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孟浪了。”鄭隆下馬之後,看着巍峨的雪山,說道:“便是想要收降車師後國,也不該親身犯險。”
“不行非常之事,恐無所獲。”邵勖回道。
鄭隆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然後左右看了看,低聲問道:“要不要我再幫你殺一通?一旦大軍班師,可就沒機會了。”
邵勖連連擺手,道:“萬勿行此事。”
鄭隆有些不解地嘆了口氣,沒再多勸。
其實吧,趙王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了,我不在你眼前折騰,換個地方還不行嗎?
有些事情,就連他都沒法完全阻止,因爲這是所有將士的渴望。
“鄭司馬。”邵勖想了想後問道:“不知諸將西來,可曾掠得生口?”
鄭隆心下一動,道:“卻是有的。然子女金帛,將士所愛,怕是很難白白拿去。”
邵勖點了點頭,無話可說。
他暫時沒錢買那些奴隸人家也未必願意賣。
一個吐火羅女人,如果活着帶回中原,富戶可是願意出高價的。
正所謂物以稀爲貴,鮮卑、匈奴、高句麗婢女的行情都賣得比漢人婢女貴,更別說高鼻深目種類了。
漢人女子玩夠了,而今就好胡姬這一口。中原的羯人女子已經不夠“正宗”了,就要“原產地”的。
不然的話,將士們搶錢財就行了,爲何還要掠奪子女?
“殿下難道要屯田?”鄭隆試探道。
邵勖也不瞞他,直接點了點頭,道:“朝廷置金滿鎮,然僅存於紙上,並未開始屯戍。再者,孤亦欲于山後屯田,急需人手。”
鄭隆明白了。
屯田需要人手,傻子都知道。從中原招募千難萬難,除非謫發罪人,不然人家去到河湟就是極限了,跑來西域?莫要玩笑。
所以,就只有抓奴隸一途了。鄭隆有些想笑,素聞趙王仁慈,沒想到最後他也要走上這條路。在惡劣的環境面前,仁慈不值一提。
“殿下需要哪些地?”鄭隆又問道。
他真不介意幫點忙,因爲車師後國已經劃了不少田地給金滿鎮了,未必願意再“割讓”國土。
聽到這話,邵勖有些高興,道:“車師後國東境的蒲類海(今巴里坤),水草豐美,亦有田地可耕作,孤欲發民耕牧。”
“殿下好眼光。”鄭隆讚道。
蒲類海以南就是雪山,但中間有一大孔道,還挺寬敞的,可溝通南北。
簡單來說,從蒲類海穿越雪山,便可抵達伊吾、高昌之間。若趙王有意如古車師國那樣保有雪山南北兩處,那麼這些不用繞路的山間孔道必須控制在手。
目前佔據蒲類海的是烏孫部落,剛剛被何奮、蘇寶臣等人搶殺一通,損失慘重,拿下來確實不難。
“僅此一處?”鄭隆問道。
邵勖沉吟了下,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金滿鎮以東,似亦可屯田。”
鄭隆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趙王胃口是真不小。
山後那片他現在清楚了,其實好地就雪山北麓一帶。原因無他,有冰雪融水,有河流,可灌溉農田。
但離開山腳向北,就越來越乾旱了,甚至還有一片綿延甚廣的沙漠。
車師後國本來就靠沙漠抵禦匈奴部落,趙王看樣子也想這麼做。
其實想法是沒錯的,沒有沙漠阻隔,只會被搶得更厲害,沙漠本身好歹能限制一下敵人,畢竟沙漠中的水源是有限的,難以一下子通行太多兵馬。
只是,他不太確定趙王有沒有這個實力,控扼雪山兩側。
“殿下既有所請,末將依了便是。”鄭隆抱拳道。
說完,喊來了五原國中尉司馬毛寶,着其領一千騎東行,先把地方佔了再說。
蒲類國後裔去掉死傷、逃散的,而今有沒有兩千人都不好說,擊之易也。便是車師后王想要派兵來救,他能出多少兵?以如今的情況來看,能收攏兩三千步騎就不錯了,更何況他都沒這個膽子。
邵、鄭二人談妥後,便在車師後國這邊忙活了起來。
北路軍來來回回。一部分人已經開始轉運俘虜、財貨、牲畜,一部分人則還不肯放過最後那點時間,繼續四處襲擊,另外還有一部分人則住進了車師後國的城鎮,一時間烏煙瘴氣,民怨沸騰。時而有人奮起襲殺樑兵,又很快被鎮壓。不知道戰爭結束後,多少車師後國的女人會生下丈夫以外的孩子。
九月初二,邵勖實在看不下去了,請鄭隆約束諸軍。
鄭隆眼見着將士們的戾氣已經散發得差不多了,便下令各營集中到野外的營帳中,不許再宿於民家。 在斬了數十人頭後,諸營悚然聽命,依令而行。
被這麼一番折騰,車師后王也怕了,什麼要求都答應,恭順得無以復加。心裡卻是暗罵,這軍紀與故老相傳的漢時兵馬也差不多了,一樣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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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的時候,趙瑋統率的萬餘兵馬已然翻越銀山,殺敵三百,入銀山磧。
月底,抵達一百四十餘里外的危須城,急攻三日破之。
衆軍蜂擁入內,危須王全家皆死,就連其累世寶庫都差點被搶,好在趙瑋搬出了天子的名號,軍士們有所忌憚。
但放過了危須國庫,不代表會放過危須百姓。
軍士們連續折騰了兩天後續趕來的河涼丁壯才獲准入城,將繳獲的物資運回交河、高昌存放。
九月初五,先鋒拓跋思恭部渡敦薨水(開都河),繞至焉耆後方,第二天,主力進抵焉耆城下。
焉耆屬國尉犁投降。
此國乃漢時所遷之車師前國百姓建立,本爲漢軍直接控制。後漢末國力漸衰,此國慢慢擺脫控制,依附焉耆。
焉耆王眼見有樹倒猢猻散的架勢,遂遣使請降,且願出糧草、兵丁,以助中原王師,另發金銀財寶若干犒賞天兵,條件是不得大行殺戮之事。
趙瑋不敢擅專,遂遣使稟報。
楊勤此刻正在銀山泉附近,聽得稟報後,沉吟許久,最終同意了,並派人曉諭三軍。
從五月行軍至九月的將士們有些騷動,不過被壓下去了。
銀槍中營副督湯祥有些不滿,嘟囔道:“吾聞北路軍燒殺搶掠,痛快得很,招討使緣何阻弟兄們快活?”
楊勤無語,只能說道:“不能把所有人都逼反了吧?數千裡運糧可不容易,焉耆願意出糧、出兵,是好事。若真圍攻此城,須得多久?此國可有數萬人之多,若真拼死抵抗,據城而守,只消數千人,便能殺傷我萬餘袍澤。爲逞一時之快活,而輕擲袍澤性命,可乎?”
湯祥無言以對。
他也聽聞焉耆王都員渠城背靠大河,東臨“大海”(博斯騰湖),周圍又有山,城池堅固,國中有勝兵六千人,積儲甚厚,未易輕取。
倒也不是一定打不下來,但萬一在城下死傷個幾千萬把人,真的不值得。如今能化敵爲友讓這所謂的六千“勝兵”變成己方兵馬,且由焉耆國就近提供糧草、人丁,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退一萬步講,萬一接下來戰事不順,他們也有個地方過冬不是?
只不過,心裡終究是不太爽利的。
“全軍去了焉耆,休整五日。”楊勤又道:“然後西行,直趨龜茲(今庫車)。龜茲乃西域最強國,附庸衆多,怕是不願降,屆時定讓兒郎們好好放鬆一下。”
“招討使,龜茲離焉耆多遠?”湯祥問道。
“七百三十里。”楊勤看了他一眼,說道。
湯祥張大了嘴巴,半晌閉不上。
七百多裡,在中原怕是都出州界了,而在西域卻只是焉耆、龜茲兩國間的距離。
“龜茲國有多少人?”他又問道。
“魏晉兩朝,多錄漢時戶口,其時八萬有餘,而今當不下十萬。”楊勤說道:“漢時西域三十六國,互相吞併之後,今已不存多少了。龜茲國一戶出一丁,便是二萬人馬。若其王再呼朋喚友,招來別國西域胡,兵力恐與我相當。”
湯祥想了想後,突然笑了,道:“我料龜茲不難打。”
“爲何?”楊勤奇道。
“焉耆國不過三四萬戶口,勝兵止六千人,自知不敵,故願嬰城自守,我反不好打。”湯祥說道:“然龜茲國力如此雄厚,周邊諸國遠不及,想必自大慣了,也拉不下面子,興許會與王師野戰,此非破敵良機耶?”
“有長進。”楊勤讚道:“屆時再看吧,若能野戰,自然是極好的。”
九月十三日傍晚,大軍抵達焉耆國城下。
十四日,“樑”字大旗已飄揚在員渠城頭。
焉耆王幾乎搜空了國庫,犒賞大梁王師,隨後又拿出大筆糧草、牲畜,供給全軍。
看着一頭頭牛羊被宰殺,焉耆君臣眼皮子直跳。
這幫人太能吃了!
楊勤對焉耆王龍氏、國相元氏等大族的“款待”十分滿意,對這個國家的富饒更是讚歎不已,覺得將來或可將西域都護府遷來此地,就近管治。
當然,龜茲也不錯,也堪作都護府駐地,就看天子如何選擇了。
反正鄯善那個地方略顯荒蕪了些,戶口也不多,更有些偏遠,已經不太適合如今的形勢了。
該遷就遷嘛,大梁朝可不是隻有半壁江山的曹魏以及沒有什麼進取之心的司馬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