龍。

比最邪惡的巨龍還要邪惡,比最可怕的巨龍還要可怕,這就是魔龍——以區區一條暴龍的身份。

其實早在很久以前,這條可怕的惡龍的名聲就已經有所流傳——在它帶領着無盡林海之中的魔獸們毀滅了那座好不容易建立在無盡林海邊緣的城市之後。但是無疑的,對於整個人類社會那遼闊的領土以及生活於其中的六億人類而言,無盡林海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相當遙遠的地方——有相當一部分人甚至根本不知道這麼個地方。他們並不關心這個地方。相比較於整個人類世界的龐大以及其中浩大繁複的信息來說,那座好不容易建立在無盡林海邊緣城市的毀滅,尤其是被毀滅,固然是激起了一陣相當的波動。但是。也僅僅只是如此而已——畢竟無盡林海的危險以及魔獸繁多早已經衆人皆知。發生這樣的情況儘管有點令人驚訝,但也並不太出人意料。

直到這一次,整個斯塔雷亞都被徹底毀滅。相比較於那座新建不久的城市被無盡林海的涌出的魔獸毀滅,這和上一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個建立在無盡林海邊緣城市的被毀,和人類社會邊陲之地一個建立三百餘年的城邦被徹底毀滅,而且其中還有銷聲匿跡兩千餘年的精靈的再度復甦,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這所引起的反響,也是完全不同的。帶來的名聲和轟動遠遠超越了上一次——相對應的,利科斯的聲望也遠遠超過了上一次。

而同時,也吸引了遠遠超過上一次的冒險者和傭兵,還有其它妄想成爲勇者和屠龍勇士的人類。無論是誰,一旦成功屠殺這條惡龍,都將獲得無比巨大的聲譽和榮耀,還有隨之而來的巨大利益——要知道,無論是魔法協會還是商會,還是其它幾個組織,都給這條惡龍開出了高昂到可說是天價的賞金,那已經不僅僅只是單純的金錢獎勵,還有領土和可以世襲的身份。

實際上早在當初利科斯帶領着無數魔獸摧毀那座邊緣之城的時候,幾個組織就已經給利科斯開出了高昂的賞金,但是所引起的反響遠遠不能與這一次相比,不僅僅只是因爲賞金價值的不同,更因爲兩次懸賞時利科斯的名聲和流傳範圍不同。

在這個個人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極度盛行遠超地球世界的魔法世界,從來不缺少沉溺於幻想喜歡做夢的人類——然而對於大多數的傭兵和冒險者來說,任何的浪漫主義都會在殘酷的生死搏殺和艱苦戰鬥之中不斷消磨,最終只留下了冰冷的利益計算,也正是因此,他們很清楚一頭能夠帶領魔獸摧毀邊緣城市的惡龍的強大與狡詐,何況還要考慮到無盡林海本身的危險性。

然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不會考慮到這麼清楚,何況此刻的利科斯,日常活動的範圍,並非是無盡林海之中,而是斯塔雷亞,缺少了無盡林海險惡環境的威脅,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可以誅殺這條惡龍,依靠的當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實力,而還有人類的智慧和勇氣——或者更準確說,陷阱和埋伏,各種陰險且強力的道具和裝備,還有羣毆。更何況還要考慮到,利科斯摧毀整個斯塔雷亞,讓超過十萬人死亡,以及數倍人口流離失所而帶來的強烈仇恨。

這已經是那條惡龍攻佔斯塔雷亞的第六年,每一年都有無數的人類潛伏入這座叢林之中,爲了各自的理由——也許是榮譽,也許是地位,也許是金錢,也許是仇恨,想要殺死那條惡龍,然而其中的大多數,甚至在還沒見到利科斯的時候就埋屍在這座叢林之中,即便是少數到了它面前的,也難以造成什麼傷害。

直到今日,那條惡龍依然雄踞在曾經的斯塔雷亞之中,沒有一次屠龍行動成功,這樣漫長的時間和事實已經足夠大多數人從激情之中冷卻下來,然而卻依然有着爲數不少的人類並沒有放棄,集結聯合,將目標對準那條惡龍——他們總是認爲自己是特殊的,總是認爲自己這一次行動將會獲得和其它人不同的結果,卻並不知道。他們與其它人,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無疑的,有了前輩們的教訓,他們的行動變得更加謹慎,更加周全,每一次,都是真正的大手筆。

近百名不同的職業者,有魔法師,有德魯伊,有牧師。有神官。有戰士,有武者,有騎士,有盜賊。有刺客。最次的都是中階職業者。而現在,他們爲了同一個目標,集結起來。

艾麗莎就是其中之一。她喜歡這項任務。因爲它足夠巨大,危險,以及最重要的,足夠純粹,這是一項真正的,正義的任務。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中間存在着大量曖昧不清的灰色,光明的後面往往是陰影,黑暗之中往往閃現光亮,善良與邪惡糾纏成一團,當你斬斷邪惡的時候同時也會摧毀善良,當你想要保護善良的時候同時也在守護着邪惡,讓人難以決斷。而不是像小說故事中那樣,正義與邪惡,涇渭分明,如同光明與黑暗一般毫不相容。

然而無疑的,這一次任務卻是絕對的,純粹的正義,儘管它也許非常危險。她將要去斬殺的,是一條殺死了無數人類,摧毀了諸多城市的魔龍,一個真正的邪惡存在,她也許要面對死亡,但是——那真是太棒了。可以捨生忘死,可以毫不留情,不需要懷疑,不需要猶豫,不需要面對種種暗地裡的無形阻撓,就這樣純粹的在激烈的戰鬥中揮灑一切,在生與死的邊緣遊走,而一旦成功,她也將贏得巨大的聲望,成爲一個衆人皆知的英雄,就好像她很小的時候,最喜歡看的那些英雄故事和傳奇裡面的主角一樣。

就好像她無數年來,所渴望,所夢想的那樣。僅僅只是想象,就已經讓她渾身血液沸騰起來。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功,必定會成爲英雄。

利科斯龐大的身軀緩慢的行走在叢林之中,深色的身軀宛如小山一般,然而奇妙的是,如此龐大而沉重的身軀,行走在地面之上所引起的震動卻出乎意料的微小,那是一種異樣的違和感,就好像一塊巨石投入水中,結果沒有激起水花和波瀾,只有一道道微不可查的漣漪一樣——這所代表的無疑是對力量的超凡控制。

然後在它的腳下,大地忽然裂開,露出了一個直徑超過五十米的巨大不規則圓形深坑,幾個巨大的合金制的夾子在剎那合攏,利齒鋒利,尤其是上面還篆刻着魔法紋路和咒符,魔力流動之間還附帶着極其強大的魔法效果——鋒銳,破甲和流血。以至於利科斯腳踝部位堅韌之極的皮膚和血肉都被生生破開,插入三分,然後就被強韌到極點的肌肉鎖住。強大的魔法效果附加在傷口上,引導着血液不斷流出,然而利科斯強大的肉身掌控力卻又在不斷的收縮肌肉與血管,抑制血液的流出,兩種不同的力量和效果互相抗衡,形成了一個相對平衡,血液既沒有傾瀉而出,傷口也沒有立時收縮。

龐大身軀中央的那顆龍晶,以及其它部位的六顆龍核,都在剎那齊齊震動,魔能洶涌,魔力隨之呼應,腳下和周圍的土壤在剎那微微震動,然而在下一刻,體內的魔能,外界的魔力,卻好似澎湃河水撞到了厚實堤壩,翻卷回來,體內的龍晶也隨之微微一滯。

在腳下平整的土地之中,魔法的靈光開始閃現,一道道線路,一個個符文不斷顯現,勾勒出一個無比巨大而複雜的魔法陣,而實際上不僅僅只是腳下的土地,甚至連周圍的土牆上面也有無數的線路和符文閃現出來,形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魔法力場,鎮壓住這片土地,將它們凝結固化,不被利科斯的魔法所操縱,並同時隱隱限制着利科斯的力量。

下一刻,三十隻弩箭,四十二支弓箭,十二柄投槍,同時向利科斯襲來,每一支箭,每一杆槍,上面都有着鬥氣的光輝閃耀,都篆刻着魔法的紋路,牽引着虛空中的魔力,形成一個個魔法效果——堅固,鋒銳,破甲,衰弱,流血。它們全部都順利擊中了利科斯龐大的身軀。

即便是以利科斯此時的身軀強度,在這種同時附帶有鬥氣和魔法雙重效果的強力攻擊之下,也被生生破開皮膚和血肉,插入其中。

但是,還是不夠啊,相對於利科斯此時超過二十米的龐大身軀來說,這樣的攻擊和傷害,依然還是不夠啊。它微微仰頭,巨大的黃色豎瞳之中,隱隱透露出一絲興奮和殘忍的光。

龍晶震動,魔核震動,魔能洶涌,強橫的力量掃過全身,在剎那壓制乃至驅逐身上的一切負面效果,然後在下一刻,對身體的深度掌握驅使着傷口附近的肌肉組織宛如蛆蟲一般扭動虯結起來,強大的擠壓力量一步步將插入身體之中的弩箭,弓箭和長槍擠壓出來。

二十個魔法卷軸被投放進來,七階——爆炎術,蘊含在其中的強大魔法力量在精妙的控制下被同時引發,整整個二十個爆炎術的能量在狹隘的空間和周邊魔法陣形成的力場作用下互相壓縮反應,高溫和強烈到極點的衝擊反覆疊加震盪,原本就極高的溫度進一步提高,衝擊和震盪進一步增強,然後最終這一切都在剎那釋放,形成了無比強猛的爆炸。

劇烈到極點的衝擊和震盪,還有極具穿透性的高熱都在剎那釋放開來,腳下的土地,周邊的土壤中無數的紋路和咒符同時閃現,最終卻還是承受不住這強大的力量崩散開來。

利科斯原本深色的皮膚連帶着下面的血肉被大片大片的焚爲焦黑,大部分木質的箭桿都在剎那被高溫和劇烈的衝擊所焚燬,吹散在空氣中,只有金屬製的箭頭嵌在利科斯的血肉之中被灼燒的滾燙,然而卻已經無法傷害到利科斯的肌體——因爲周邊的血肉組織往往早在這之前就已經被焚燬。

即便是投槍也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數量在這個過程被焚燒摧毀,即便僥倖殘餘的其木質部分也已經全部被焚爲黑色,大量的熱量猶自殘留在空氣中,使得空氣不斷扭曲,形成了劇烈的氣流運動。

利科斯把自己在那一剎那猛然低垂的頭顱擡起——它的頭皮連帶着頸部到背部的那一片血肉都已經被高熱和劇烈的衝擊生生颳去一層,然而卻看不到下面新鮮紅色的血肉和其它各種顏色的組織——只有一片焦黑。猶自殘留着大量熱量的空氣被它吸進,讓它微微的感受到了幾分灼熱。

它只覺得自己的胸膛和血液也隨之變得灼熱起來,從身軀各個部位傳來的疼痛不斷灼燒着它的神經,讓它感受到了微微的——興奮。

這一次,很不錯啊。它如此想着。嘴角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就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大深淵。

原本一直收斂着的龍威在剎那釋放開去,覆蓋住附近的區域,那是源於利科斯的強大,源於它所造成的無邊殺戮,歷經多次蛻變和戰鬥,屢經生死一線而產生的變異龍威。在龍威釋放出來的那一刻,在周圍人類的感知中似乎陽光都在剎那黯淡,遮天蔽日,屍山血海,無底深淵,透骨的恐懼浸潤了他們的身軀,血肉,骨骼乃至靈魂。

龍晶震動,六顆魔核震動,虛空中無形的魔力之弦被撥動,魔力響應着呼喚,腳下的土壤一波波涌動着,好像浪花一般,不斷提升着,利科斯龐大的身軀也隨之被不斷擡升,治癒術被不斷釋放出來,新生的血肉和組織不斷重新生長出來,它們如同蛆蟲爬行一般蠕動生長着,原本被毀壞的組織和血肉在這個過程被不斷擠壓,然後脫落,背部,側面,尾部,後肢,一切被損毀的肌體和組織都在不斷脫落,在剛剛的高熱和衝擊中損毀的捕獸夾伴隨着後肢焚燬部分的脫落隨之脫離,而在它們的下面,是新生的嶄新的組織和皮膚。

艾麗莎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透骨的恐懼攀附在她的身軀中,心上,讓她全身麻痹,難以做出任何反應和動作。不僅僅只是她,甚至她周邊的同伴,也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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