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來說,王都由兩座毗鄰的城池構成。
一座位於西邊的山上,是爲“衛城”,一座位於山下的平地,是爲“都城”。
衛城稍小,以軍事防禦爲主,都城較大,以居住爲主,且附近還規劃了不少農田。
都城北、東兩側臨河西面是山,只有南方有相對廣闊的平地。
劉九說了,王都附近劃出了不到七百頃田,多爲平地,另有少許坡地,其中三百頃分給國中官員軍將,其餘約四百頃分給侍衛。
桓思這時才知道燕王竟然還有兩千侍衛,那他帳下兵馬應有萬人,而不是八千。
侍衛一家給田三十畝,需要六百頃地。於是又在稍遠些的零碎河谷平地中圈了二百餘頃分發下去,湊足了六百頃地。
除此之外,兩千侍衛定期領糧食、布帛或毛皮賞賜,可能比不上大梁禁軍,但比世兵強。
這兩千家平日裡就住在王都附近,一旦有事,短時間內就能召集起來,以他們爲骨幹,驅使大量農兵,以爲防禦。
說白了這是標準的防禦態勢,既防高句麗,亦防朝廷。
天子在這個地方爲燕王築王都,可謂用心良苦,生怕他被兄弟所害——雖說朝廷遠征遼東的可能性很低,但不能不防。
桓思想明白這個,唏噓不已。
天家的事情可真是殘酷。或許天子不太相信後繼之君真的會討伐遼東,因爲得不償失,還會便宜了高句麗,但他凡事都往最壞的方面考慮,心思是真的深沉——或者說陰暗。
岫巖城附近已經有很多人在勞作。
地基已經完工,剩下的就是挑土篩沙,夯築城牆及各類城防設施。
河面上飄來了一根根大木,應是在上游採伐的,岸邊有人收攏,然後就堆在一個個草棚上陰乾——這個過程要持續數年之久。
聽聞洛陽已經出現了烘乾木材的土窯,用時極短,卻不知效用幾何。
燒製磚瓦的土窯也建起來了,不多,只有兩座,看樣子還沒正式開窯,可能是人手不足吧,畢竟製作磚坯挺費工的。
山道之上,一車又一車的糧食被拉了上來。或者通過木筏、小船一點點逆流而上,拉至臨時修建的河浦附近。
都七月中旬了,人丁依舊在往這邊彙集。聽口音各個地方的人都有,很明顯是要大幹特幹了,弄不好要到第一場雪落下時纔會停工。
“如果光靠燕王自己,別說王都了,旅順能在幾年內整飭得像模像樣就不錯了。”桓思感慨了一聲。
劉九剛在山中尋到燕王,得令後返回,聽到桓思的話,有些不高興:“燕王乃今上愛子,得些好處不是應該的?遼東一萬驍銳,不還是看着高句麗?”
“是,是。”桓思連忙順着他的口吻說話:“高句麗乃我朝大患,有燕王鎮守遼東,其便是西侵,也不敢全力出擊。”
“這就對了嘛。”劉九點了點頭:“朝廷是將我等當邊鎮軍士在用,以後都不一定給錢了,現在優待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說完,他頓了頓,道:“大王在山中巡視伐木場,這會正往紅崖而去,下山吧,去紅崖等大王。”
桓思無奈,又走冤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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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凜冽,空氣中充滿了鹹腥的味道。
一艘大型海船在不遠處下了碇,數艘小船圍繞四周,將船上吊下來的東西收入船艙之內,然後奮力划向岸邊,在紅崖河(莊河)口附近靠岸。
桓思定睛一看,原來是新捕撈的海魚,頓時有了興趣。
“少府給的船,一共兩艘,都是溫麻船屯的新式海船,水師都沒多少呢。”劉九用略帶點驕傲的語氣說道。
“竟然這般。”桓思有些驚歎。
他在廣陵見過不少海船,但這艘船的型制確實不一樣,只不過居然拿來捕魚?他只能往好的方面想,這是在操練新船工。
“爲何不在此修個海浦?”桓思又問道。
“聽說紅崖河入海口泥沙較多,水淺。外邊還無遮無擋,風浪較大。”劉九回道。
桓思向外海看了看,確實,除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島嶼外,就見不到其他遮擋物了。如果沿着紅崖河深入內陸停泊倒是可以躲避風浪,但河口附近需要清淤,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所以,就目前來說,只能將船臨時停在近海,然後通過小木船來回往返,搬運物資上岸,十分麻煩。
“將來有餘力了,定會清淤。”不遠處響起了洪亮的聲音。
劉九早就迎了上去,躬身行禮:“大王。”
桓思也慌忙行禮,道:“殿下。”
“剛從山上下來,桓君莫怪。”邵裕笑道。
隨從軍士拿來了一張氈毯,鋪在海灘上,幾人席地而坐,攀談了起來。
“君所來爲何,孤已知曉,無非遼東健馬罷了。”邵裕說道:“旅順、北豐、平郭山中有牧場,野放的健馬三四萬匹總是有的。你若想要,明日徑去山中挑選便是。一千、兩千乃至三五千匹皆可,只要你有本事運回去。”
桓思一聽有些心動,隨即又有些黯然,道:“僕帶來的貨物甚少,發賣之後,只夠一行人數月衣食所需。”“我信你,信廣陵桓氏。”邵裕看着桓思的眼睛,說道:“馬可以先運走,錢明年五六月間送來即可。你家是第一個來的,我給個好價錢,一馬給絹五十匹。別拿三四百錢的雜絹糊弄我,得一千錢的好絹。唔,我要絹也無用,你可折算爲鐵器、布匹、筆墨紙硯、瓷器等貨物送來。”
桓思算了算去,覺得有些麻煩,道:“殿下之意,一匹馬給價五龍幣?”
邵裕聞言一拍大腿,笑道:“我怎忘了還有龍幣這回事!有此物計價,確實方便許多。對,一匹馬要五龍幣你們看着折算貨品。”
“鍾離將軍那邊,可否幫忙招呼一聲?我聞他還沒走。”桓思又道。
邵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鍾離克的船隊,大概能運回五百餘匹馬,你家轉手一賣,一倍利還是有的,不該給點好處嗎?也不用給鍾離將軍本人,免得被黃沙獄抓住把柄,你家捐獻一些糧帛給沙門鎮就可以了,他們並不富裕。”
“應該的,應該的。”桓思連連說道。
“那就這樣了。”邵裕說道:“今晚吃魚。”
而就在此時,中尉司馬呂罕走了過來,在邵裕身側附耳說了一通。
邵裕站起身,微微皺眉道:“怕是難以如願。他們派人去過洛陽了?”
“去過了。”呂罕壓低聲音道:“上個月——”
邵裕止住了他下面的話,往外走了十幾步,示意他繼續說。
“上個月,周氏在宮中產下一女,這事……”呂罕說道。
“這事弄得……”邵裕聽了也很無語。
父親啊父親,你就非得讓周氏給你生孩子麼?
那女人又不是什麼絕色,更是四十歲了,非得把人家肚子弄大。
這該死的征服欲!
不但要戰場上打敗你的軍隊,攻破你的都城擄掠你的財寶,逼迫你跪地求饒,遣使入貢,還要讓你的母親和妻子失去貞潔,爲仇人懷孕生子。
父親病得越來越厲害了……
邵裕完全可以肯定,父親絕不會把周氏、於氏二女交還,這不是他的性格。
高釗遣使越勤,他的母親和妻子就越遭罪,還會接連不斷懷孕。
如果高釗對妻母不聞不問了,父親說不定就忘了這兩個女人了。
求到我這裡來有什麼用?
“將使者打發走,禮物退回。”邵裕擺了擺手,吩咐道。
“是。”呂罕應道。
“宮中還有什麼事?”邵裕又問道。
“六月中的時候,索公至劉泌府中拜會,聽聞劉修儀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這會七月了,說不定少府已在準備冥器。”
邵裕嗯了一聲。
他其實更擔心母親的身體,還好他與王家人有聯絡,至少到上月爲止,一切還好。
不過母親之前大病過一場,痊癒後大不如前。王妃和世子還留在洛陽,時不時可入宮探望,陪伴下母親。
他輕輕嘆了口氣,心情一時間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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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桓思在一位名叫段保的幢主護送下,又回到了旅順。
因爲提前打過招呼,鍾離克對他的態度明顯轉好,並告訴他船隊兩日後起航,返回蓬萊,讓他這兩天不要走遠。
桓思表示感謝,然後抓緊時間,去旅順縣裡打探了下消息,得知外人只要出錢就可購買土地、自建宅園外,他放下了心,準備回去就與父親商量,遣一宗族子弟北渡遼東,於此安家。
他曾認真考慮過是不是把自己家人接來,因爲他在家中顯然排不上號,不可能繼承家業。但想到最後又有些猶豫,畢竟這地方真不如廣陵住得舒服。
就在這種反覆糾結的狀態中,他於七月二十三日夜抵達蓬萊,上岸後居於邸舍之中。
二十五日,總計五百三十七匹馬被牽上岸。桓思安排了下邸舍事務,便與一位糜氏子弟同行前往徐州。
他們的動作很快,月底即至下邳,然後一路南下,於八月初十抵達廣陵。
此時一點檢,除大約二十匹馬狀態不佳外,其餘五百多匹還算不錯。
接下來數日內,桓家在廣陵一口氣賣出去二百匹,剩下三百餘則渡江南下至京口,直接在當地發賣。
一時間,購買者踊躍無比,競相加價。
這一單買賣,賺了個盆滿鉢滿,平均一匹馬賣到了十萬錢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