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大半個下午,加之雨天裡天空灰茫能見度低,根本看不出幾米之外,那溝內林廕庇日,雜草覆蓋,幾股清澈的河水穿亂石而過,發出咕嚕咕嚕聲響。進溝數百米,山谷赫然開闊一些,平緩的山地被兩邊如同刀削一樣直立的峭壁所代替。進去我才發現這老龍溝內,上面窄小下面寬大,山谷內的地形如同葫蘆形狀一般。那山谷內很是幽靜,地上見不到一隻小獸奔跑,天空也見不到飛鳥。
“雨天路滑,注意腳下別滑倒了,特別是老木匠要仔細了!”無塵道長吩咐着大家說道。
大家連忙應着,相木匠笑着說道:“這老東西是個僞君子,見你們都在便惺惺作態說這些溫暖的話了,平時裡怎麼沒有關懷我半點!”
“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無塵道長笑着說道:“你們聽聽,他就是個賤皮子,只當我成天拿鞭子抽他他才習慣,覺得舒坦!”
大家又笑了起來,我作爲最小的晚輩,面對他們的玩笑話不好插話,大多是保持沉默,跟着樂呵樂呵就行了。
我們往谷底大概走了七八分鐘後,走着走着,前面的道路突然被一塊巨石當住了去路,那巨石有五六米之高,如同一塊大石碑,石後三顆水桶粗細的古柏虯枝粗幹,宛若蒼龍騰空。
這時候無塵道長示意我們停下,於是一行人放慢了步伐,慢慢往那巨石靠近,此時溝內雲霧繚繞,能見度很低,走近後我們依稀看到那巨石面上有一些圖案,感覺是畫了一幅畫,這時候無塵道長從包裡摸了一支手電筒出來,照射在那石面上,我們個個湊着腦袋上前去看,只見那畫面已經很模糊,仔細看後,才發現上面畫了一些似畫非畫的東西,橫豎重疊,七拐八拐不知道畫的什麼。
看了半天,纔看出一點門道,準確來說,如同是文字,又如同是小孩子塗鴉之作的圖畫。但可以看出過去一定是彩色的,如今顏料已經由初繪時的彩色,變成了黑色、鉛灰色和褐色,一些顏料乾枯後脫落得非常嚴重。
“戴師伯相老叔,你們們瞅瞅這是什麼?字不像字畫不像畫!”樊廚子嘀咕着說道。我見那無塵道長此刻皺着眉頭,正拿着手電筒一個勁照看那石頭上的畫面。
“這像是什麼古代的符籙咒語!”相木匠沉着嗓子說道。
一聽他這話,三叔有些緊張,急忙問道:“咒語?怎麼我們看不懂,寫的什麼意思?”
相木匠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古代的東西,和我們現在使用的符咒自然不同,我也看不出來。”說完後他用嘴朝着無塵道長努了努,笑着說道:“不過這牛鼻子學問大,書本翻得多,不像我們成天摸鋤頭把子的人,他一定知道究竟。”
這時候無塵道長將那巨石面的畫面上下看了一遍後,嚴肅的說道:“這不是畫,是文字,是一句黑咒。”
“什麼內容?”相木匠擡頭問道。
“膽敢前行者,必遭磔刑之役。”無塵道長指着那上面,一字一句的說道。
“磔刑?”賴端公一臉茫然的問道。
“磔刑是古代的一種酷刑,俗稱‘割肉離骨’,即以千刀剔肉,再斷肢體,然後才割斷咽喉使人斃命。”相木匠皺着眉頭說道。
“我的媽呀,這不是大清朝的凌遲酷刑嗎,要割人三千多刀才讓你斷氣呢!太恐怖了。”樊廚子猛的搖了搖頭,如同打了一個冷顫後說道。我聽了他這話,內心也是一陣發毛,有些恐懼起來。
“老戴,上面什麼文字,怎麼連我也認不得了?”相木匠疑惑的望了望那石碑說道。
“鬼書體,你自然不識得。”無塵道長捋了捋鬍鬚說道。
聽了他這話,別說相木匠,所有人都疑惑滿面,什麼鬼書體,連名字都不曾聽說過,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一種文體。
相木匠疑惑的問道:“鬼書體?”
無塵道長點了點頭,說道:“道教專述文字有‘八顯’之說,也就是所謂的八種字體。一曰天書,八會是也。二曰神書,雲篆是也。三曰地書,龍鳳之象也。四曰內書,龜龍魚鳥所吐者也。五曰外書,鱗甲毛羽所載也。六曰鬼書,雜體微昧,非人所解者也。七曰中夏書,草藝雲篆是也。八曰戎夷書,類於昆蟲者也……此六文八體,或今字同古,或古字同今,符彩交加,共爲一法,合爲一用,故同異無定……”
無塵道長侃侃而談,聽得我們一頭霧水。相木匠笑着說道:“‘六曰鬼書,雜體微昧,非人所解者也。’怪不得了,那什麼鬼書,不是人所能理解的,而你牛鼻子竟然懂,所以我說你不是人你還不承認,哈哈……”
無塵道長搖着了搖頭笑着說道:“這老駝背,什麼時候都不忘挖苦我一句。”聽了二老這話,大家都跟着笑了笑,稍微忘記了剛纔那石碑黑咒所帶來的恐懼之感。
無塵道長繼續說道:“說來也是機緣巧合,這《雲岌七籤》卷七外篇的八顯,原本早已失傳,這文字枯澀難解,大師傅也不懂得,或許是大祭酒,怕也是知道得有限。四十多年前陝北鐵瓦觀的雲乙真人云遊伏龍山時,住了兩個月,閒暇之餘見我對那文字有些興趣,於是教會了我八顯的內容。那八種文體博大精深,貧道我也是隻學了個皮毛,要不然今日見了,怕也是乾瞪眼,只得大眼瞪小眼了!”
相木匠說道:“所以我說,你這牛鼻子最有學問,你還以爲我在挖苦你,我可是真誠的佩服你!”他說完後,舉起唯一的一支手臂,對着無塵道長豎起了一根大指姆。
我悄悄嘆了一口氣,想到這天下的學問,可真是大了,自己所學的那點微末東西,那才真是叫“皮毛”了。我們很多的人,平時沾沾自喜以爲自己學問大,結果等你遊歷四方之後,那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時候山谷內突然傳來呼呼風聲,眼看天色漸暗,樊廚子問道:“戴師伯相老叔,天色不早了,現在怎麼辦?我們今天還往裡面走不?”
無塵道長四周看了看,說道:“怎麼不走了,既然來了,肯定要再往裡面逛他一逛,耍他一耍!”說完後邁開腳步,繞開石碑就要往裡面走去。
三叔急忙上前拉住了他,說道:“戴師伯,你們的好意我清楚,只是這石碑上的咒語……”
“不怕,不礙事,不過是嚇唬人的話罷了!”無塵道長拍了拍三叔的胳膊,笑着說道。
相木匠也跟了過去,說道:“這魯三,一貫膽小怕事,你我都是學咒語畫桃符的人,還怕它這些個東西?走,放心大膽的往前走,我老頭子倒是想見識見識,那白僵老鬼到底是何方神聖,膽敢自稱‘西南鬼祖’,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舌頭!”
三叔笑着說道:“不是這個意思相老叔,我是怕大家的安全,這要是天黑了,山路崎嶇……”三叔還沒有說完,賴端公便打斷了他,沉着嗓子吼道:“天黑了咱們有手電筒,走走三哥,怕甚,也不知道是哪裡的遊魂野鬼,膽敢害了我師父,我賴光忠倒是急着想用我師父留給我的天蓬尺去會會那孽障一下。”賴端公瞪了一下眼珠子說完後,就邁開大步子,徑直往裡面走去。
樊廚子笑着搖了搖頭,罵了句:“這個莽漢!”然後拉着我,跟着他們身後往裡面走去。進去後,我們依然按先前的隊形,三叔、賴端公和無塵道長在前面開路,我走在中間,相木匠和樊廚子押後。
我們就這樣往溝低走去,越往下面走,雜草越深,霧氣越大空氣也越陰冷,那天色也越來越暗淡。走着走着,那前方的路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山風夾雜着溪流的咕嚕之聲迴盪在四周,弄得人背心有些發麻。大家猜測那白僵洞,多半是位於山溝的中心位置,要找到它,怕是要到溝底去了。
走了一段路程後,我努力的往前遙望過去,只見那溝內山路蜿蜒曲折,四周陡峭幽深的地層,像極了億萬捲圖書,一層層的疊疊堆放在一起,隨着這大峽谷的迂迴盤曲,酷似一條灰色的紐帶,在這老龍溝的兩邊蜿蜒飄舞。
這一路上都比較幽靜,除了我們走在枯草和青石上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其它聲響,山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蹤跡,甚至那天空的牛毛細雨,竟然也逐漸停了。走了大概二十來分鐘後,無塵道長突然舉起左手示意大家停住,然後壓着嗓子說道:“停住,別出聲,前面好像有什麼動靜。”他這一動作弄得大家有些緊張,於是急忙停住了腳步,甚至閉住呼吸,仔細的聆聽着前方的動靜。
“牛鼻子,你聽到了什麼?”相木匠低聲問道。
無塵道長側着腦袋仔細聽了聽,說道:“前面,好像有做法念咒的動靜,隔得太遠,我也聽不清楚。”
相木匠說道:“你們別急,待我動動神術,打探他一番再說。”他一說完後,大家都點了點頭,各自屏住大的呼吸,半蹲在路邊。
這時候只見相木匠站了起來,腳踏五陰罡步,右掌包食、中指伸直,其他手指彎曲,做了一個手訣,微閉上了雙目,嘀咕着唸叨:“眼童三雲,兩耳真君,英明注精,開通精神,大玄雲儀,靈驗篇篇,保我雙關,啓徹九門,助我窺探,百邪皆現……大聖法王,列位真君,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