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乂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麼勇猛,又或者是運氣好?他竟然斬殺了兩名獪胡騎兵!
一敵連人帶馬倒在地上,一條腿被馬壓在下面,慘呼不已,跟他媽殺豬一樣。
遊乂沒有廢話,當頭一刀,將他了賬。
另一敵同樣墜馬,但很快爬起來,飛起一斧從遊乂身側掠過,撂倒了他的一名同鄉。
遊乂大怒,招呼其他幾名同鄉圍了上去,結果四打一,還被當場格殺一人,剩下三人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圍上去亂砍亂劈,將此人斫成肉泥。
連殺兩人後他有些清醒了過來,很快便收攏鄉黨,十幾個人結成一個小陣,向前推進,不過卻再沒任何斬獲。
戰鬥結束後,遊乂才發覺大冷天的,自己全身都溼透了。但總感覺自己好像打破了身體中什麼桎梏一般,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種桎梏是精神上的,是心理層面的,說不上什麼感覺,但就是覺得不一樣了。以後再遇到這種場面,他的表現一定會更好。
而就在他恍惚時,同鄉們已經賊眉鼠眼地跑了回來,獻寶似地給他展現戰利品。
“這個甲從未見過,一個又一個圈連在一起,不知有什麼用。我挺槍直刺,它能防得住麼?”有人說道。
“防刀劈和箭矢的。”遊乂好歹自小習武,又出身金城遊氏,一眼就看出了關竅:“挺有用的,就是太費工了,恐不便宜。”
“官人,你看這個鐵盔。”又有人拿來一個頭盔,指着前面一個可上下活動的樑柱狀鐵構件,笑道:“擋在鼻子前的,能上下動,難道怕被人削去鼻尖?”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紛紛過來觀看。
這個頭盔真是奇怪,頂部尖刺高得嚇人,前面有護鼻樑,兩側還有搭扣,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和中原風格迥異。
“此波斯盔也。”遊乂是有見識的,道:“有些粟特胡商的護兵就戴此盔。”
“原來如此。”衆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向遊乂,官人懂得就是多。
遊乂心下很是受用,道:“都放下吧。”
衆人不解。
遊乂耐心解釋了番:“繳獲之物,都是全軍統一賞賜,不可私藏。”
衆人哦了一聲,剛想問怎麼賞賜,卻見遊乂又道:“我等不能分繳獲之物,回家後興許能領點布帛和糧豆。”
他揭開了血淋淋的現實,即軍隊是分三六九等的,他們是最末一等,攻城時衝鋒在前,分賞時排在最後。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落雁軍輕騎策馬而來,命令他們將所有戰利品收集起來,清點造冊。
戰死者就地掩埋,獪胡首級砍下,運至烏壘城處理。
死傷的馬匹立刻宰殺,馬革上交,肉可以自己吃。
至於活的馬匹當然輪不到他們處理。
遊乂看過,獪胡人的馬似乎很不錯,稍稍纖細了一些,但體型是真的好看,拉到中原去一定很值錢甚至能獻給天子換取錢財、官位。
車師、焉耆等國的馬就沒這麼好了,看起來像是混了劣馬血脈的二等馬——其實也很不錯了,運回去一樣很值錢。
“動手吧,天快黑了。”遊乂招呼衆人開始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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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一整夜,烏壘城外馬蹄聲不斷,讓全城三千多百姓驚慌不已,覺都沒睡好。
天明之後,局勢慢慢穩定了下來。
這個時候,第一批向東追擊獪胡的落雁軍士卒已經回來了。
烏壘南門外,白多沙彌看着垂頭喪氣的百餘名獪胡俘虜,沒說什麼,一人發了一個乾硬的餅子後,便坐到一旁發呆了。
他還小,今年只有十三歲,不認識獪胡,但與他一起被徵發過來幹雜活的本地百姓中卻有幾分知道,竊竊私語之間,倒也讓白多沙彌聽去了不少。
原來這個獪胡替很多國家打過仗,因爲十分勇猛,多有勝績,故諸國爭相聘之。
有人聲言,有獪胡曾在烏壘搶掠牛羊、子女,但國主——烏壘國國主,其實就是城主,蓋因烏壘國早已被龜茲所滅——不能制,也不敢管,似乎只要獪胡人不鬧得太過分,一般都會當做看不見。
又有人聲言,國主曾爲長子聘獪胡女子爲妻,未及成婚,就被人刺死,兇手當是他的兄弟們,因爲害怕長兄娶了獪胡女子後,地位不可動搖。
還有人說,樑人抵達高昌後,龜茲王就遣使重金賄賂,邀獪胡來助戰,如今遭受重創,不知龜茲那邊怎麼想……
白多沙彌聽得半懂不懂,但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獪胡很強,很能打,各國都將其視爲決定勝負的武力,結果一戰被樑人擊敗,龜茲城那邊知道後,士氣估計要重挫。他的心底突然起了一股好奇,聽說擊敗獪胡的樑軍騎兵大部分都是鮮卑人,那麼鮮卑人到底有多強呢?他們是不是這會最強的騎兵?
白多沙彌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們班師,想再看一看他們到底是什麼模樣的人。唔,力氣應該很大,尤其是雙臂,跟鐵鉗一般,不然也舉不動那麼粗長的馬槊……
下午,他如願了。
第二批追襲的騎兵返回,人少了一些,受傷的兵士也不少,從甲冑的破損程度就能看得出來,應該和獪胡有過激戰。
他們又帶回來五十餘名俘虜,許多人的馬鞍下還掛着首級,鮮血淋漓,白多沙彌一時間沒數清楚有多少,估計四五百人還是有的——很明顯,他們又和新一股獪胡人碰上了,並爆發了戰鬥。
所有俘虜被關在了一起,總計一百六十二人,默默坐在一起,也不怎麼說話。
首級清點出來了,三次戰鬥總共獲得一千一百四十餘級,算上受輕傷後跑掉的,兩千多獪胡騎兵應該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至少士氣已挫,不敢再來了。
但樑人仍然沒有放過他們。
傍晚時分,第三批養精蓄銳的騎兵自烏壘出發,竟然要連夜搜索、追擊。
追擊部隊的組成是一千落雁軍騎兵,數百名會騎馬廝殺的涼州牧民。到了這個份上,獪胡戰鬥力大減,似乎沒必要全部派精兵強將了。
前兩批返回的部隊分駐城內外,興高采烈,大笑不已。
尤其是擊殺兩人、生擒三人的拓跋思恭,當場得到了豐厚的賞賜。
白多沙彌奉命將烤好的羊腿及一壺葡萄美酒獻了上去,與拓跋思恭對視時,眼中露出了羨慕的神色,因爲此人身邊竟然坐着烏壘城中最美麗的女人,今晚將任他享用。
這大梁朝,真是賞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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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七,被任命爲遊奕討擊使的殷熙幾乎沒有耽擱,遣一千落雁軍、一千具裝甲騎西進,帶着俘虜及首級,與彙集於此的兩支運糧隊一起出發,連續行軍數日,於冬月初四抵達了龜茲城東。
龜茲城外的戰鬥已經不如之前那麼激烈了。
或許是流了太多血,又或者是雙方都在等待着什麼,總之冬月初四這一天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尉頭、溫宿兩國丁壯敗下陣來後,發動了一次叛亂,很快被殘酷鎮壓。
于闐王尉遲婆羅看得毛骨悚然。
這兩國其實沒多少人,乃龜茲附庸,實力孱弱,各自只有幾千人罷了。前番半路被擊敗,兩國皆降,然後又大肆徵丁,而今差不多都損失在這裡了。
用中原的話來說,這就叫家家戶戶戴孝。國中大概也沒幾個精壯男人了,不是上了年紀的,就是毛頭小子,卻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元氣——興許一百年都難以恢復。
姑墨國損失也很大。此國實力略遜焉耆,大概有三萬多人,之前面對三國聯軍,敗了一場,幸好及時投降,但到了這會,前後也戰死三千多人了,可謂慘烈。
尉遲婆羅的于闐兵稍好,損失千餘人。
疏勒兵則戰死不下兩千。
最近幾日,總有人私下裡找他,說不能再打了,不如聯合龜茲王,裡應外合,擊敗樑軍。
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出賣這些人。而見他不答應,其他人也就只能作罷,苦着臉繼續攻城。
但到了今天,當千餘獪胡首級被馬車拉過來,百六十餘名俘虜被反綁着手腕,踉踉蹌蹌抵達城東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縱橫沙漠、雪山多年,被很多國家奉爲座上賓的獪胡騎兵,居然被一擊而破。
還能說什麼?還敢說什麼?
數百年過去了,中原天兵還是那麼驍勇善戰。尉遲婆羅很慶幸自己沒有動搖,若真跟着那些糊塗蛋一起鬧事,勝敗且不論,待那些具裝甲騎回返,朝你迎面直衝,你可抵擋得住?
戰場上的勝利打破了一切騷動,水面下的暗流瞬間消失。
十一月初五、初六,諸國聯軍開始賣力了起來,連攻兩天。
樑軍也發起了三次攻勢,一次比一次兇猛。
而在看到城外整齊排列的獪胡首級、俘虜、甲仗、旗幟時,龜茲守軍士氣大跌,心中惶恐不安。他們知道,沒有援軍了,一個都沒有。
初七,楊勤令諸國派出使者輪番勸降,言只誅帛氏,餘皆不問。
初八夜,龜茲城中爆發了一場亂戰,帛順之弟帛敬復漢時舊姓白,被貴人們擁立爲王,然後遣使出城,商議投降之事。
楊勤沒別的話,只要求龜茲國公卿將相悉數出城,不要講任何條件。
初十,在僵持了一天後,延城東門轟然打開,龜茲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