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地面上的露珠漸漸蒸發。
山谷中，丁達爾效應形成的如有實體的光柱投射在地面上，將整座山谷照得透亮。
這個星球
跟林序以前在電影裡看到過的那種異星幾乎一模一樣。
一樣的廣闊，一樣的奇詭，一樣的充滿陌生、但又帶着幾分新鮮刺激的美感。
可這個星球，必然會在40分鐘之後，因爲一場席捲全部永恆疊加態世界的時間風暴而毀滅。
不僅如此，在某一次自己進入之後，這整個世界，還都有可能因爲“次生災害”，也就是所謂的“真空衰變”而毀滅。
到那個時候，自己將被迫跟這個世界徹底告別。
雖然說自己每次進入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可一旦真空衰變發生，自己這隻蝴蝶的降臨，就必然會引發災難，自己也不可能再獲取到任何有意義的信息。
嗯？？
周嶽
不是，他有關“蝴蝶帶來末日”的理論，不會就是從這裡來的吧？
林序眉頭緊皺，略微思索片刻，他開口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再進入這個世界了？”
“不一定。”
江星野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們仍然可以冒險。”
“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我們已經發現了‘限制器中混沌系統’的解法，或者說，我們已經初步摸到了‘高維適應性’的邊。”
“雖然距離還很遠，但是我們確實通過限制器陣列，進一步糾正了信標的指向。”
“如果信息準確，那麼從現在開始，你進入這個世界的時間信標，應該會被鎖定在2025、2044兩個時間點。”
“相比起之前的方案，這樣的‘單次穿越’效率更高，風險也更低。”
“但，這仍然不能從本質上去改變這個世界的結局。”
“只要你繼續來到這個世界，真空衰變就必然會發生.而很可能，這樣的災難，會斷送我們全部‘重啓’的希望。”
“因爲這樣的次生災害，跟末日降臨時那種‘高維度海嘯’所帶來的災難是不同的。”
“它是帶有‘觸發性’的，它被觸發的來源，本來就是‘信息的干擾’.”
這是一個死循環。
如果想要拯救這個世界、把它從時間之海中撈出來，那你就必須去幹涉它。
可一旦干涉，又會引發不受控制的真空衰變。
撈就死，不撈也是死。
徹頭徹尾的悖論。
這一刻，林序終於理解了江星野爲什麼會如此情緒低沉。
他重新坐回了草坪上，沉默幾秒後，繼續開口問道：
“所以，你是覺得，如果這個世界因爲真空衰變而毀滅，就會徹底失去被救援的希望？”
江星野緩緩點頭。
“沒錯。”
“這是一種毫無理論支撐的直覺，但是我真的覺得很害怕。”
“我不是怕死。”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無論是無數次的死亡、還是一次死亡後永遠的沉寂，我都不會害怕。”
“但，我們是給了這個世界希望的。”
“我們是給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希望的。”
“如果他們知道，升維本來就是個謊言，那他們會怎麼想？”
“如果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的話.那我們豈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林序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升維是個謊言。
又是這句話。
張黎明的觀點，難道就是來自江星野？
不。
不對。
這個世界還沒有走到最遠處，江星野說的這句話，也只不過是某種共情的巧合而已。
但林序總覺得，這兩者之間，或許存在聯繫。
自己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但自己卻沒有機會了。
林序稍稍定了定神，隨即立刻打開了蝴蝶預案的面板。
時間還有40分鐘。
“不說太多廢話了。”
“如果你們關於真空衰變的理論是正確的，那我就不得不盡可能減少進入這個世界的次數。”
“我要儘可能避免觸發真空衰變，把最後一次機會，留給未來。”
“當然，也有可能，真空衰變的影響根本就沒你想的那麼可怕。”
“我們都能升維了，還怕一個區區真空衰變嗎？”
“只不過是因爲我們此前的研究沒有專精於這個領域，相關的理論還比較薄弱，所以纔會讓它看起來既陌生又可怕而已，對吧？”
“.倒也有道理。”
江星野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但現在我們的信息還不夠。”
“按照我們的推測，即便是集合所有信息，也不足以讓命運石主世界順利製造出限制器。”
“工程上的問題太多了——不僅僅是工程上的問題，很多看似不重要的應用技術缺失的影響，會在限制器最終被製造出來時，放大無數倍。”
“比如，我們甚至可能需要使用強互作用力材料來製造限制器的關鍵喉部設備，以抵消強引力場帶來的‘引力侵蝕’效應。”
“但現在，我們能做到的極限，也就是亞原子尺度操控、局部誘導強核力而已。”
“這很.”
“不重要。”
林序擡手打斷了江星野。
“我們那個世界的學者，也不是廢物。”
“難道我們就真的只能依靠你們、只能等你們把技術喂進我們嘴裡，纔能有所發展嗎？”
“放心吧，不是的。”
“我們也在努力，我們也會向前走。”
“你們已經給我們打下相當牢固的基礎了，這就足夠了。”
“.明白。”
江星野緩緩點頭。
林序完全沉浸在了蝴蝶預案面板上那些嶄新的技術中，這一次，他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專注。
因爲他知道，這有可能真的就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看着他的表情，江星野沒有打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她注意到，林序提到的40分鐘時間即將過去時，她才終於開口打斷。
“時間要到了。”
林序擡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沒記完。”
“但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我知道。”
江星野直視着林序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道：
“這或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或許不是。”
“但如果，你判斷必須要從這個世界獲取更多信息，一定不要猶豫，哪怕冒着真空衰變的風險，也不要猶豫。”
“我知道。”
林序緩緩點頭。
他知道，江星野已經做好了揹負一切、接受那個最殘酷的結局的準備。
不過
他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遠處，時間風暴肆虐的異象已經出現在了虛無的宇宙空間之內。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林序開口說道：
“你放心！”
“我會把最後一次機會，留給未來！”
意識重新墜落回到身體內，林序睜開眼睛，馬不停蹄地一個健步衝向書桌，打開電腦邊開始記錄自己從手環世界裡記錄下來的技術信息。
這一次，他獲取的信息體量前所未有地大。
光是與限制器相關的技術突破就多達十多項，其中大部分集中在基礎理論方面，當然也有一部分與應用技術相關。
比如江星野提到的局部強核力誘導材料。
這玩意兒雖然在她口中是“僅僅亞原子層面的操控”，但實際上
相比起命運石主世界的技術而言，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先進了。
它距離真正的強互作用力材料，應該說只有一步之遙！
哪怕是放在一個完全沒有外來信息的世界，順着這條路徑走下去，再有個20年30年，也能把強互作用力材料技術給點出來了。
聯盟時代的黃金人類，真的是.恐怖如斯。
林序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他全神貫注地盯着電腦屏幕，就連書房的門被敲響時，也只是頭也不擡地隨口說了個“進”字。
而當房門被推開時，他的餘光注意到，穿着一身睡衣的江星野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
“我能說話嗎？”
江星野小聲開口問道。
“不能。”
林序仍然專注地敲擊着鍵盤，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寫下幾行字。
書房內只有鍵盤的碰撞聲、以及筆尖劃過紙張的刷刷聲。
江星野沒有打擾他，而是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靜靜地等待。
他花費了接近兩個小時時間，才終於把自己這一次從聯盟時代世界帶回來的信息全部整理完畢。
——
但也僅僅是整理出了大致的骨架結構而已。
長舒了一口氣，林序擡起頭。
江星野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開口問道：
“結束了？”
“還沒有。”
林序搖了搖頭，回答道：
“這些只是最基礎的框架，想要完善，必須要花費大量時間、大量資源。”
“交給智庫？”
江星野接話問道：
“他們手頭積壓的未處理的技術應該已經相當多了.能消化得了嗎？”
“消化不了。”
林序搖搖頭，緊接着說道：
“這是咱倆的事情了。”
“我們需要調整工作重心了。”
“之前那種填鴨式的技術突破不是沒有用，是太過於依賴另一個世界的信息。”
“現在.我們需要把重心重新落回我們自己的世界。”
“如果說之前我們只是在後方看着態勢圖指揮.”
“那現在，我們真的得親自上陣了。”
林序的話音落下，江星野先是點頭，轉而又問道：
“另一個世界.出什麼事了？”
林序沉聲回答道：
“那個世界的機會已經快要被耗盡了。”
“我們得給他們留下儘可能多的機會，以便能在‘升維之後’，順利對他們進行救援。”
“在此之前，我們這個世界始終都在沒有任何代價地接受着其他世界的託舉。”
“這一次.雖然我們還沒有足夠強大的能力。”
“但我們也得儘可能地，拉他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