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平城行(下)

邵裕剛抵達單于府外,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真是難得。”他笑道:“豪雨一降,牧草瘋長,諸部牧人怕是嘴都要笑歪了。”

說罷,擡頭看了下單于都護府。

這是去年改建的,拆了好幾座舊宅,佔地極廣,氣派無比。

門闕之下,鎏金獸環朱漆大門非常顯眼。

兩尊石獅蹲踞門前,怒目圓睜,彷彿隨時擇人而噬。

門闕之外,前後左右立着八名兵士,皆頂盔摜甲、器宇軒昂,此刻正靜靜看着邵裕。

代國鴻臚寺的官員上前交涉了一番,燕王舍人郭時則拿出聖旨及燕王、監察御史的官印,以供查驗。

單于都護府這種軍事重地,理論上而言天子來了都得自證身份,不可擅闖——當然,只是理論上而言。

交涉結束之後,腳步聲匆匆響起。

“單于府主簿李矩參見殿下。”來人躬身行禮道。

邵裕回了一禮,隨後便在李矩的引領下,穿過兩重門闕,進了單于府。

雨漸漸有些大了。

灰白色的屋檐下,水珠漸漸連成線,在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厚實的圍牆之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座望臺,臺上站着兩名軍士,身披蓑衣,內覆鎧甲,手持刀槍,仔細盯着前方。

進門之前,邵裕注意到遠處似乎有一座巨大的角樓,樓上肅立着十餘人,紋絲不動。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宅院。建造時考慮了很多軍事因素,不出意外的話,裡面還有糧倉、武庫、水井,可駐守上千兵士,依靠高牆大院守禦很長一段時間,幾乎等同一座子城了。

中堂之內,一襲紫袍的王雀兒放下手中的史書,起身來到階前,待看清雨幕中來人後,立刻下了石階,行禮道:“參見殿下。”

邵裕連忙回禮。

回完禮後,笑道:“王公乃朝廷重臣、邊關大將,今受一禮,若不還回去,恐少活十年。”

王雀兒愕然。

他好幾年沒見過燕王了,沒想到他是這麼一副性子,和邵師有些像,但更滑溜憊懶一些。

見完禮後,王雀兒遣人將左長史何倫、左司馬孫和、參軍和苞、記室督徐光等人喊了過來,與邵裕等人分次坐下。

至於那位代國鴻臚寺官員,自然請他離開了。

邵裕也在觀察王雀兒。

這位名震北地的大將是父親攻滅匈奴的頭號先鋒。他年歲也不小了,許是常年鎮守北地的緣故,面色有些滄桑,不過舉手投足間給人一股舉重若輕的鎮定感。

這種氣度根植於內心,別人是學不來的,蓋因其源於軍旅生涯中一次次屢破頑敵,源於他掌控數萬大軍時的令行禁止,源於幕府將佐乃至代國官員服從他時的躊躇滿志。

他現在就學不來這種,所以王雀兒只是尊重他的身份,而看不上他的本事——但他不會表現出來。

這個時候,王雀兒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來意,我已知曉。其實此事在代國頗有爭議,有些大臣雖未明着反對,但以拓跋景年幼爲由,請暫緩行事,待拓跋什翼犍親政後再行冊封。”

說實話,在這件事上王雀兒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拓跋景是什麼身份?衆人多有猜測,心中有數。

王夫人也沒對外說這個孩子哪來的。

也就是說,她想平白無故冊封一個“普通人”爲代國郡公。這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有耀眼的戰功才行。

功勞到位了,郡公算什麼?左右賢王都不是不可以。

可這兩歲小兒有什麼功勞?更別提其出身還不明不白,甚至讓人微微有些屈辱。

這般情況下,也就一些與中原做買賣大獲其利的部大、官員支持,其他人不是沉默就是反對。

這就是女主當國的先天不足。即便王氏已經誅殺了一大批反對她的人了,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人冒出頭來,隱隱反對她,特別是什翼犍今年已經十一歲了,按照草原規矩,成婚之後就要親政,王氏就要交出權力。

可以這麼說,最多三四年,代國內部的矛盾就要迎來一次總爆發,已經快要糊弄不下去了。

邵裕不太清楚其中的內情,聽了王雀兒的話後,只問道:“可有解法?陛下沒別的要求,只想讓代國儘可能籠絡住更多的部落。待他掃平江南後,再做計較。”

王雀兒似乎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立刻回道:“要做好動手的準備。五原國或馬邑國沒那麼容易立起來。不過,殿下最好還是去一趟涼城。單于府固然會力保王氏兄妹,但他們自己的舉措更爲重要。這裡是鮮卑地界,不是中原,終究要看他們自己。王夫人在涼城苦思良策,卻不知有無解法。”

邵裕點了點頭。

******

離開平城西行時,雨已經停了。

七月的平城還是很熱鬧的,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樑人、鮮卑人、烏桓人、匈奴人、羯人、扶余人、高句麗人、高車人等等,服色各異,語言不通,混雜在一起時,直讓人目不暇接。

“代天行道,景耀四方。虎嘯風揚,萬世其昌。”一羣剛從學堂內放課的孩童嘻嘻哈哈,笑鬧着穿過街道。

邵裕初時不覺什麼,反覆琢磨兩遍後,面色一變。

陪同他西行的代國鴻臚寺官員見了,似乎有點想討好他,遂道:“殿下,此讖謠傳播已近月。最先是從涼城那邊傳過來的,至平城後,有部大覺得奇怪,遂請人解之。”

“哦?何解?”邵裕問道。

“‘代天’謂之代國天下。‘景’意指拓跋景。”鴻臚寺官員說道:“拓跋景去歲十月生於長春宮。此宮位於山麓,周邊層巒迭嶂,雲霧深處向有虎豹之屬。拓跋景生於夜間,聽聞出生時山林中狂風大作,虎嘯不停,很多人都聽到了。”

邵裕聽得津津有味。

他稍稍整理了下思緒,便知道這段讖謠的意思是說拓跋景出生時有異象,而他會在代國替天行道,光耀四方,最後代國“萬世其昌”。

想通之後,只覺王夫人真是被逼得沒辦法,居然要玩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伎倆。不過,應該多少有點作用吧,不信的人固然不信,但保不準有些愚昧的人就信了,王夫人就是爭取這些愚昧之人,讓他們接受拓跋景。

阿爺真是造孽喲!

七月十八,邵裕帶着數百兵士直奔涼城。

行至鹽池之時,卻見諸部貴人皆已齊聚此地。

帳篷如朵朵白雲一般,直延伸到遠方。

他沒有過多等待,在粗粗交涉一番後,立刻被引到了山上的涼城宮內。

一羣部落貴人簇擁着衣着華貴的王夫人,在正殿中等待。

邵裕又一次見到了這個身姿高挑的女人。

即便正處於旋渦中心,王夫人似乎仍然沒有屈從,面容端莊而威嚴,眼如深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不敢多看,這是父親的女人。

互相見禮完畢後,王夫人率先開口,問道:“大梁天子遣殿下而來,定有訓示?”

邵裕想了想,道:“訓示沒有,唯有一句話,‘風詭雲譎,願卿無憂’。”

王夫人聽了,初有些驚訝,然後眉毛挑了挑,漸漸舒展了開來。

眼神也柔和了許多,不再似之前那般凌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邵裕發現王夫人嘴角微微一翹,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陛下關懷,妾感激不盡。”王夫人說道:“國中偶有小亂,代公尚可制之。若得大國相助,更無憂矣。”

邵裕點了點頭,又意有所指道:“落雁督殷將軍、義從督徐將軍已自汴梁、黎陽啓程,兵發馬邑。單于府轄下高柳、武周、紅城三鎮兵近日操練不輟……”

王夫人聽了沒有太多表示。

靠武力只能壓制一時,人家打不過你,還不能跑嗎?

“今年以來,拓跋翳槐屢次遣人招誘部落,壯大己身。”王夫人說道:“天子可有諭旨?”

“朝廷已遣使訓誡。”邵裕回道。

王夫人輕笑一聲,道:“光訓誡可不頂事。賀蘭藹頭是什麼人,妾很清楚。拓跋翳槐更是野心勃勃,他不會聽的。”

邵裕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感覺王夫人的笑有種嘲弄的意味,彷彿在說他稚嫩。

這女人真是!在父親面前乖得像只貓一樣,偶爾還能露出幾分女人真性情,但在他面前,就裝腔作勢了。

王夫人朝下首一人點了點頭,赫然便是鎮西大將軍鬱鞠。

鬱鞠會意,出列道:“燕王殿下遠道而來,想必有些勞累,還請至偏殿暫歇。晚間會有人來請殿下赴宴。”

邵裕沒說什麼,行禮離開。

王夫人靜靜坐了片刻,問道:“烏洛蘭部的人到意辛山了嗎?”

“半月前就到了。”有人答道。

王夫人點了點頭。

隨着不少部落投靠過去,拓跋翳槐的野心日益膨脹。

之前他什麼都沒有,完全受制於舅舅賀蘭藹頭。從去年開始多了不少部衆,就有點難以忍受了,畢竟賀蘭藹頭動輒打罵,還當着別人面,一點不給面子,翳槐如何忍得住?

投靠過去的部落,有些是真的不滿王氏兄妹,有些則不是……

當天入夜時分,邵裕來到了山下。

篝火已經燃起,部落牧人們緊張地準備着酒食。

而就在此時,涼城宮前的廣場上,突然響起了高亢悠遠的狼嚎。

衆人一驚,尋聲望去,卻見皎潔的月光之下,一隻蒼狼仰天長嘯,聲震草原。

月光之下,王夫人抱着一個小男孩,站在廣場之上,宛如神女。

邵裕正奇怪那狼怎麼不咬人,卻見遠近的鮮卑人無分貴賤,盡皆臉色大變。

也不知道誰帶的頭,陸陸續續之間,越來越多的人拜倒於地,神色間虔誠無比。

這……

邵裕左看右看,這又是玩的哪一齣?

“裝神弄鬼?”邵裕看向身側的郭時,低聲問道。

郭時點了點頭,亦低聲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僕早年居太原,聽聞烏桓、鮮卑習俗,以蒼狼、白鹿爲神物。此爲‘蒼狼嘯月’,乃異象,有天命所歸的意思。殿下可將其視爲中原‘魚腹藏書’、‘狐鳴篝火’,又或‘天降甘露’、‘赤伏符’等異象。”

邵裕終於明白了。

良久之後,暗讚一聲:這王夫人還真不簡單。

暗流涌動之際,竟然想到這一招。

那蒼狼怕是養了很久了,之前在平城聽到的讖謠,多半也是她找人放出來的,心思可真深重。

再看看跪滿一地的鮮卑人、烏桓人,他又心中暗哂:竟無一個聰明人麼?看不出來這是假的?

旋又想到,或許不是沒人看出來,但一定也有人看不出來。

在大梁朝廷明確支持王夫人的情況下,很多人本就在搖擺不定。通過讖謠、異象,王夫人算是能重新挽回相當一部分人的支持了,如果義從軍、落雁軍抵達的消息傳出,興許還能挽回更多人。

畢竟,很多時候人就是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不過,他的幾位兄長若是知道了,心裡會怎麼想這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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