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清茶几盞,檀香嫋嫋。
柳氏安詳地坐在椅上,閒適地看着女兒和季連家的大小姐,親密無間。她微微失神,覺得這簡直像一場夢。
不久之前,女兒還被燕無晨打得遍體鱗傷,又被逼着去給一個年近六旬的老頭作妾。
她記得那天,女兒將所有攢下的錢全部給了她,並叮囑道:“孃親,你一定要聽我的,跑出燕家纔有活路。出去以後,也許還能遇上個情投意合的,到時好好過日子。”
這樣的話,居然是從女兒的嘴裡說出來,想起,多麼心酸。她掩飾着對過往的感慨,輕輕逸出一抹溫婉的笑容,儘量令她看起來寧靜安祥。
“剛纔你哥哥說我會跳‘燕裳’,那是什麼東西?”燕唯兒抿一口香茶,只覺那茶入口回甜,脣齒生香。
季連微雨一副茫然的表情,柳氏也是一頭霧水。
倒是茉莉嘴快,伶俐地接話:“小姐,那是你在沫爾烈大草原跳的舞啊,當時,我們碰上“畏赤塔兒”部落求神的節日,小姐你在篝火堆前跳了一段舞,說那是‘燕裳’,好美啊,比那個‘蝶裳’好看多啦!”
她壓根就沒看過纖雪枝的“蝶裳”,卻在腦海裡自動分出了勝負。
“啊,我還會跳舞呢?”燕唯兒坐在椅上,忽地一甩袖,好像是有那感覺,只是覺得有些僵硬,心道改天得找個時間試試。
“當然啦,小姐,我還記得那天,你穿的綠色裙襖,在夜晚的草原上,火光把你照得美如天仙……”茉莉尤自沉浸在當時的美景中。
“茉莉,你就愛誇張,我怎麼可能像天仙,咱們家天仙在這兒。”燕唯兒指着季連微雨,只見微雨一身淺紫色長錦衣,腰肢纖細,清雅不失華貴。
“兩位小姐都美得很呢。”茉莉乖巧地接嘴。
季連微雨輕輕掩嘴一笑:“唯兒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長得有多美,能吸引到我哥哥那樣的人,平常之姿如何能入他‘冷情少主’的眼哪?”
“‘冷情少主’?哈哈,這個別號有趣,不過,我倒覺得他應該叫‘謊言少主’纔對,他還不知道編了多少瞎話哄我哩。”燕唯兒也不管季連別諾是微雨的親哥哥,就那麼大大咧咧說着他的壞話。
季連微雨不以爲意,卻仍然維護着哥哥:“唯兒,哥哥沒有騙你什麼,只是有些事,一時半會跟你說不清楚,你忘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若不跟你說全前因後果,你就會不理解他當時的心情和作法。”
柳氏也道:“是啊,唯兒,其實孃親看得出來,少主是真正對你好的人,你不要胡思亂想。”她對這個女婿簡直滿意得不得了,除去家世地位,除去榮華富貴,少主也實在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燕唯兒見大家都幫着季連別諾說好話,忙道:“好了好了,我就隨便說說,瞧你們緊張得,好似我說了他多大個壞話。想想,他確實也挺好的……”不禁想起他溫柔的目光,事物鉅細的關懷,偶爾還有一絲青澀的傻氣,聽她叫一聲“諾”也可以激動好久。
“哥哥本來就很好,唯兒,別想了,趕緊嫁給哥哥,我們就是一家人,到時永遠都不要分開。”季連微雨也跟哥哥一個毛病,恨不得幾下把燕唯兒娶進季連家,免得夜長夢多,再生變故。
“哎呀,我的傻微雨,難道你不要嫁人啦?”燕唯兒戲謔道:“你準備終身不嫁留下來陪我?”
“那有何不可?”微雨不以爲然,腦海中浮現出軒梧爲她吸出毒汁的情景,不知,他現在酷寒的集帕爾牧場可還過得好?
“嘻嘻,我纔不要微雨妹妹作那麼大的讓步,到時最好招一個上門女婿,我們一樣可以在一起。微雨,你到底有沒有心上人啊?”燕唯兒舊話重提,不禁意捕捉到微雨眼中一閃而過的傷懷,方知,實不應該當着孃親和茉莉的面問這種問題,便又裝得雲淡風輕的樣子:“對了,阿努呢?”
茉莉跑到屋門口見阿努正在院裡瘋跑,指着外面笑道:“在那兒呢。”
燕唯兒猛喝一口茶,嘻笑着朝柳氏撒嬌:“孃親坐一會兒,我們出去陪阿努玩玩。”她未等柳氏答話,便嘻笑着將微雨拉了出去。
柳氏微笑搖搖頭,這個女兒是越活越小了,不像以前受了太多苦,以至於早早就變得心思沉重。
阿努見燕唯兒出來,一陣瘋跑,繞着兩個女孩轉圈,惹得一陣陣笑聲。
季連微雨忽然拉着燕唯兒的手,輕道:“唯兒,我想告訴你,並不是每個人的哥哥都有我的哥哥那麼好,你明白嗎?”
“不明白。”燕唯兒想起某天問起她自己是否也有哥哥,季連兩兄妹均露出怪異神色:“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哥哥不好,對麼?”
季連微雨真摯地望着燕唯兒,希望一點一點將真相告訴她,用她能接受的最好方式:“唯兒,其實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燕唯兒快被她弄蒙了,明明在說哥哥的不好,卻又扯出她是最好的人,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你說,我到底好在哪兒?”燕唯兒當然也很想知道自己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沒有做過什麼錯事?
“唯兒是個明辨是非,仗義出手的好姑娘。”季連微雨想到失蹤的日子,那時還有鳳棲陪伴,而今,鳳棲也不在了,一陣傷心,眼眶都紅了。
燕唯兒還待說些好玩的話逗她,卻見她忽然間泫然欲泣,忙親熱挽住她道:“小微雨,怎麼了啊,別哭別哭,到時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欺負季連家的大小姐,那可怎麼辦?會不會把我拖出去打一頓啊?”
她鼓着腮幫,表情嬌憨,立時又把微雨惹得“撲哧”笑出聲來。
季連微雨攜手燕唯兒上得小橋,極目遠眺,沉浸在回憶中:“是我太調皮,又太任性……”她慢慢講她有多想出去遊山玩水,有多想如一個平常女子,可以隨意走在街上閒逛,所以她犯了錯,害了鳳棲,被燕無晨的手下抓了去,混在四百個少女之中。
燕唯兒聽得心驚肉跳,失聲道:“燕無晨是我哥哥?”
季連微雨也是後來問華翼滅殺燕門的經過,才知道燕無晨這個名字:“是的,他是個很壞的人。你這個哥哥對你一點也不好。幸而,他也不算是你的親哥哥就對了。”
燕唯兒聽得似是而非,一知半解,卻又不願打斷她,隱隱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就是從這裡轉折。
“眼看四百個少女,就要被送往京都,在快開船的時候,是唯兒你仗義出手相助,四百個少女的命運,才就此發生改變。”季連微雨忽然感覺,一切的事,也許都是命裡註定。那救人的少女,如今快要成爲她的嫂嫂。
燕唯兒心道,難不成未失憶前,她還會武功?不然要怎麼才救得了四百個少女還可以全身而退?
她想問,可是又不知從何問起。她決定,一定要找回記憶,好的,壞的,統統都要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