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遠去到了旅順,站在山上看海,可惜沒看見蓬萊。那海啊,呃……呃,全是水。”宋公邵紀用誇張且滑稽的語調說着話,惹得衆人一陣歡笑。
“還得了一匹駿馬,比我的還高大。”元真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你若回了涼城,什麼樣的駿馬得不到?”邵紀揉了揉元真的腦袋,笑道。
“十三弟,你是不是還得了一隻雕?”邵渥眼巴巴地看着邵紀,道:“讓給我好不好,我拿珠子和你換?”
“不好。”邵紀很乾脆地拒絕了道:“宇文夫人說那一窩只有三個蛋,她派人在山崖巢穴旁守了很久纔得到的,訓練時又頗費心思。我和你說,雕可能吃肉了。”
“鐵奴,宇文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燕王妃糜氏抱着三歲的長子,笑問道。
邵紀心虛地看了四嫂一眼,不說話。
衆人又笑,就連在廊下迷迷糊糊曬太陽的邵秀都被吵醒了。只見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滿院的孫子、孫媳們後,安心地笑了。
邵勳坐在父親身旁,他感覺自己也有點喜歡曬太陽了,似乎提前進入了老年生活狀態。
這可不好!我還沒老,今晚就去嬪妃們身上找點自信,反正她們無論舒不舒服都會裝作舒服得快要死了。
平定慕容鮮卑後,他現在也比較清閒了。
朝廷罷丞相之職,設政事堂,以中書令泛褘、門下侍中劉閏中、尚書令羊曼爲政事堂“宰相”。除府兵、禁軍外的事務,由三人共同處理,若有不決者,由邵勳裁決。
這裡的“宰相”只是俗稱,大名叫“平章政事”,三人集中在一個名叫政事堂的衙門辦公,快速協商、處理政事——如果將來還要加人進政事堂,而此人又不是三省長官,那麼可以給個“同平章事”或“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讓他名正言順地參政。
簡單來說,其實就是讓一個丞相變成了三個,好處是分權了,正常情況下很難出現權臣了,壞處是三個人可能出於各自利益而扯皮,降低效率。
而這三個人選也各有背景,泛褘是敦煌人,出身涼州,劉閏中是胡人,羊曼則是簪纓大族、名門世家。
老劉能進政事堂可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不出意外的話,上黨郡要深入度田了,不過對他而言似乎無所謂,從多年前開始就打發不受重視的庶子們分家去外地,各自帶走一部分戶口、財貨,分散得可以。
度田就度田吧,其實油水不多了。
與度田相比,劉閏中對當上平章政事簡直喜極而泣。他沒想到胡人也能當宰相,哪怕在三個人裡面他最勢弱,肯定玩不過其他二人但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他很清楚,這是天子故意擡上來的,以爲表率,讓姚老羌、王豐之輩看到他們也是有上進之階的。但——管他呢,我先過過癮。
政事堂的設立,取代了丞相府的職能,邵勳仍然是比較清閒的,並無那麼多政務需要處理。
再往下集權,那就是連政事堂這種機構都不設了,負責具體執行的六部直接向皇帝負責,那什麼奏疏都要送到皇帝面前了,如同朱元璋那般天天肝到深夜。
這個時代沒必要這麼做,他還想活得長一點……
“阿爺,要不要去裡屋?”邵勳將父親腿上的氈毯往上提了提,輕聲問道。
邵秀可能有些糊塗了,開始答非所問:“打仗啊,就是不能心軟。督伯巡視隊列,有逡巡不進的就要斬。”
邵勳啞然。
“春韭好物啊,春日就指着吃這個。”
“劉善那廝,怎麼跑得比我還快?”
邵勳喚來侯三,道:“宮中可有春韭?”
“有。”侯三低眉順眼道。
“中午用春韭做兩道菜,要不一樣的。”邵勳說道。
“遵旨。”侯三悄然退下。
邵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才收回目光。
邵秀此時似乎清醒了些,微微扭頭看向兒子,道:“劉善沒葬回東海?”
“沒有,就葬在汴梁。”邵勳說道。
邵秀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着孩子們,眼神中其實已無太多眷戀和不捨。
趙王邵勖走了過來,坐在邵秀另一側,輕輕握着老人的手,道:“阿翁,你的手好冷,我給你捂一捂。”
“樑奴啊,我的手捂不熱了,你去好好招待兄弟們,以後不要斷了走動,別讓他們傷了心。”邵秀輕聲說道。
見祖父認錯了人,邵勖沉默了一會,道:“好。”
邵勳看着他,道:“關西那邊料理乾淨了麼?”
“已然討平。”邵勖說道。在罷廢河北軍鎮以及對枋頭苻家編戶齊民之後,關西有些胡酋驚懼,竟然作亂。
邵勳將兒子派到了長安,協助諸葛恢出師討平,俘斬萬餘人。
河隴的鮮卑一度也有些蠢蠢欲動,不過被溫嶠撫平了,沒動刀兵。
“聽聞你在長安招待了一羣胡商?”邵勳問道。
“是。”邵勖沒有隱瞞,回道:“託阿爺的福,而今河隴太平,幾成坦途,各色胡商紛至沓來,買賣做得甚是興旺。”
“這對國家是大好事。”邵勳說道:“爲人不能閉門造車,治國亦不能如此,還是得好好維繫這條線,不獨是爲了買賣。”
當然,文化交流確實重要,但商業利益也是真的香啊。現在來的胡商還不夠多,待再過些年頭,可就不一樣了。
他記得後世有個叫李茂貞的關中軍閥,被朱溫大敗後,損失慘重,最後硬是靠絲綢之路的商業利潤,又很快招兵買馬,恢復了實力。
這年頭海上絲綢之路尚未大興,全指望着陸上的駝隊了,關西能否興起,也和此息息相關。
“你通曉胡語,又制定了市律,對貨殖一道十分熟稔,爲何不親自下場做買賣?”邵勳問道。
“也不是一點不做。”邵勖說道:“沈家有人常駐武威,亦有商隊往返於洛陽、武威之間,每到年底,多多少少會給我一些好處。”
邵勳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但我若親身下場,就交不到這麼多朋友了。”邵勖說道:“我若管理西域商路,便只給商徒提供坊市,給他們食水,保護他們的安全,然後抽分即可。三十抽一、二十抽一,又或者十五抽一,都可以,這樣省心,沒那麼多麻煩事,也會吸引更多的商徒過來,所獲不一定少到哪裡去。”
“過幾天你去趟洛陽、襄城。”邵勳閉上眼睛,說道。
“何事?”邵勖問道。
“招募一些人手吧,和你的王府護軍編在一起,擴充至五千人。”邵勳說道:“如果這兩地不夠,就去高平,招募一些左飛龍衛餘丁。一時招不滿也不要緊,慢慢來。汲郡郡兵和萬勝軍第五營若有人願意跟你走,也可以招募起來,好好操練。”
“豪族部曲可以嗎?”邵勖問道。
“什麼人都可以,只要你能招募到。”邵勳說完,驚訝地看向三子,道:“你說的豪族部曲……”
“汾陰薛氏的人。”邵勖說道:“他們挺能打的這次也出動了數百人,掃蕩遼澤時打得不錯。”
“薛氏啊,那是挺不錯。昔年與劉漢爭雄,他們過黃河築城,死死頂住匈奴,驍勇善戰之輩不少。”邵勳說完,又笑道:“要不要給你尋個薛夫人?”
“阿爺若想這麼做,定然有道理。”邵勖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道:“我會讓你娘物色的。”
說完,又道:“貞明改元赦文還記得麼?”
“記得一些。”
“平定慕容氏後,還要收取西域。”邵勳說道:“或許不用動刀兵,阿爺也不想動,但有些人稱王稱霸久了,眼界就那個樣子,沒大軍開到他家門口,不會老實的。所以,待國力恢復一番後,阿爺會遣大將揀選精銳西行,此事你不能缺席,現在就要準備好。”
平定西域,能不動刀兵自然是最好的,但未免過於天真了。
歷史上前秦呂光討平西域,打的戰鬥還是不少的,有的還是苦戰,動用了七萬步騎——一說七千人,但不太可信蓋因呂光有好幾場苦戰,一次還遇到突然爆發的山洪,淹死了不少人,前後死傷不輕,七千人不夠消耗的,回師時則帶了兩萬多匹駱駝,滿載珍寶,龜茲樂也在此時傳入中原。
邵勳也不太相信七千人就能平定西域那麼多城邦。
“(龜茲)城如長安市邑,宮室甚盛”,龜茲王又“嬰城固守”,呂光又是蟻附,又是挖地道,費了好一番勁才破城。
光一個龜茲城就這樣了,別說其他城邦了。所以,他必然也要派出數萬人西行,從今年開始,就該在涼州一點一點積蓄牲畜、戰馬、糧食、器械了,花個幾年時間,儘量減少短時間內對國家造成的衝擊。
“一定要用心啊……”邵勳看着三子,想說的很多,最後卻只有這句話。
邵勖點了點頭,道:“兒知道了。”
這是他的命運,接受就好了,無論喜不喜歡。
前方傳來了一陣笑聲。
邵勳擡眼望去,卻見皇后帶着一衆嬪妃來了。
又是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