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2章 送行與準備
正旦之後,太平無事。
直到二月中旬,邵勳象徵性地來到偃師,幫一戶出征的禁軍家庭忙完了春耕,然後便是送四子虎頭離京了。
邵裕身邊又多了三百餘人,基本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出於種種原因,願意跟着去遼東。
少府派出了相當人手及近千輛牛車,載滿了各色物資。
官吏們在一旁清點着,邵勳、太子邵瑾、齊王邵璋及虎頭四人面帶微笑,在驛道上慢慢走着。
氣氛看起來不錯,但實情如何,就難以知曉了。
王惠風沒來送。或許因爲王景風的離世,她心情不好,故冬天得了場病,近日一直臥牀。
馬邑公主邵霓、駙馬朱競以及巴公邵珂、夫人何氏四人稍稍落在後面,與齊王妃劉氏、燕王妃糜氏一起,默契地把空間讓了出來。
路很長,但終究有盡頭。
走出去二三裡地後,邵裕回身行了一禮,道:“阿爺、大兄、六弟,就送到這裡吧。”
邵勳停下了腳步,看着東邊的天際,沒說什麼只替兒子理了理衣袍,道:“去了遼東,勿要多想,踏踏實實安民治軍。”
“是。”邵裕輕聲應道。
“今年青州還會有六十萬斛糧北運。”邵勳說道:“十一縣可能自給?”
“去歲已能大體自給,今歲若無大災,定能自給。”邵裕回道。
“我料也差不多。”邵勳說道:“好幾年了,早該自給了。”
邵裕點了點頭,道:“實在是兒稍稍有些貪心,這幾年大力開墾荒地,又營建城池、屋宇,還用糧食換牲畜,不然去年就自給了。”
“好好做。”邵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開墾的荒地,將來總會有回報的。今年有什麼計劃?”
“修繕道路、疏浚河道、開挖灌渠,此外便是操練兵士了。”邵裕回道。
“修路是應該的。”邵勳沉吟了下,道:“優先修建岫巖至西安平的驛道。爲父已行文平州,着樂浪、帶方二郡徵發百姓,修建通往鴨淥水的官道,將來就和遼東的這條路隔河相望,接上了。”
邵裕沒有過於驚訝,點頭答應了。
齊王邵璋看了一眼四弟,以目示意,似乎在說去了平州再聯絡。他是刺史,自然可以調動平州諸郡的人力物力。
見父親沒再說什麼後,太子邵瑾上前一步,握着邵裕的手道:“四兄,去了遼東,遠隔萬里,可多多書信往來,以解弟之思念。”
邵裕嗯了一聲,道:“六弟,好好陪着阿爺。”
“我會的。”邵瑾誠懇道:“遼東若缺什麼,徑遣人討要便是。弟定派人採買,送往遼東。”
“六弟費心了。”邵裕鬆開太子的手,向後方走了七八步。
“兄長。”邵霓、邵珂二人迎了上來。
邵霓眼圈紅着,似乎哭過。
邵珂則走上前去,握住邵裕的手,道:“兄長,我這些年貨殖賺了些錢,送了些禮物給你,萬勿推辭。”
邵裕順着九弟的目光看了過去,卻見數十輛騾車正駛過來,車上滿載綾羅綢緞、筆墨紙硯,另外還有一些書籍、香藥、瓷器、藥材之類的物事,裝得滿滿當當,顯然是下血本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沒推辭,只叮囑道:“照顧好姨母,我——可能不回來了。”
“好。”邵珂的聲音有些哽咽。
邵裕又和朱競說了幾句,然後便來到王妃糜氏身前,道:“讓嘉禾去道個別。”
糜氏點了點頭,讓侍婢牽來已經八歲的王世子,一家三口向邵勳走去。
邵勳遠遠看到了孫子,走近幾步,一把抱了起來,問道:“方纔爲何躲着阿翁?”
嘉禾擦了擦眼睛,道:“我怕捨不得阿翁。”
邵勳聞言,有些恍惚,然後輕輕摸着孫兒的臉,道:“阿翁也捨不得你。不過——你有自己的路要走,現在分別是爲了你好。記住阿翁的樣子,永遠不要忘記。”
嘉禾愣愣地看向邵勳,看得很仔細,似乎真的要把他的模樣牢牢記住一般。
感受到孫子真摯的情感,邵勳乾脆抱着他,繼續往前走,口中說道:“再送你們一程。”
******
送走四子後,三月初,便是長子金刀赴任平州刺史的時候了。
樂嵐姬這兩年身體還算不錯。其實沒別的原因,大概就是她心態好。
邵勳抵達嘉福殿的時候,樂嵐姬親手採摘了一些鮮花,插在瓷瓶之中。
書房、臥室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各項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
親手編織的錦緞上花鳥魚蟲栩栩如生,甚至還有仕女於月下暢遊的圖景,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
“這麼說,就金刀一人孤身赴任?”樂嵐姬打開一扇窗戶,讓明媚的春光透射而入,問道。
邵勳看了眼兒子,道:“就他一人。”
“阿孃,孩兒們還小,舟車勞頓頗爲不便,不如讓他們留在京中,多多陪你。”邵璋說道。 樂嵐姬嗯了一聲,然後坐到父子二人面前。
她的目光很溫和,但卻給人一種看穿一切的感覺。
父子二人面面相覷。
“在平州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三年?”樂嵐姬問道。
“唔,先幹上一兩年吧。”邵勳說道:“熟悉下民情,鍛鍊下本領,待府庫充盈、民情大悅之後,再行委以重任。”
“南陽樂氏那邊要準備什麼麼?”樂嵐姬又問道。
父子二人驚訝地對視了一眼。
邵勳無奈一笑,道:“不急。”
“阿孃,你……”邵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樂嵐姬輕嘆一聲,道:“我不是王景風,什麼都不管。雖居於宮中,總還知道一些事情。金刀,你心中有數就好。阿孃在南陽也沒幾個故人了,有些事宜早不宜遲。”
樂氏三兄弟中,樂凱還活着,任兗州刺史,老三樂謨也在,任田曹尚書,老二樂肇卻已經去世了。
考慮到樂凱、樂謨兄弟的年紀,有些事確實該趁着他們還在的時候做好準備。
“先在棘城好好幹個一兩年吧。”見樂嵐姬把話說開了,邵勳也不再隱瞞,說道:“念柳至高昌還不滿兩年,又是戰爭,又是招撫,又是分田,又是屯墾,事務繁忙。今年大概都沒法自收自支,明年也夠嗆,待西邊事了,一切走上正軌之後,金刀再行之藩吧。樂浪、帶方二郡可提前做好準備,這兩年先徵發本地百姓修繕城池、驛道、海浦,朕還會派一些武學生、太學生東行,開辦學校,教化土人。待一切妥當之後,金刀在就藩不遲。”
“阿爺,兒前年遣人在列口買了塊地,營建莊園、貨棧,以利貨殖,今歲可增派人手過去麼?”邵璋問道。
“列口?漢武帝時楊僕登陸之處?”邵勳問道。
“正是。”邵璋回道。
“你是平州刺史,自己做主便是。再者,這是你的私產,想怎麼打理就怎麼打理。”邵勳說道。
他知道列口這個地方,乃後世大同江入海口,地屬帶方郡。漢武帝時期,樓船將軍楊僕率七千兵在此登陸,攻打衛滿朝鮮。
就這個時代來說,其實是一處相當不錯的港口了。只不過,跨越黃海抵達東萊的危險性,可比從東萊到遼東之間那過家家一般的航海大多了。
這個港口能不能有效利用起來,還是個問題呢。
“你在幽州做的買賣,可以在兩年內逐步收攤了。”邵勳說道:“手頭的錢絹可以慢慢換成用得上的東西。免得倉促採買,物價騰貴,白白吃虧。”
“兒知道了。”邵璋說道。
“你那個莊園是做什麼的?買賣?”邵勳問道。
“是。”邵璋回道:“主要是用來存放毛皮、珍珠、海貨、藥材、金沙、山野貨的。一年之中慢慢收,免得爲人坐地起價。收完就運回幽州。”
“怎麼運的?”
“少部分陸運,大部分海運。沉了兩條船後,就大部分陸運,海運爲輔了。”邵璋說道:“甫一從海運改爲陸運,幾乎就不賺什麼錢了。兒想了想,今後還是得海運。”
“沒開墾農田。”
“開了十餘頃,所得供莊園上下啖食耳,所餘不多。”
“什麼人在種地?”
“阿爺,我那個莊園有三百人上下,大部分是老弱婦孺,都是商隊之人的家眷。地就是由他們耕種的。”邵璋說道:“商隊共有七十人,皆精壯之士,兒在河北招募的。他們主要前往山中相熟的濊貊部落做買賣。”
樂浪、帶方二郡西部沿海是平原,東部就是山區了,濊貊人就生活在那裡,以部落的形式存在着。
邵勳仔細想了想,怎麼覺得大郎的這個莊園像是武裝殖民商站?
當然,這小子其實只是想做生意,積累錢財,爲將來就藩做好準備,並沒有更深遠的謀劃。
不過,出於路徑依賴,他將來多半還是會在二郡山區開設商站,搜刮當地特產,賣到中原賺錢。
這是好是壞,邵勳都難以判斷了。
“對濊貊部落,以大兵臨之,以貨殖誘之的同時,還得推行教化。”邵勳說道:“不可偏廢。”
“是。”邵璋認真地點了點頭。
邵勳又沉思了一下。
歷史上這些部落,朝鮮人也花了不少力氣同化,效果顯著。總體而言,在同化野蠻人這件事上,朝鮮人的效率比中原王朝高多了,大概是因爲他們離得近,花費力氣大,政府重視,對各種政策反饋能及時作出調整,故效率較高。
金刀就藩後,同化蠻夷肯定是首要工作,希望效率能高一些吧。
“中午在這用飯呢?”耳邊突然響起了樂嵐姬的聲音。
邵勳擡起頭來,有些遲疑。
樂嵐姬上前,一把挽住他的手臂。
“也好。”邵勳笑了笑點頭應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