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朱巴傑同志是個好同志。
他說一不二,說東不西,一言既出,百人踐諾。
十餘天后,秀女們陷入了比之前的淥國侍衛們更嚴密的“保護”。
而獨獨有一個人,對這個朱將軍的大包大攬感到惱火萬分,那就是正思忖着百計脫身內心正詛咒連篇的秦詩雨童鞋。
因爲被監視、被控制而沒有一絲逃跑機會,她已經快要瀕臨抓狂的邊緣了。
這時,那位片刻不離秀女們的大輿左右的朱巴傑同志,正好一個大揮手,讓百人衛隊和九馬大輿頓時剎了車。
只見他倒豎濃眉,瞪起牛眸大眼,再啓洪鐘之聲,頓時驚飛了道旁的無數鳥雀:“各位小娘娘們!”
本來鬱悶至極的秦詩雨這一下“噗”地一聲笑出聲來。
這幾天,她聽這個朱巴傑換了無數稱呼,什麼“準娘娘們”“儲妃娘娘們”“姑娘們”“姑娘娘娘們”,無一不是讓人匪夷所思,哭笑不得,聽一次就不得不服一次。今天竟然又創造性地發明了“小娘娘們”,實在是不服不行!她捂着快要笑出內傷的肚子,心中大呼傷不起。
“各位小娘娘們,”朱巴傑大將軍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對着十位忍俊不禁、正執着羅帕掩口笑他的秀女們說道,“咱們馬上就要進入堇城了!京城熱鬧繁華,龍蛇混雜,請大家不要把頭伸出大輿外,以免遇到登徒好女色之徒……咳咳!看到各位小娘孃的花容月貌,趁機圍堵起鬨,耽誤我們到達皇宮的時間!”
衆位秀女一聽這話倒也說得不錯,確實也怕自己伸頭到輿外碰到點什麼不測,各自嘻嘻哈哈地笑了朱巴傑一通,便聽話地垂下螓首,果然乖乖安坐不再伸頭探腦到出繡簾之外。這種輿車與淥國的輦車有所不同,四壁皆開,該是爲了通風。又因時值夏末,天氣尚有幾許悶熱,因此並不用密閉而用欄杆扶手代替四壁,許是怕悶壞了秀女們,不好交差。在輿車頂處有帷布遮陽,帷布邊緣垂下些許繡簾,似短巧的窗遮一般垂在大輿的欄杆之上,隨風而動。
只有秦詩雨,絲毫不管朱將軍的什麼告誡,仍是俏目流盼,在風動輿簾下望着堇城外的風景,貪戀不已。引來朱將軍一臉的鐵青,她卻只作不見。
這堇城果然城如其名
,城外原野上,一片片竟是五彩繽紛的花海。各色的細小堇花,雖然枝枝弱小,卻因爲成片成羣,顯得分外繁茂。特別多的,是那些淡紫色的小花,微風一動,搖曳生姿,更是花香四溢,醉人心魄。
堇生朝暮,旦生夕殞。
陽光下,秦詩雨看着未蘭特有的各色堇花,心中竟驀地感到一陣荒涼、悲傷。
既然朝生暮死是宿命,爲何還要如此盛放?
如此盛放在,毫無人跡的荒野,無人欣賞的冷曠?
人之生息,也如這花。
人之情愛,也如這花。
既然人不解何爲生,爲何又如此重之傾之?
所謂生命,也其實就是爲了生而生吧。
所謂情愛,其實也就是由緣而起,爲了愛而愛吧。
既然宇宙洪荒中,成爲了一個生命個體,就應當燦燦而活;
既然天地浩大中,能夠相識相逅,就應當好好去愛。
堇既不悔紅塵意,彭祖何翻爛柯臺?
秦詩雨忽然若有所悟,覺得從前困擾自己的一些東西,都豁然開朗了。她想起從前對待楚凌非的態度,似乎,真的是自己錯了。
難得這個世界上,有個人這麼愛你,在乎你,執着你。你卻冷然待之,將其拒於千里之外,辭藻華麗地說着可恥可悲的藉口:沒有愛的感覺。
愛是什麼?
愛就是從陪伴開始,以失陪結束。
楚凌非默默陪伴了她十八年,陪着她哭、陪着她笑,看着她的喜怒哀樂,味着她的悲歡離合。他們,曾經就像一家人,親人一樣的相互信任、相互支撐。而就被自己一句“不愛”,一句“沒有愛的感覺”,生生扼殺他們十八年的所有感情。
她生生目睹着白衣男子眼中的失落、悲傷、無望、自棄、憤怒、沮喪……生生看着他拂袖而去,看着他默默離去的背影,聽着遠遠傳來的那句“小詩,你好狠心!我要你後悔一輩子。”
前半句似痛訴般絕望悲痛,後半句卻已經心死冰涼。
風動繡簾,大輿之上,無人發現,那個側臉看着外面風景的女子,眼中的霧氣氤氳,竟漸漸蘊起春雨的溼潤。連身旁的許滌嫿也沒有發現。
是否有些東西,真的是要失去
了,才知道珍惜?
或許,是我錯了吧。從他消失的那一天起,我纔開始醒悟,原來,我是愛他的。
而他,真的就,從此消失,從此失陪了。
“流嫣,你看,堇城到啦!”
許滌嫿歡快的嗓音響起,帶着三分緊張激動,打斷了她漸漸升起的憂愁。
“嗯。”
她點點頭,這才發現,堇城果然已經到了面前。
城牆斑駁古樸,雄壯威武中,又透着幾分滄桑感和沉靜感。
掩映着午後的陽光,城門上大大的隸楷書着“堇城”二字。
這就是舒國的京畿城闕麼?
秦詩雨帶着審視的意味,嗯,似乎跟淥國國都沚城,是有所分別的。
堇城光看城門,就透着股雄偉的霸氣,而沚城卻是那種一見便讓人感覺是到了水鄉江南的寧靜。
怒馬騰騰,輿車吱吱,漸漸入得城去。
她默默打量這座城池。暗思着如何從這守衛森嚴的地方逃走。
許滌嫿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看着其他的秀女都低眉順目地垂着頭,只有流嫣仍是轉着一雙靈活至極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來往的人流車馬。受了她的感染,許滌嫿也開始環顧四周,看着與淥國迥然不同的建築和民俗風物,果然心情大異之前的寡悶。
“流嫣,我知道你爲什麼總盯着外面看了!”
許滌嫿似乎發現了新大陸。
“爲啥?”
“因爲,你怕進了皇宮,太子就不讓我們出門了。所以能多看幾眼就多看幾眼!”
“……”
秦詩雨哭笑不得,姐姐,我哪裡還在看什麼行車走卒、物流買賣啊,我現在是在認路,看看哪裡好做逃命路線呢!
“嗯!我也得好好看看,以後恐怕沒有機會出來這麼熱鬧的集市了。”
許滌嫿還真天真……說完便指着各式各樣沒見過的東西,讓秦詩雨看。秦詩雨微微一笑,點點頭不停地順着她的纖指方向看去。
二人自娛自樂,絲毫沒看見旁邊的朱巴傑大將軍鐵青着臉,又拿這兩位姑奶奶沒轍的表情。而他不時發出的善意提醒的“咳咳”聲,也自動被兩位“小娘娘”當作各種噪音直接忽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