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其實不小,分爲外城、內城、宮城三重,周十餘里,整體坐北朝南,略微偏西一點點。
此城歷史上經過四次增築,第一次便發生在高昌廢藩置郡時期,已完成。
第二次就要到曲氏高昌國時期了,第三次則在唐西州時期,最後一次在高昌回鶻時期。
張駿時期的增築主要體現在加寬、加高城牆方面,其他未做大的改動。
內城城周將近八里,是達官貴人的居住區,並建有佛寺、道觀。
宮城位於整座城池的北部,周長不到二里,是在漢代故城的基礎上改造的——說是“城”,其實就是一個大院府邸罷了,只不過修建了厚實、高大的城牆,並營建了城防設施而已。
邵勖看完後就心中有數了。
他將來的王宮和洛陽、汴梁城中的公卿府邸差不多,比起正在營建的四弟的王宮應該差了許多。
不過他也不在乎就是了,反正夠妻妾孩兒們居住,甚至還能抽出一部分屋舍做營房,供侍衛使用。
“大王,臣已帶兵將王宮灑掃了一番,可以入住了。”中尉薛濤稟報道。
宮門已經打開,王宮內站滿了趙王府護兵。
邵勖笑道:“走,一起入內看看。”
衆人各自謙讓,最終以王府屬吏爲先,地方大族隨後。而在地方豪族中,又以曲氏爲尊。
高昌本地多高鼻深目的西域胡,戊己校尉營兵及其家人中,高鼻深目之輩或胡漢混血之人也很多,純漢人大族只以金城曲氏的分支爲最,足有千餘口,還深刻控制着一部分胡人,實力可謂強大。
曲氏之下,多爲小姓,也就當過張駿幕府賊曹掾的隗瑾小有實力,控制着數百口人。
隗瑾家是天水隗氏的分支,以商業爲重,通曉胡語,交遊廣闊,但被曲氏打壓得厲害,無望與其相爭,只能屈服。
但隗家想屈服朝廷不讓!
開平二年(328),詔以隗瑾爲高昌太守,意在打破高昌的局面。
不過隗瑾當了幾年,只讓曲氏小小失意,沒能傷筋動骨。
開平末,隗瑾去世,朝廷又從敦煌派了個太守令狐策。
此人沒什麼野心,只一意做官,高昌大體平靜。
但司馬晉滅亡的怒濤影響到了西域。即便數千裡山川阻隔,波濤延伸至此處時已然只剩一點漣漪,但就是這點漣漪,依然讓高昌四縣(含交河)局勢大變。
會稽虞氏、丹陽許氏家族的到來,讓曲家的地位遭到了嚴重的挑戰。單憑曲氏自身的實力怕是很難抗衡了,但如果算上受他們影響、控制的西域胡,曲氏則又要強上三分。
當然,虞氏、許氏初來乍到,又分給了他們土地和一部分半廢棄的井渠,修繕完畢後足以養活全族,倒也沒必要和曲氏爭雄。高昌大着呢,土地、水源還沒到枯竭不夠分的地步,真不用現在就翻臉,不如攀上趙王,好生經營家業,將來總會有個說法的。
所以,虞凝、許奮二人默默站在曲幹身後,將主位讓給了他。
許奮乃被處死的許副諸子的長兄,早年被過繼給了叔父許朝,而許朝又跟隨山遐投降並無事,就連柴桑的莊園都保住了,所以許奮作爲許朝宗法上的嫡長子,當然無事。
不過,許朝在過繼了大侄子許奮後,又有了親生兒子,兄弟倆關係很差。
許朝這人也挺沒意思的,打着爲兄長留後的大旗,又讓許奮還宗,重新成爲許副的兒子,被髮配到了高昌。
許朝前些年已經死了,聽說他親兒子身體不好,好像也快死了,真不知怎麼說了……
前邊趙王已經走到了廣場正中央。
廣場不大,週二百餘步,但足夠站下執戟衛士及國中文武官員了。兩側甚至還有七八間房屋、五六棵大樹,既可乘涼休息,亦可給侍從近臣辦公。
廣場後則是一正二偏三個殿室,正殿奏事,偏殿供趙王及國相辦公。
“此殿雖小,然夠用了。”邵勖看着不甚高大的殿室以及殿前的廊柱,笑道:“孤只要有個問對、辦公的衙署即可。”
廊柱有些斑駁,以前其實是有金粉的,因爲高昌很富裕,一點都不窮。只不過趙貞造反被平定後,張駿的人馬涌入王宮,大肆劫掠,廊柱上的金粉都被颳了……
邵勖又走進了正殿,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滿意。
很多陳設曾經被搶,不過父親又從姑臧城內張駿的舊王宮中發還了一些過來。實在找不到的,便從長安、平陽兩地宮中調取,基本都幫他置辦完畢了,以後當不用太過寒酸。
趁着邵勖與屬吏、豪民談笑之際,中尉薛濤快走兩步,來到了王座左側,掀開一個珠簾,默默等着。
邵勖看到後,笑道:“這個珠簾定不是高昌王所有,看型制應是中原的,莫非出自——”
“大王,此簾是從長安建章宮取下後送來的。”王友沈勁說道。
“原來如此。”邵勖點了點頭,從王座左側出了正殿,入目所見是一個庭院。
令人驚訝的是,庭中栽種了許多花木,並挖了一個池子。
大樹很粗,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樹幹高大筆直,樹冠大張,看着十分蔭涼。
最吸引人注意力的便是那個池塘了,雖然不大,但在水資源並非豐沛的高昌可就十分難得了。 邵勖出神地看着這個池塘,發現竟然還是活水,更加高興了,笑道:“夏日炎炎之際,坐此院中乘涼,時而戲水、垂釣,妙哉。”
衆人跟着笑了幾聲。
王府屬吏是湊趣尬笑。來自中原的他們根本看不上這種花園,只覺相當一般。
虞凝、許奮是江南來的,神情就很複雜了。
曲幹則有些眼紅,他家就在內城,條件卻不如王宮,不知道多羨慕。
花園兩側照例建着一些屋舍,此爲侍衛營房。
花園正後方還有兩進房屋,各有二十餘間屋舍,可供家眷及侍婢女居住,甚至還可拿一部分出來做武庫、儲藏間之類。
“大善!”邵勖轉了一圈後,愈發滿意,然後招呼衆人在花園中坐下。
軍士們端來了一些切好的瓜果。
邵勖沉吟片刻,道:“王宮尚未賜下,孤實不便居住。再者,過幾日孤要率軍北上。”
此言一出,衆皆驚訝,包括一部分王府屬吏顯然趙王並沒有知會所有人。
“車師后王遣使而至,言及有匈奴潰軍涌入國境,四處擄掠,車師兵不能制,故請行營發兵相助。”邵勖說道:“孤已與楊招討使商議妥當,便由孤親率五千步騎北上,助車師后王清剿匪徒。”
“何須大王親征?”中尉薛濤起身道:“臣率三千兵馬北上迎敵可也。”
邵勖搖頭道:“孤意已決,無復多言。”
薛濤還待再說,卻被大農柳恭暗暗扯住了衣袖。
薛濤雖不解,但還是坐了下來。不過,他很快就領悟到了:大王要建立威望,甚至隱隱想控制一山之隔的車師後國,畢竟那地方也有萬餘口人,對人煙稀少的西域來說,十分寶貴。
就是不知道走哪條路了。
一是走回頭路,在高昌、伊吾之間某處翻越雪山孔道,進到山北;一是不走回頭路,從交河往西北走,繞行一段後至山後。
孔道狹窄、崎嶇,怕是不通大車,只能走輕騎,這也是山後胡人南略的道路之一。
西北方向的那條路較爲寬敞,聽聞只有一道山谷較爲艱險(達阪城附近),乃車師前國西北方最重要的關隘,至今還有數百車師前部兵丁戍守——當然,車師前國已然罷廢,國都成了交河縣,車師前國人也沒有什麼反抗,以後都是趙國或高昌國的轄境了。
薛濤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繞路走西北方向更爲穩妥,因爲能通大車,可攜帶大量軍糧或器械,以利持久征戰。
“大王兵雖精,然不通地理,不諳民情,恐需人帶路。”曲幹起身道:“臣不才,願率精兵五百,以爲前導。”
“大王,臣願率虞氏子弟兵以附驥尾。”虞凝不慌不忙地起身,沉聲道。
“大王,臣亦願……”
邵勖大爲滿意,一番商議後,虞、許兩家合兵五百,與曲氏兵馬一起,充作先鋒。
至於在高昌郡內徵兵,他還沒這個權力,畢竟還沒正式封建不是?
不過,戊己校尉轄下的營兵倒是可以撥付一千人給他,這是楊勤已然許下的承諾。
如此一來,合七千兵,差不多夠了。
商議到最後,邵勖把目光投向慕容恪,道:“吐伏,你領五百騎聽從曲公指揮,一同以爲前驅。”
“是。”已經十八歲的慕容恪第一時間起身應下。
他沒有絲毫意外,蓋因在朔州時,趙王就經常讓他帶千餘騎,威嚇乃至攻打不服從的部落。
他很感謝趙王的信任,因爲學到了不少東西。
當然,與卑移都護府帳下兵馬的講武,更是讓他提升很大,捅破了好幾層窗戶紙。
他覺得自己是有一定指揮征戰的天分的,別人要學很久的東西,他似乎很快就會了。
不過他還是很感激趙王,沒有他的栽培,絕對沒有今日。
“可惜鮮于屈還在半途,不然待那一百具裝甲騎到了,吐伏你就如虎添翼了。”邵勖又感慨道。
鮮于屈改換門庭後,已成了王府左常侍。奉命將邯鄲的買賣收攤,並將去年的食邑租賦轉爲用得上的輕便物資,一併押來高昌。
如果還有剩餘的話,就在河北招募願意西行的健兒。
這會卻不知到哪了,弄不好潼關還沒過,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