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段良部陸續進入成都的時候,邵慎部主力還在江陽(今瀘州一帶)。
三月初二,其派出黑稍右營爲主的先鋒萬餘人,沿着蜀江向西,直趨犍爲郡僰道縣(今宜賓附近)。
此縣位處要衝。
馬湖江(金沙江)自東南方流過,汶江(岷江)自城北流過,兩江會於城東,將城池夾於中間,故自古爲形勝之地。
秦開五尺道、漢開僰門道,皆由此而過,遠通寧、廣,實爲西南樞紐要地。
大軍抵達此處後,需得換乘小船,沿着汶江北上,直通成都附近。
一路皆可水運,一路地勢平坦,可見從南、東兩個方向攻蜀地有多麼好走,物資轉運又是多麼方便。
邵慎在江陽郡等了幾天,安撫了本地官員,派駐了一部輔兵丁壯鎮守。在此期間,還接見了朱提、牂牁二郡的使者。
兩郡見大勢已去,盡皆降順,唯西面的越寯郡不降,似乎有大軍自寧州班師,佔了此郡。
這支部隊人數不超過兩萬,半爲六郡子弟、半爲蠻獠兵,之前是由宗室李龍率領的。
聽聞蜀中鉅變,大成兵敗如山倒,李龍氣急攻心,一命嗚呼,臨死前將部隊交給帳下司馬、宗室、武陵公李載。
李載很可能不願投降。
至於寧州,邵慎也找蜀人瞭解了一下。自諸葛恢出任荊州都督後,又與當地那些原本附晉、後降成的部落酋帥多番聯絡,拉攏了一部分反正。
再加上有些地方官員本來是晉朝官員,後迫於無奈降成,被諸葛恢一拉攏,又投了過去。
於是李成派李龍率軍征討,但這個過程被樑軍進攻之事打斷了。
聽聞最近晉軍在寧州聲勢愈發顯赫,叛成歸晉者不知凡幾,李載這支部隊可能也待不住了,於是帶上願意歸附李成的部落北上,先至越寯郡,復向漢嘉、犍爲、朱提三郡挺進。
北上部落多爲獠人,與蜀地現在的獠人同出一源。
這場自漢代開始大遷徙運動到現在還沒停止,他們或主動或被動,一批又一批,從寧州遷徙而來,一如北方、西方胡人一窩蜂地涌入中原一般。
而今獠人已擴散到了漢中一帶,一二百年間持續移民了數十萬人--可能還不止。
他們先住在山裡,然後慢慢下山搶地,李成大赦之後,下山居住的人越來越多,已成爲蜀地一大不可忽視的族羣--漢、羌、賨、獠四大族羣。
李載帶了數萬獠民北上,這便是主動移民了。
人口是資源,任何一個統治者都十分重視,既然保不住寧州了,那就把願意跟着他們走的人帶走,屬實正常。
越嶲郡這個地方還是要派支偏師打一下的。
三月初六,在大軍抵達僰道後,他立刻將黑稍軍西調,攻越嶲李載。主力部隊則繼續北上,完全心無旁騖,畢竟到了這個地步,蜀中已經不存在能威脅他的部隊了。
初七,留一部丁壯戍守鎮江亭及縣城,主力開始渡河--鎮江亭位於城西,附近馬湖江上有鐵索,橫截江面,以斷蠻人出入,畢竟馬湖江是自南中而出。
三月十二,大軍進抵犍爲,屯於城南大鹿山。一天行軍五十里,速度非常之快。
半途之中,邵慎收到消息,漢中成軍聽聞成都已破,不願投降。
結果突然有一日,鎮北將軍任調爲刺客所殺,大軍陷入混亂之中。楊難敵試圖奪取軍權,不果,向西南方向逃遁,一路之上兵衆離散,不復往日威勢。
鎮西將軍金正早已率部在飛仙嶺擊破成軍,正在往沔陽縣進發,聞訊加快行軍速度,就地收編成軍各部。
目前他正在漢中清剿不願投降的殘敵,穩定地方秩序,何時南下尚不可知。
三月十七日,以銀槍中營、左金吾衛組成的先鋒近兩萬人抵達成都外的“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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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徵西將軍。”
“參見大都督。”
“參見鉅鹿郡王。”
城南笮橋之外,範賁、段良、桓溫三人齊齊行禮。
笮橋位於少城之南,是此城南出的主幹道,相傳爲李冰所建,歷代修繕不輟。
至於少城則是位於成都以西的一座小城,類似於拱衛大城的小衛城、軍堡之類。
昔年李雄攻成都,就先去少城,駐兵於此,羅尚則退入成都(亦稱“太城”)固守。
邵慎見到衆人後,先沒有下馬,而是仔細掃了下三人,尤其是桓溫。
“元子。”片刻之後,邵慎下了馬,道:“君此番立了不少功,在這個年紀可是極爲罕見啊,天子都不知道該怎麼賞了。”
可不是麼,桓溫才二十一歲,已經是襄陽度支校尉,此番又立功,官位肯定是要升的,搞不好還要封爵。
縱然是天家女婿,這時候也不得不考慮,按照他的勢頭,再立些功勞,三十歲之前會不會做到持節都督?未必不可能啊。
天子四十五歲了,他若崩了,新君面對一個三十歲不到就手握重兵的都督,該怎麼辦?
這種成長軌跡,和天子早年簡直一般無二,但天子那會可是身處亂世,升官快還情有可原,桓溫這會已經算不得完全的亂世了。
新君面對這種情況,連把桓溫高高掛起都不是什麼上策,畢竟三十多歲的三公更爲嚇人,更容易讓他凝聚人心、威望,積累關係。
至於繼續用他,則還要棘手。
看樣子只能殺了……
所以,從保護桓溫的角度來講,也不能讓他繼續立功了,好好沉澱一下,對大家都好。
桓溫聽到邵慎的話,臉色微變,立刻說道:“機緣巧合立了些功勞,讓大都督見笑了。廝殺非我本分,這便轉運財貨回襄陽。”
邵慎嗯了一聲,然後看向範賁,道:“範公請託之人不少啊,一路上到處是試探、說情的人。”
範賁不意邵慎說話如此直白,只能道:“老夫也是爲安定蜀中着想。”
“錢帛籌措齊了嗎?”邵慎問道。
範賁嘆了口氣,道:“已得數十萬匹。”
“都是成都籌措的吧?”邵慎問道:“周邊郡縣跑一跑,儘快籌齊。兒郎們也不是光拿錢不做事,白馬胡劫掠汶山(今阿壩地區),我已遣軍征討。”
範賁無奈。
汶山亂就亂了,能怎樣。
晉泰始年間白馬胡就四處劫掠,時任益州刺史皇甫晏欲發兵征討,典學從事何旅就勸阻,認爲汶山全是胡人,他們自相殘殺,管他作甚!夏日出兵,疾疫甚多,不值得。
及至今日,汶山也大多是羌人,另有少許氐人,幾乎沒漢民,他們樂意自相殘殺,就讓他們殺唄。如今汶山連個太守都沒有,等他們自己殺夠了,再派人去接手不是更好?
不過邵慎這麼說,範賁只能順着他的話道:“有大梁天兵在,蜀地安寧矣。”
邵慎最後看向段良,問道:“都辦妥了嗎?”
“妥了。”段良抱拳道。
“三月了,明日就罷遣一部軍士,五月還要收麥呢。”邵慎說道:“先走的人,都帶上財貨,數千裡征伐,走的時候連錢帛都沒到手,像什麼話?今日就發下賞賜,連帶着李成罪人,一併班師,從漢中走。”
“遵命。”段良應了一聲,立刻開始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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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
太初殿正殿、寢殿、東西二廂及附屬之院落、亭臺之內,已經住滿了人。
已經到早飯時分了,但今天卻沒人來送飯,相反涌進來了大批如狼似虎的軍士。
“下來!下來!”有軍官手撫刀柄,在樓下大喝道。
樓上樓下頓時傳來一聲聲哭泣。
這些多爲李成后妃及宗室、勳貴女眷,被臨時安置於此處,聽到樑兵呼喝時,驚慌不已。
有女人用顫抖的雙手,往房樑上懸了一掛白綾,但站了許久,始終沒有勇氣上吊,最後只能跌坐在地上,捂臉哭泣。
有人則面無表情,將自己喜歡的美服、胭脂、薰香之類都帶上了,梳洗打扮的時候用得上。
還有人想要投井自殺,但看着年幼的孩兒,只能與他們抱頭痛哭。
軍士們已經不耐煩了,在軍官的帶領下上樓催促。
一個個國色天香、婀娜多姿的女人神情悽婉,魚貫而出,正所謂“妃嬪媵嬙,王子皇孫,
辭樓下殿,輦來於秦(樑),朝歌夜弦,爲秦宮人……”
她們的結局很難一概而論。
有的會被邵勳賞給有功將士。正妻很難當了,除非運氣好,像劉聰的小劉貴人,就被侯飛虎扶爲正妻了,還爲他生了幾個孩子,而今地位尊崇。
有的會被邵勳收入後宮享用。但這只是理論上,邵賊很可能玩個一兩次以後就膩了,再不臨幸。
最慘的是,邵賊直接忘了這個人……
你運氣真能好到漢文帝之母薄姬那份上嗎?你有管夫人、趙子兒幫助嗎?
匈奴皇后靳月華一度十分受寵,但後來邵賊膩了。不過她從妹靳月暉很受寵,時不時提起姐姐,於是姐妹倆經常一起服侍邵勳,這就是有小團體互相幫助的好處。
當然這些人還不算最慘。
最慘的是入掖庭幹活的,直接淪爲宮人,這也是歷朝歷代慣例了,即直接把戰敗者、仇人、罪人妻女沒入宮中當宮女,乾的還都是體力活,想報仇都沒辦法--當然,幾乎也沒人報仇。
邵賊掖庭內一堆浣洗、餵馬、縫補衣物的罪眷。
只在極少數情況下,他會興致勃發,去到
掖庭,看看被他俘虜的罪人妻女,褪了她們衣褲,把玩享用一番,然後走人,幾個月、半年都不再來一一至今還沒女人因此中標,邵賊也不知道原因,他懶得管。
不過年初的時候,在邵母劉氏的勸說下,邵勳放散了一批罪人妻女出宮,許其自擇夫婿。
總之,掖庭不是什麼好去處,但眼前這些人沒有選擇。
這個世道,女人也是物品,可以物化,用價值來衡量。
反正監督她們下樓的府兵軍士們很樂意連賞錢都不要,甚至倒貼錢,買一個回家。
只可惜這不是錢的事,需要立功才能得賞。府兵大爺們爲了這點鳥事,纔會有動力勇猛殺敵。
日頭漸高之時,這些女人連帶着一羣孩童,分乘數百輛馬車、牛車,跟在第一批撤軍的部伍身後,向北前往漢中。
與此同時,報捷文書也被送到了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