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一章 天涯無路人有情

流霞如練,驕陽似火。

瀘州城外長江岸邊,青山綠水,赤色夕陽傾斜在江面之上粼粼灑灑,泛起澄澄的金色,可謂風景如畫。

然而與之極不協調的一幕出現在了其中。

王媛漫無目的而又發狂似的奔跑着,一幫手持刀劍面目猙獰的官兵在後緊追不捨。那弱小的身子在灌木叢中若隱若現,蘆葦雜草時不時割到她的手腳,她早已是傷痕累累。

王媛幾次累得虛脫,快要堅持不下去,爹孃在菜市口被梟首的慘狀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那刑場之上人海翻涌,她瘦小的身軀順着人潮的方向不停地呼喚爹孃,然而爹孃已經無法聽到。

“放了義商王誠!”

“朱賊假公濟私,濫用王法,其最當誅!”

傾城而出的瀘州百姓圍上刑場,民怨沸騰。隨着午時臨近,百姓呼聲已成鼎沸之態,連官兵都快鎮壓不住。爹孃已被架上斷頭臺,衝着被擠散的三兄妹,爹爹用盡他最後一絲力氣喊道:“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一身囚衣,一臉倉頡,以及那兩雙堅定的眼神,是她對爹孃最後的印象。

霧氣朦朧了王媛的視線,她用滿是污漬的袖子抹了一把,繼續跑着。

官兵越來越近,偏偏她選擇的卻是一條死路:前方便是萬丈懸崖。

石子被她匆忙的步伐踢了下去,無聲的迴應湮沒在懸崖下的茫茫霧色當中。

“不要過來!”王媛又驚又恐,惶然後退着逼近萬丈深淵,每退一步,死亡的恐懼便加深一分。

爲首那個官兵笑道:“姑娘莫慌,朱大人有令,只要你交出傳家之寶,可以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然而她並不知道他們王家有什麼傳家寶,王家早已在爹孃下獄前被朱勔抄得乾乾淨淨,堂堂兩川首富一夜之間傾巢。王家上百口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逃亡的逃亡。

王媛啐了一口:“朱勔狗官假公濟私,貪贓枉法,濫用職權,害得黎民百姓民不聊生,將來必定不得好死!”

小小年紀,那堅毅的眼神着實讓人驚歎她的成熟和無畏,只是她終究是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這一聲責罵不痛不癢,反而激起官兵們對她的興趣。

“姑娘年紀輕輕,美貌非凡,難道就甘心這般尋死?”官兵又道。

“是朱賊不給無辜百姓留下活路,爾等更是幫兇,何緣是我尋死?”王媛眼中閃着烈火。

她雖衣衫襤褸,但卻掩飾不了那傾城之貌,絕世之顏,她雖瀕臨絕境,但卻面不改色,果然一副大家風範,巾幗英姿。

“姑娘以爲一死可以百了麼?恐怕你想得過於幼稚了。按照大宋歷律,即便是死了,你也是朝廷欽犯,朱大人也會對你進行搜屍,甚至剖腹,他對你家寶貝勢在必得。你又何必自取其辱,不如交出寶貝,興許尚有一線生機。”

官兵們不曾想到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竟有如此膽氣,他們有了些許猶豫,然而最終他們仍未放棄逼迫。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官要民死,生機何在?”王媛仰天大笑,其聲悲憤至極,淒涼至甚,笑得官兵

膽戰心驚面面相覷。

“爹,娘!等着我。女兒來找你們了!”

官兵們還未反應過來,王媛大喊一聲,奮身投崖而去。

“姑娘且慢!”

王媛雙腳剛剛騰空,還未感覺下墜,一雙強有力的大手便已糾住她的後領,把她拉回岩石之上。

“你放開我!”

王媛心中更是悲憤,想不到如今竟然求死也不能,她扭過身,奮力想要推開抓她之人。

然而,讓她萬分意外的是,抓她之人並非官兵,而是另有其人。

當她回身時,看到的竟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一身青衣打扮的少年俠士。少年俠士英氣逼人,一手持一柄長劍,一手緊緊的抓住她。王媛心中一驚,爹孃一向仁義,緣何追殺自己的還有江湖中人。

少俠與她四目相對,那眼中竟然滿是憐香惜玉之情。王媛羞愧難當,暗暗叫苦,天哪,這竟然還是一個登徒子!士可殺不可辱,她雖一介女流,但也不能受如此大辱。

“混蛋!你放開我!”

她使出全身力氣,想要掙脫他的魔爪。他卻把她拉進懷中,緊緊抱住。

“你混蛋!”她早已羞愧難當,此時只覺臉已紅到脖頸,欲再掙脫,卻感渾身已無力。

少俠並未回答,他的眼神依然充滿愛憐,王媛已經不敢再看,只覺他身體微蹲,她便被他抱着躍到了兩丈之外的開闊之地。

“放開我!你爲何要抓我?”

“放開她!你爲何要抓她?”

王媛再次問話的當時,官兵似乎也回過神,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少俠放開王媛,雙手抱拳向她深鞠一躬,慢慢回身,走向官兵。

“吾專來取爾等性命!”

說話之時,少俠臉色驟變,眼中已無半點柔情,轉而滿是仇恨的怒火,與對王媛大相徑庭。

“你……”官兵驚駭無比。

“黃口小兒,你好大的口氣!”

官兵們壯着膽,揮舞着刀劍迎向少俠,但少俠的氣勢讓他們的言語已沒有了分毫底氣,握刀之手已在顫抖。

“不想死還來得及。”少俠不緊不慢,一步一步的走向官兵,步伐堅定,滿眼仇恨。

“你乳臭味幹,真不識好歹,竟然想來這裡上演英雄救美,我看你纔是找死!”

爲首的官兵向手下兄弟使了一個眼神,官兵們蜂擁而上,舉着手裡的刀劍,一齊刺向少俠,欲作最後的魚死網破。

“公子小心!”

王媛已然清醒,知道此人是爲救她而來,看着兇殘的官兵全部向他砍去,而他竟然站定不動,不禁擔心的叫了起來。

少俠竟然不加防備,也不拔劍,反而回首對她感激一笑。王媛正要再叫,卻已來不及了,官兵們已經衝到他的面前。王媛心裡大叫不好,趕緊閉眼。只聽得一陣無比慘烈的嚎叫之聲,四下便靜了下來。一聲寶劍入鞘的聲音後,一陣腳步聲向她走來。

在那刑場之上,好多百姓爲掩護他們兄妹逃跑,已經不惜犧牲了自己,想不到到了這裡又有一個無辜之人爲她喪了性命。萍水相逢,他們的大恩竟然如此厚重,此生將以何報答!王媛忍不住心裡那一陣劇烈的悲痛,哭出聲來。

“姑娘膽識過人,臨危不懼,視死如歸,而今官兵已誅,緣何哭泣?”王媛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公子!”

王媛轉憂爲喜,以袖拭淚,迫不及待的奔向前去。

“公子原來安好!”王媛幾乎快要撲進他的懷裡。

“呵呵,難道姑娘以爲在下已遭不測?”少俠面帶微笑,眼中仍舊是先前那般愛憐。

“公子安好就好。此般官兵相當兇殘,公子爲了救我,若有閃失,我將終身愧疚。”王媛貼近少俠站住,擡頭看着他,滿臉感激,也是滿臉愧色。

“在下不才,但對付區區毛賊尚是有餘。方纔情況緊急,未曾說明,多有冒犯,請姑娘恕罪。”少俠再次以手抱拳深鞠一躬。

“不不不!”王媛受寵若驚。

“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倒是奴家言語衝撞了公子,”王媛趕緊回了一個屈膝禮,擡頭看見滿地橫屍,又覺心中不忍。便道:“公子武功超凡,奴家萬分佩服,只是奴家不識好歹鬥膽多言,官兵雖可恨,但想來也是奉命行事,罪不當誅,公子下手是否有些重了。”

“姑娘不必傷心,在下並未趕盡殺絕。”少俠回首衝着滿地橫屍大喝一聲,“你還不快滾!”

“多謝壯士不殺之恩。”橫屍中一個遍體鱗傷的官兵爬了起來,跪在那裡磕頭如搗蒜。

“回去告訴朱賊,趕緊收兵,否則,吾定取爾等狗頭!”少俠厲聲道。

“一定轉告!一定轉告!”那個官兵捂着傷口連滾帶爬而去。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你都家破人亡了,竟然能替他們說話,枉在下活了這麼多年。”待那個官兵跑遠,少俠又向王媛鞠了一躬,擡起頭時已是羞愧至極。

少俠的話觸及了王媛的心靈,想起爹孃王媛不禁淚如雨下,失聲痛哭。

“對不起。”少俠頻頻施禮,“在下一心想救姑娘以及全家,並無心觸及你的傷心之事。可惜在下來遲一步,未能救得令尊令堂,才使得姑娘現在孤身一人,還望姑娘恕罪。”少俠言語未罷,已是滿臉淚水。

“多謝公子!”王媛雙膝跪地,連連叩頭。

“姑娘快快請起,在下愧不敢當。”少俠上前扶起王媛,“方纔在懸崖邊上,在下看到岩石之下,未及崖底有一藏身之處,還請姑娘移步,從前面緩坡下去暫且躲避,待在下前去營救你的哥哥姐姐,以及老管家,然後回來與你會合。”

少俠言罷,轉身揮淚而去,王媛還未反應過來,人已不見蹤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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