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如此真實的力量。她能夠真切的感覺到它,在自己的身體中,在自己的皮膚之下,在血液的流淌之中,在肌肉的每一次收縮之間,真實不虛。完全不同於魔法的虛無縹緲。
曾經有個人在給自己的弟子授課時說過,如果說魔法的力量是無形的風,是天上的雲,是普照一切卻無法觸摸的光,那麼武者的力量就是地上的岩石,它不能像魔法那樣千變萬化,威能無盡,但是同樣不像它們那樣遙遠而虛無縹緲,你能夠真切的觸摸它,掌握它。說到這裡的時候,那個人擡起了自己的右掌,將它緊握成一個拳頭。繼續說道,就像這樣。你可以把它緊緊的握在你的手心裡,這是完全來自於你自己的力量,真實而可靠,比什麼都可靠,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那個人繼續說道,就算魔法的力量是席捲一切的狂風,是焚燒一切的烈焰,是粉碎一切的雷霆。但是隻要你足夠大,足夠沉,像山一樣沉,像大地一樣寬廣,那麼狂風無法撼動你,烈焰無法焚燒你,雷霆不能擊穿你,就算魔法的力量可以使天崩,使地裂,但是它也依然無法摧毀你。這個有着一副好口才的傢伙在說出這段話三天之後,就被一個魔法師給幹掉。
但是很多年以後,當時聽到這段話的那些弟子之中,卻走出了一個在甚至史書上都留下自己名字的強者,無數的魔法師都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低下自己尊貴的頭顱——初代大地騎士,大地騎士團團長,安德魯·傑克遜。
當然這些,都已經是過往歷史中的煙塵了。
熟悉的力量在不斷涌動,按照着某種規律而不斷運作,而很快,她便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的反作用力。以力量呼應力量,以力量傳承力量。這本來是騎士和遊俠們在數千年的傳承中創造出來的技巧,能夠有效的將自己的體會和經驗傳授給對方。而現在在這裡,它還被賦予了新的作用,那便是確認。
確認它的性質,感應它的運作機理,將自身的運轉方式傳導過去。這就是她此時將自己的手掌貼在對方的胸部上——那裡有一道微小的傷口,正是當初小辛西婭進行魔核植入手術之後的留下的痕跡——以自身鬥氣呼應對方力量的目的。
她能夠清楚的感覺到熟悉的鬥氣在體內不斷運轉,如此熟悉,如此真實,鬥氣在脈絡中穿過,伴隨着呼吸而運行,隨着血液一起奔騰,然而這本應自在的力量卻受到了另一股無形的力量的干擾和束縛,來自於正與她相互接觸的另一個人的體內。但是這股力量也許能夠干擾到她,但實際上,也僅僅只是如此罷了。通過肉體的直接接觸,通過力與力直接的無形感應麼,她模模糊糊的能夠感覺對方的力量。那是不同於鬥氣的另一種力量。但是又不同於魔力——如果是魔力的話,兩者完全是處於兩個層面,根本不可能產生呼應。鬥氣在這股無形的力的束縛之下不斷運轉,甚至開始帶動着對方一起開始運行。
這是很新奇的感覺。小辛西婭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不同於魔力的虛無縹緲,直抵人心。它顯得更加沉重,遲鈍,同時也更加真切,實在。就如同踩過的岩石,你能夠感覺到那膈應,從指尖流過的水,感受到那液體的質感和冰涼。而不像清晨的薄霧,黃昏的陽光,你知道它,看到它,但是那感覺卻是那樣微渺。變異後的魔力在體內,受到無形的牽引,開始不斷運轉。
“感覺怎麼樣?”大魔法師諾昂萊斯·普洛裡克在一邊問道。“很奇異的感覺,飄忽不定,有些虛無和單薄。但無疑,它確確實實的響應了。”對方平復下自身涌動的力量和氣息,回話道。金色長髮,藍色眸子,和小辛西婭相似的面容,這正是她親愛的姑姑,在父母死後她在這個世上僅存的唯一親人,與她同名的,辛西婭·斯卡雷特。
“啊,果然如此。在變異之後,竟然擁有了鬥氣的部分性質嗎?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純正的魔力,本來就不會像鬥氣那樣,直接對肉體本身進行干涉啊。即便其程度極其微弱,但卻也是本質的變化呢。不過這樣的話,它也許已經無法再冠以魔力這個稱呼了。也許我們應該給它取個新的名字?你們看。魔能這個稱呼怎麼樣?”諾昂萊斯在一邊問道。
大辛西婭對此保持了沉默,這些她也她也確實插不上話。“就按照您的意思來吧,我的老師。”小辛西婭如此回答道。她對於這種事情並不在意。“那麼,我們接下來,是要進行下一步測試麼?”小辛西婭緊接着問道。“是的,接下來,就好像運用鬥氣一樣,你去運用這些魔能。看看它們是否能夠真的如同鬥氣一般,對肉體直接產生作用。”小辛西婭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然後她站起身來,一身簡潔的戰鬥裝穿在身上。襯得她顯出一種乾淨利落的氣質出來。
這是個寬闊的廣場,在她們所呆的地方不遠處,就是早已經準備好的儀器。
在經歷了大辛西婭的教導又加以鬥氣的呼應之後,她已經粗略明白瞭如何運用自身的力量。儘管只是一些最簡單的運用,不過對於測試來說,已經足夠用了。她呼氣,踏步,提臂,長年魔法修行鍛煉出的強大意志力在這一刻顯露無疑。一切都無比清晰,一切都絲絲入扣。植入魔核後已經變異的魔力,或者更準確點說魔能,以魔核爲中心開始不斷盤旋凝聚,在體內奔騰流轉,伴隨着呼吸,伴隨着肌肉的收縮,關節轉動,悠然爆發,伴隨着拳頭,一起擊出。
一個數值在那個儀器上面的晶體狀屏幕上顯示了出來。
“拳頭的力量沒有任何改變。我能夠感覺到魔力的作用,但是它僅僅只是單純的奔流而出,儘管形成了衝擊,也擁有一定的作用,卻是單純的魔力層面,和我們預想的完全是兩碼事。”普洛裡克大魔法師略帶遺憾的搖了搖頭:“看來魔力的性質雖然發生了改變,已經能夠對肉體產生作用,但是還是無法像鬥氣一樣直接干涉肉體,融於身軀之中,產生種種效果啊。”
“我想我可能需要換個思路。不過在這之前,你可以先用武者的方法嘗試一下,看看他們的修行方法能不能對魔能產生作用。”普洛裡克望向自己的弟子和她的親人,臉上露出了笑容:“不過這不是短時間內能見效的事。今天就暫且就先到這裡吧。你的姑姑難得來這一次。我想你們也需要時間好好玩一下。另外,斯卡雷特女士,植入魔核的除了你的侄女之外,我們這還有另外一個。希望到時候您也能幫助教導訓練一下。”
“這是很容易的事情。普洛裡克先生。”大辛西婭回答道。表示應允。
“那麼,我的老師。既然您都已經發話了。我就先和姑姑走了。”小辛西婭說道。
“看來你已經迫不及待了。”普洛裡克臉上又露出了他那種慣常有的,溫煦的笑容。
大辛西婭是在一天之前來到愛諾沙城的,爲了看望她親愛的小侄女。自從小辛西婭跟隨着自己的老師來到這座城市之後,每隔一兩年她都會來看望一次自己親愛的小侄女。不過這一次她來的時候,正好是小辛西婭植入魔核之後,觀察手術給身體和精神帶來變化的時間。此時此刻的普洛裡克正準備測驗魔力的性質變化,並猜想變異後的魔力——或者現在應該稱呼爲魔能,是否如同鬥氣一般能夠直接干涉改造人類的肉體,而大辛西婭的到來,無疑正好滿足了他的願望。要知道,此時的大辛西婭,已經從高階騎士突破至大騎士,已經足以單純憑藉自身的力量而擁有一定的特權。
愛諾沙城只是人類無數城市中不起眼的一個,並不十分繁榮,也無什麼出名到在整個人類歷史中都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甚至連比較出名的特殊產出也沒有。不過反正,對於這對許久沒見的姑侄來說,她們所需要的,也不是這些。兩人親暱的走在街道上,無論是小辛西婭所懸掛的那個由三原色所構成的魔法徽記,還是大辛西婭所懸掛的那個大騎士等級的標記——在一年之前,大辛西婭已經從高位騎士突破至大騎士的等階,都能夠讓普通人清楚的認出,並遠遠的避開。這所代表的不僅僅只是森嚴的等級,權利,財富,還有赤裸裸的暴力——實際上,它們誕生的本來目的之一就是爲了保護沒有力量的普通人,以使他們遠離與高位者發生衝突的危險之中。而不僅僅只是一個單純的標記。
兩人隨意的在這座城市走着,對於慣常呆在魔法協會研究學習的小辛西婭來說,儘管她已經來到這座城市好幾年,但實際上,除了那些慣常去的街道和商店,其它地方几乎都沒有去過,實際上並不瞭解。而大辛西婭儘管不過來了這座城市寥寥幾次,但是實際上,自從小辛西婭跟隨着普洛裡克先生離開之後,她常年孤身在外遊蕩,冒險經驗豐富無比,對於這個城市的許多地方,竟是比小辛西婭自己還要了解一點。
那些偏僻的小巷,無數流浪漢和傭兵聚集的酒館,塗脂抹粉的妓女,乞兒,小偷,強盜。他們互相大聲唾罵,當場鬥毆,飲酒,性交,依靠藥品來麻醉自己。放浪,墮落,而又自由。這是小辛西婭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是大辛西婭一直以來生活的世界。“這就是,你一直生活的地方?”小辛西婭轉身看向自身的姑姑,問道。這個時候的她們,已經把那些明顯的標記收了起來,但是奇妙的,竟然沒有人來對這兩個看上去比較纖弱女性進行騷擾。“啊,是的。這就是我一直生活的世界。”大辛西婭回答道。喝下了杯中那呈現出一片渾濁的黃色,不斷冒出大量白色氣泡的酒。
“你還記得當年爲何你的父母會給你取這個名字嗎?”大辛西婭問道。“那個時候。他們以爲您已經死去。爲了紀念您,所以纔給我取這個和您一樣的名字的。”小辛西婭有點猶豫的回答道。“啊,是的。就是這樣。從很小的時候起,我便喜歡做夢。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那些騎士和王子,歷經千辛萬苦,斬殺無數魔獸,異族和邪惡的魔法師最後救回美人和公主的故事。只不過,稍顯得有點特殊的是,我想要成爲的不是公主,而是那個歷經千難萬阻,斬殺無數強敵的騎士。”
“我最爲喜歡的,也是他們戰勝那些強敵的部分。我想要戰鬥,想要以手中的劍,和強大的敵人交戰,然後親身將他們斬殺。”她轉身看向小辛西婭,湛藍色的眸子中似乎隱隱有光芒閃動。“當然,現在看起來,這只是小孩子天真無聊的幻想罷了。”
但是隨後,她忽然長嘆了口氣。“本來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我是不太可能達成這個目標的。但是正如同你知道的。我偷偷的跑出了出去。然後很不幸的,被人販子拐走了。然後發生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我被人毆打過,虐待過,被強暴過,當過妓女,和男人上過牀,也和女人上過牀,被騙過,懷過孕,然後流產,而且不只一次。”
“醫生告訴我這輩子都不能再懷孕了。雖然有點遺憾,不過其實沒什麼。你要知道,我還算幸運,因爲我終究活了下來,而且也遇到過好心人,得到過傳授,並且沒有沉淪下去,而是掙脫了出來。然後正如你看到的,我回來了,以高階騎士的身份和力量。”
“那個時候,哥哥已經結婚,他看到我很高興。我也很高興。他的妻子很漂亮,很溫柔,對我也沒有任何不滿。我對這些十分滿足,甚至可以說感激。但是最爲感激的是,我遇到了你。”這個時候的她轉身看向一旁正傾聽着的小辛西婭。揉了揉她金色的短髮,繼續說道:“真可惜你頭髮剪短了。我比較喜歡長的。”
“也許你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個時候的你還很小,咿咿呀呀的,正在學走步。眼睛小小的,跟天空一樣的藍色,皮膚白皙而柔軟,金色的頭髮柔柔的,很可愛。就好像天使一樣。那個時候,我忽然間覺得就滿足了。我有了待我很好的親人,我有了一個漂亮的,可愛的小侄女。就算是我承受了很多不好的,失去了很多,但是同樣的,我也同樣得到了許多。”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麼感謝神明嗎?感覺它對我這樣厚待。我把那個可愛的小生命看作是神明對我的恩賜。希望我的不圓滿都能夠在她的身上圓滿,希望我所不能獲得的一切都能被她得到。”她轉身看向小辛西婭,藍色的眸子深深的凝視着對方:“我將你看作是我生命的延續。是我掌心的珍寶。是我所能得到的最珍貴的恩賜。所以,我希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要保護好自己的性命,好好對待自己。不僅僅是爲了你自己,更爲了我,爲了你死去的父母。如果你死了,我真的。”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沙啞:“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以前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些。”
“因爲那個時候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