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已經知道了嗎？”它在自己的意識深處，這樣說着。無形的精神波動傳播開去。它清楚的知道，對方一定會接受到的。畢竟，這樣的技巧，本就是對方傳授給自己的。
然後在心中，它聽到了對方的回答：“是的。”對方這樣應着。熔岩之王擁有着堪稱可怕的力量，卻缺乏足夠的智慧，難以交流。早在告訴對方熔岩之王出現的時間地點的時候，它便已經知道了結果。
利科斯靜靜感受着，對方那滄桑而古老，浩大而深邃的意志。如此強大，可畏可怖。可是爲什麼，我當初就沒有感覺到呢？利科斯這樣想着。就如同拿開了遮住視野的帷幕看到了整個世界，就如同將注意力從微渺的砂礫中轉移到整個天空。在見識過熔岩之王那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後，它忽然間無比深刻而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位正在和它交流的存在的強大。
無形的風吹過林間，繁茂的林葉間發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莎莎”聲。陽光從茂密森林的間隙間落下，地面就如同灑滿了細碎的黃金。
利科斯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在土壤之中，在空氣中，在茂密的林葉間，在附近這一片廣大的區域之中，所有的魔力都受到了面前這位存在的影響甚至可以說掌控，伴隨着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宛如潮汐。這是利科斯此生見過的最爲廣闊浩大的魔力潮汐，它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甚至已經完全和附近這片區域融爲一體，不經意間就會忽略過去，就如同忽略每天吸收的空氣，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的引力一般。但是，一旦察覺，便會讓人爲那難以想象的強大而深深感到自身的弱小。
“當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很強。但是直到這一刻，我才忽然間深深的明白你到底有多強大。”這是純粹精神上的交流，超脫了語言和種族的束縛，不會在交流的過程中發生任何理解上的偏差，準確而高效。
“因爲在此之前，你一直從沒真正注意過。”對方平靜的應道。“直到你在見識了熔岩之王的力量之後，你才真正意識到，和它身爲同一等階的存在，我到底有多麼強大。”
“你說的對。”利科斯微微頷首。“我之前確實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你的強大。半神，人類給你們的稱呼還真是準確，這樣強大的力量確實已經接近了神明。”
“那麼能不能夠告訴我，爲什麼熔岩之王擁有着這樣強大的力量，卻只有着本能的智慧？”
“錯誤的問法。你所問的不應該是熔岩之王爲何沒有完整的智慧，而應該是爲什麼我能夠擁有完整的智慧？”那是無比悠遠而寧靜的意識，然而它所傳來的回答，其中蘊含的意味卻讓利科斯一時悚然。
“難道在蛻變到一定程度之後，意識將會被抹消？”
“不，依然是錯誤的理解。我等爲何而生存，爲何而延續？當我們停留在一切還只是依靠本能的時候，那麼生存本身並無任何意義，只需渾渾噩噩的生存下去便足夠了。”
誕生，成長，廝殺，掙扎，繁衍，無數的景象自對方的意識中傳遞過來，那是在這無盡歲月中，森林之王格爾利卡所目睹的無數景象中的一部分。
“但是當有一天，當我們超脫了原本的形態，變得更加強大，擺脫了原來的位置之後，當我們不再停留在一切只靠本能足夠的時候，生存的意義，便是每一頭魔獸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然後利科斯看到了，蛻變。無數的魔獸，在生的渴望，死的恐懼，進化的源動力，乃至其他各種原因的驅使之下，超脫了自身的極限，開始了蛻變。
“它們迷茫，退縮，恐懼。新的形態，新的地位，更加強大的力量，卻反而讓它們無所適從。”
利科斯看到無數蛻變後的魔獸，它們孤獨而迷茫的遊蕩在叢林之中。新生的身體和更加強大的力量帶來的只有陌生和迷茫。曾經的同類已經不再是同類，縱使勉強加入，也會迎來排斥和攻擊。縱使憑藉着力量壓服，它們最終也會沮喪的發現，它們始終是異類。
“有的死了，有的瘋了，還有的，最終以新的姿態活了下去。”
利科斯看到那無數蛻變後的魔獸，有的從懸崖下跳下。有的魔力暴走，魔核自爆，粉身碎骨。有的徹底瘋狂，肆意殺戮，不多久就被其它更加強大的魔獸，或者稍微弱小的魔獸，聯合起來攻擊殺死。也有魔獸，最終卻在時刻，某個事件之後，晃動了身上的毛皮，抖下一地塵土，向着林中深處走去。
“但是最終，在漫長的時光洗滌之下，它們都終將選擇成爲無盡林海的一部分，無論是以死亡，還是其他的形式。”意念依然平靜的傳遞過來，那是歷經無窮歲月洗練之後的平靜和深沉。
巨大的氣流被利科斯吸入肺中，然後吐出。在這無數景象和記憶的衝擊之下，就算是它，也不由一時心神搖曳，不能自已。
“我懂了。”
“但是，我有了個新的問題。”
“我的靈魂，是怎麼回事？”利科斯平靜的問道。然而在精神的直接接觸中，格爾利卡卻能夠感受到對方意識此時那明顯不平靜的狀態——平靜而寒冷的冰海之下，一座火山正蓄勢待發。
它接受了格爾利卡傳來的記憶和感受。也正是因此，它才深刻的明瞭了對方那奇妙的感知方式。不是通過聲音的傳播，不是通過光的反射，不是通過身體的直接觸摸——而是通過靈魂的直接觀察。它沒有眼睛，沒有耳朵，但是每一個個體，森林之王格爾利卡都能夠清楚的“看”到對方的靈魂，感觸到對方的情緒和意志。
它觀看過成千上萬的靈魂，觸摸過無數種奇妙的感情。但是唯有一個，在其中卻是最特殊的。
這個靈魂，是渾濁的。就如同一杯白水中，添加了一些砂礫岩石那樣的渾濁。這個靈魂，是扭曲的，深沉而瘋狂以至於顯得病態的恨意一直從它上面不斷散發開來。它還有點虛幻，宛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呈現出一種微妙的不真實的感覺，就如同它其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
這個靈魂，就是利科斯它自己的靈魂。
利科斯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半晌，纔再次有聲音在它心中響起。
“也許是很久以前，也許是很久以後。這個世界，誕生了一個很強大的文明。它們掌控了大地，掌控了海洋，掌控了天空。但是前進的腳步依然沒有停止，它們開始探索新的世界，那是時間與空間，次元與次元之間的奧秘和領域。”
“它們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和發現。最後，它們決定打開一扇小小的門，不，應該說鑽出一個小小的洞。它們成功了，它們做到了。但是也失敗了，因爲它們對實驗的後果估計錯誤。次元之間的震盪在剎那間擴散到整個世界，影響了整個世界的構成，時空被幹涉，過去被修改。這個文明也在一剎那間被徹底摧毀。頂多只在某些角落還留有一些遺蹟。”
“不，其實也不一定。畢竟我並不清楚我們現在是在過去還是未來，如果是在過去的話。那個文明說不定其實並沒有毀滅。”
“而你的靈魂，很明顯就是受到了它的影響。次元的震盪除了對這個世界時空和構成做出了影響之外，很明顯還從另一個世界帶來了一些東西，估計無外乎是記憶和情感一類的東西，並且被你所接收到。並同時對你的靈魂結構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這就是我對你的問題作出的回答。當然，這些僅僅只是推論，並不一定正確。”
“不僅僅只是如此，對麼？”利科斯帶有着強烈嘲諷意味的意志忽然直接向着森林之王的意識迎了上去：“我的靈魂同時受到了兩個次元的影響，我的靈魂既是兩個世界最薄弱接近之處。以我的靈魂爲介質，說不定就能夠再次打通次元之門，再來一次次元震盪，不是麼？而這不也正是你爲何不肯幫我治療的原因麼？”
“實際上，我現在很驚訝。你居然沒有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宰了我。要知道，這樣的我可是可能導致這個世界再次毀滅的危險份子啊！”
“每個生命，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利。”
哈哈哈哈哈！
利科斯在內心深處瘋狂大笑，強烈的情緒波動在森林之王的感知中如同火焰般熾烈，刀鋒般犀利。但是它面上的表情卻是如同萬載玄冰一樣冷酷而堅硬。
原來這不是穿越，而是某個土著接受到了另一個世界某個人的記憶，並錯誤的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前生。原來它自以爲真實不虛的過去其實只是虛幻，只是一個遠到在另一個世界的人的一生。
原來一切不過一場大夢，不過一條初生的小龍的錯認。
我對人類的仇恨還有何意義？我曾經以爲自己是在保護整座無盡林海，但結果卻發現自己纔是整片林海乃至整個世界真正的危險源頭。說不定就連人類殺死自己父母和兄弟的事情，也不過是我的記憶出錯而已。
它想瘋狂大笑，但愈是想笑，它的表情卻越是冷硬。
最後，它說：“謝謝。”然後轉身離去。
森林之王注視着對方離去的背影，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對方那扭曲的靈魂上，所散發的強烈情感，瘋狂，絕望，崩潰，破碎，扭曲。如有實質，甚至讓歷經無數歲月的它都覺得有點微微的刺痛。
它會給這片森林，這塊大地，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它這樣想着。
也許，我真的應該立刻出手殺了它。它平靜無波的想着。
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一切，讓世界本身來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