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1章 練手(上)
五月初五,洛陽、汴梁兩地來了一批官員,二十一歲的姬瑜位在其列。
三月份的時候,他試通五經。邵勳很是不情願,最終還是捏着鼻子授予其卑移都護府右司馬兼白池監一職,並暗中安慰自己,這般能讀書的猛人乃鳳毛麟角,給就給了。
與此同時,他也對姬瑜起了愛才之心,決定培養其實務能力。
卑移都護府司馬是爲了給姬瑜解決職級問題,事實上他不需要具體處置都護府事務,他的本職工作是“白池監”,即具體管理位於鹽川郡白池、長澤二縣境內的幾個大鹽池,所得亦用於本地。
邵勖也早想開發這片鹽池了,聽聞姬瑜到來後,心下大喜,準備巡視結束後就召見此人。
之所以如此急迫,原因便在於青白鹽池是朔州眼下最容易來錢的地方。
父親將他派到朔州來可並不僅僅只是讓他當官。
他是親王,事實上並不需要這些履歷。最主要原因是父親想看看他如何治理一個胡人佔多數的地方,並且藉機培養他本人及王府屬吏處理這些事務的能力。
對他而言,這就是一場考覈,持續數年的考覈。
本月派來的上百名出身國子學、太學、武學及侍衛親軍的官員,將分散至朔州各縣及正在組建的世兵之中,這些人誰有本事,有哪些本事,也都需自己一一考察。如果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將其中一部分人帶去高昌,成爲他治理地方的左膀右臂。
邵勖非常清楚其中的門道,所以一點不敢懈怠。
他定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復農業生產。
靈洲城池不小,但城中不過二百餘戶人家,城外編戶人口亦只有數百戶,與州治的身份非常不匹配。
好在世兵開始組建了,第一批兩千步騎就安置在靈洲縣,今日就是分發田地的時候。
“此渠最好能折入古高渠。”
“會不會太長了?”
“越長能灌溉的地方就越多,難道不好?”
“說得也是。”
風中隱隱傳來說話聲,邵勖走過去後,治中裴𣈶、王府大農柳恭立刻行禮。
“渠的位置定下來了?”邵勖問道。
“殿下請看此處——”裴𣈶一邊令小史手張着地圖,一邊指着不遠處的河岸,道:“此爲漢代高渠渠首所在之處,已高於河面二丈三尺。渠既高懸,水不得入,無從灌溉。”
“漢代爲何能上水?”
“數百年滄海桑田,有此變化不足奇。”裴𣈶說道:“故臣請於靈洲城北五里開新渠。”
“平地鑿渠?”
“平地鑿渠。”
“都水監的人怎麼說?”
“此爲臣與都水使者會商所定。”
“既然都水使者曰可,那就定下吧。”邵勖說完,又輕聲道:“君爲朝廷職官,無需以臣自稱。”
裴𣈶愣了一下,道:“僕向爲王府屬吏,不敢忘本。”
邵勖無奈:“私下裡隨意,官面上注意着點。”
“好。”裴𣈶應道。
邵勖心裡也有些感動,還是自家人貼心啊。
“既然定下了位置,事不宜遲,分完田就開工。”邵勖又道:“陛下將我遣來此處,並非無因。將來去了彼處,少不得開渠,這是讓我提前練手呢。”
“殿下,高昌井渠可是在地下。”太守宋恆說道。
“嗯,也不知他們怎麼開的,暗河不會垮塌麼?”邵勖有些想不通。
“興許和土質有關。”
“或地下本就有暗河?”
裴、宋二人竟然討論了起來,邵勖笑道:“以後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遂止,繼續討論起來了如何開挖溝渠。
目前能用的人力就只有兩千世兵、趙王府護軍五千人及數百戶本地百姓,可以先開個頭。待到月中,會有二萬關中丁壯押運糧草而至,就地加入開渠大軍。
九月中第二批關中百姓二萬人復押運糧草而至,替換第一批人,臘月中回返。
人力還是很充足的,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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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日,卑移大督護柳安之自南而來,邵勖親出城相迎。
“殿下做得好大事。”柳安之馬鞭一指,笑道:“伐木建屋、丈量田地、開挖河渠,真賢王也。”
“還不夠。”邵勖謙遜地笑了笑,道:“沒來之前,孤只當過一縣、一郡之主,且無需做此等事務,與官民相安無事即可。然朔州不同……”
柳安之聽明白了。
在一個相對成熟的地方當官,和去一個新設且百廢待興的地方做官,並不是一回事。
天子也是大手筆,居然就拿朔州來給趙王練手了。
“此番帶來了五千丁壯,多爲都護府轄下諸部丁壯,給你送來開挖溝渠。”柳安之又指了指正在遠處搭帳篷的牧人,說道。
“多謝柳公。”邵勖深施一禮,道。
柳安之連忙攔住了他,道:“無需如此。河西整治出來了,都護府日子就好過多了。而今四營銳兵,每年賞賜就得兩三萬匹絹,籌措起來頗爲困難,每次都得看諸葛道明的臉色。”
大梁朝在正北、西北方設有三都護府,其中單于府治東木根山,轄鐵騎、橫衝、振武、射鵰四營精騎;安北府治沃野鎮,轄黃甲、決勝、馬前、射聲四營;卑移府治鳴沙,原轄帳前、玄甲二營,後來又通過招募中原府兵餘丁及在草原上揀選勇士的方法,置飛熊、虎豹二營,而今同樣是四營精騎。
別看只有四千騎,但騎兵和騎兵之間的差別大了去了。
都護府轄下的精騎需要有奴婢幫他們放牧,另外在城下爲他們耕種田地——不大,一般只是小塊份地,種些耐旱的糧食作物,作爲放牧的補充。
除此之外,都護府還要定期發下賞賜。
賜物什麼都有,牛羊、絹帛、錦被、鍋碗瓢盤之類都可以,他們都要,但不能沒有,因爲光靠奴婢耕牧可以撐起一戶騎兵家庭,但撐不起頻繁訓練的精銳騎兵家庭,所以要發賞。
柳安之這兩年也不是沒遇到兇蠻的部落,但他憑藉着手下這兩千精銳騎兵數次突擊,將刺頭都打服了。
不服不行啊,這兩千騎在爾母婢的大雪紛飛的冬天都敢來奔襲你,又或者牧草剛剛返青,大家馬匹都很瘦的時候,他們騎着油光水滑的戰馬衝過來了。
說實話,養兩千精銳震懾一大堆部落,無疑是一種低成本的邊防解決方案。
當然缺點也有。人不可能不犯錯,萬一哪天中了埋伏,死傷慘重就麻煩了,容錯率太低。也別覺得不可能,打勝仗多了,人是會越來越驕橫越來越自大的……
如今擴充到四千騎,容錯率提高了很多,但財政壓力也跟着大幅度上漲,如果河西郡開發出來,對卑移都護府絕對是大好事。
邵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隨口問道:“卻不知柳公帳下銳兵何在?哪天集結起來,與世兵、王府護軍操練一番。”
柳安之點了點頭,道:“等八月吧。帳前、飛熊二營已經派出去了,押送糧草前往武威。三十萬斛呢,若被胡人劫了,老夫擔待不起啊。”
“關中已經輸送了五十萬斛去武威了吧?”邵勖問道。
“正是。”柳安之說道:“庾公至長安後,立召姚老羌入見,令其點三千騎,押送五十萬斛糧至武威。今年就這麼多了,年前風沙太大,武威那邊應該不會啓運。明年春播後,大概會分批將此糧輸往敦煌。路上就得人吃馬嚼消耗一大批,真是……”
“敦煌無糧嗎?”邵勖問道。
“不多。聽聞還要雍、秦二州發一萬丁壯西行,至敦煌開荒屯田,所出就地存入邸閣,以備將來。”
“徵遼時關西百姓未受擾動,而今卻要吃苦了。”
“太平了這麼多年也不虧了。”柳安之笑了笑:“下個月,東邊應該會有一批牲畜過境靈洲,前往武威。沃野鎮那邊應該也徵集了牲畜,會沿着大河南下,前往武威。殿下可稍稍留意,這也是爲西征準備的,先去涼州寄養、繁衍,將來或殺了做脯,或驅趕着西進。”
這準備真是夠充分的!邵勖暗道,糧食、牲畜、器械皆提前準備,將任務分解到兩三年之中,儘量減少對民間的衝擊。
就是不知道他將來會在其間承擔什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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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時候,一支長長的商隊出現在卑移山南閭。
領頭的便是沈氏族人,他們自敦煌而回,不但帶來了諸多西域乃至更遠處的貨物,還邀請了不少胡商至靈洲一會。
這是邵勖的要求。
給軍士分田、開挖溝渠是第一要務,其次便是弄錢了。
青白鹽池的開發已箭在弦上,而通商之利也不能落下了。
邵勖的目的是讓至少一部分胡商走靈洲這條線路,即自武威出發,沿着黃河前進,抵達靈洲。接下來可向東南進入關中,也可以沿着橫山北麓一路前行,渡過黃河後抵達河東郡,然後再前往洛陽。
而今平城都成了很多胡商的目的地,靈洲爲何不可以?只要有絹帛,胡商就會跟着跑過來。
平城鮮卑人的絹帛是中原通過賞賜、買賣的方式流入的,其實不算太多,一年能有二十多萬匹就不錯了。但就這個數量,已經讓王夫人賺得盆滿鉢滿,富誇塞北了——其實整個幷州也沒幾個人比她富。
他現在要把靈洲這條線建起來,讓一部分胡商習慣在靈洲交易,靈洲人作爲中間商轉手,兩邊牟利。
這並非不可能。不是每個胡商都會去洛陽、汴梁的,有人跑到敦煌就打轉了,有人跑到樓蘭就算終點,有人則抵達長安,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邵勖當天晚上就辦了場篝火宴會,招待一行客商。
他的腦海中已經制定了一整條完整的商業閉環。唔,除此之外,似乎還可以打探下西域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