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女穿着單薄的衣裳,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着,一陣風吹過來,她“嗚嗚”地**了一聲,努力地拉起衣領,試圖擋住冷風往脖子裡進攻的勢頭。可是擋住了上頭,風又轉而從腳下往上灌,讓她不住地打着冷戰。
殤冰頭也不回地離開王府,獨自漫無目的地走了已經有半個時辰了,此時,那個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王府,已經被她遠遠地拋在了後頭。
此時的她,又餓又冷又困,不斷地催促自己往前走,卻不知到底有哪裡可以去,他只是覺得,離王府遠一點,自己就安心一點,可是於此同時,離王府遠一點,她心裡的迷茫也多一點。
我到底可以去哪兒呢?她問自己。
方纔爲了走得瀟灑,不被她那個可惡的新郎官笑話,她一點東西都沒有收拾,而且最後爲了出一口氣,她把自己唯一的可以用來禦寒的嫁衣都給摔了回去。
現在她自己身上是一點錢都沒有了,又不認識路,一個人在城外晃盪,卻又不敢去附近找地方借宿,因爲附近住的基本都是他們家的親信,都認得她的樣子,要是明天被送回王府去,又要丟人又要受氣,對於她來說,簡直比餓死在外面還要痛苦。
於是,從來都沒有單獨出過門的殤冰郡主,在獲得自由的喜悅漸漸消去了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孤獨無依的恐懼。
我絕不回去!她對自己說。說完,卻有些喪氣。
實在走不動了。她找了一片乾燥的地面,靠着一棵樹坐下來,把兩腿縮着,緊緊地貼在胸前。
又一陣寒風吹來。
“阿嚏!”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嘴一扁,心裡的委屈又多了一分。
她憤憤地想,要不是熾風,她現在肯定在家裡溫暖的被窩睡着覺呢,怎麼會狼狽成這個樣子。
她想着,眼前似乎真的出現了熾風的樣子,他略顯消瘦的身材,他好看的眉眼,還有他一直掛在臉上的,溫和得近乎無賴的微笑。
“熾風你個大混蛋!”
殤冰憤恨地罵了一聲,隨手從地方抓了一把沙土,往前方那個假想的熾風扔過去,那團沙土纔在空中前進了不到半米,就被風吹得失去了形狀,亂成一層薄薄的煙。
少女不解氣,伸手又要去抓另一把泥土,卻透過那層薄薄的煙,遠遠地看見前方一個在向她移動的白色小點。
“咦?”
她的第一反應,是熾風。
因爲熾風來王府的這幾天,慣常穿的都是白色,雖然今晚爲了婚禮,他穿上了紅色的袍子,但是遠方那一抹純白得幾乎要發光的顏色,真的像極了熾風。
她想到這裡,忽然重重地打了自己的頭一下。
“怎麼還可以對那個人抱着希望,還沒有認清他的嘴臉麼?”殤冰低低的喝問了自己一句。她轉念一想,怎麼可能是他呢?他剛剛還迫不及待地想要我走,然後送瘟神似地把我送出來,現在怎麼又可能會來找我。
他此刻肯定在做着自己造反的春秋大夢吧,怎麼會來管我的死活!殤冰心裡“哼”了一聲,憤憤地想。
那……會是誰呢?
此刻,那個白色的小點已經越來越近了,卻依然看不真切。
天啊!不會王府裡的人,來抓我回去的吧!?
如果是,怎麼辦纔好啊?郡主心裡一驚,幾乎要站起來了,她不知所措地朝着空氣裡罵了一句:“肯定是敗露了,熾風你這個大笨蛋,都不知道爲我掩蓋一下!”
罵完,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爲什麼什麼事請都要說到他頭上去呢?
可是,此刻她已經來不及想,也來不及逃了,因爲那一個白點的速度居然是極快的,她這一秒才一看清,下一秒,那個白色的身影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啊?”
殤冰此刻驚呆了,就算給她一輩子的時間去猜,她也不可能猜得到,原來方纔那個向她跑來的白點,居然是……
一隻獨角獸?!
【二】
年輕的帝王躺在華麗的牀榻上,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難以入睡。
他剛剛纔從外城回來,很累了,但是心情卻無法平靜下來,因爲,今天永靖王又發動了幾次小規模的騷擾。
這兩天,城外的叛軍似乎已經不再急着想要攻下王城,他們不再發動大規模的進攻,轉而不斷地派小股的兵力去各個城門叫罵,放火,製造騷亂。
城裡的守軍這兩天一直疲於應付,他也是在各個城門之間不斷奔波,心中的淤火漸盛,卻沒有更好的對策。
看着守城的將士們疲憊不安的神情,他的心裡就是一陣焦躁。而讓他焦躁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因爲他明白,對方使用這樣的戰術,雖然王城暫時可以偏安,但是他們不可能一直都是這樣地騷擾下去。他們現在不讓守城的一方休息,讓他們越來越疲憊,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們在等待,等待着某個恰當的時候,要打一場大仗。
也許他們是要等守城的人疲憊到極點的時候,傾盡所有士兵發動一次總攻,而或許更壞的情況是,他們在等待着援軍。
蒼遼明白,各王雖然組成了聯盟,但是互相之間肯定還是存在着一些猜忌的,所以他們各自一定不會把麾下所有的軍隊都編到他們的聯合軍裡去,他們一定會保存着至少一半的兵力在他們各自的領地,以防生變。
但是,隨着凌星迴歸王城,這段時間裡各王的聯合軍在幾次攻城裡接連失利,損失了一些部隊,急需補充。如果各位王爺之間真的能放下隔閡,把自己保存的兵力盡數帶過來,那麼這會是數量很大的一隊援軍。
而且,不要忘了,在東湖那邊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永陵王。
自從他登基以來,永陵王對於他的傳召置若罔聞,顯然是不願意站在他這一邊的。如果永陵王也加入到這支叛軍中,那麼,敵軍的數量又會是一次大補充。
王城的大部分軍隊都被分派去西荒和南疆討伐魔族了。現在他們和熾風失去了聯繫,而凌星日前派人去讓西荒的部隊回撤,卻遲遲沒有消息。眼下敵軍顯然是要有所動作了,自己要如何應付?
想着這些,蒼遼用力地翻了一個身,心裡漸漸有些喪氣。
自己一年前從落霧森林裡走出來,順利地接替了王位,本來信心滿滿的,想着要如何治理國家,讓精靈族的子民們安居樂業,然後要和自己的兩個夥伴去討伐魔族,爲精靈族帶來永遠地和平。而這一年來,他也不斷地努力在讓自己的目標實現着。
可是,這一次的叛變,把原本欣欣向榮的一切,盡數撕碎了。
起初他還以爲憑着自己的能力,可以很順利地平定戰亂,可是,這些天來,他才真正理解到,原來,這種大規模的戰爭,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改變什麼的。
並且,他還遠遠不夠強大。他雖然自幼師從長老,學習高深的魔法,戰鬥技巧,甚至戰法。自詡在帶兵戰鬥這一方面,鮮有敵手。但是,這幾天裡,他才發現,原來他缺的是另外的一些東西。
比如,怎樣去判斷哪些人不該相信。
比如,怎樣去揣測別人心中最陰暗的想法。
又比如,怎樣去防備一些平時對你笑臉相迎的人突然與你反目成仇,不惜搭上自己一族的存亡,要奪去屬於你的一切。
即使這些人是你的叔叔,你所謂的親人。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麼?他苦笑。
這又讓他想起了父王———父王不是也犯了這樣的錯麼?
當年魔族兵臨城下的時候,父王拼了命在保護他的族人,可是,有些人,卻趁着那個時機在做着一些怎樣的勾當?
那些往事,他們以爲隨着國王的死去,新的國王的繼位,還有二十年悠長的時光,就把一切可以盡數掩蓋,成爲永久的秘密。可是,在一個月夜,一個古井卻把這些往事刻在了年輕的皇子心裡,經過了二十年,慢慢地凝成仇恨。
父王爲了守護王城的所有人,冒着那麼大的危險,可是他苦苦想要守護的那一切,又是怎麼對他的?
想到這裡,他的眼前彷彿又浮現了他還是孩童時代的時候,在那口“月光之井”裡面,看到的“過去”,那些畫面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些人,一張一張的臉,他每時每刻都想要去撕裂。
父親啊!你可知,現在的王城是什麼樣子的?現在的精靈族是什麼樣子的?
每當我想起那些臉孔,我就會想起我在古井中看到的那些往事,然後我就會看見你站在城門外,留着血的樣子。你可知道,你那麼堅定地挺直了你的背,擋住的是什麼?你可知道,你那麼辛苦用你的生命去換,換來的是什麼?
都是罪惡……
叔叔們。
我還想着讓你們多活一會兒,等所有的事情結束之後,再找你們算賬的。
也罷。
黑暗中,年輕的王者閉上了眼睛,他這才發現,他方纔緊握着拳頭,指甲已經把他的手掌摳出了血。原來當年的那十道指痕,不止留在了井沿上,還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臟上,這些年來,撕裂般的疼痛。
父王,你在天上看着我麼?那麼,看着我了結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