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扶着隗大爺上車的時候,他一個勁的說着客氣話,無非又是說耽擱我們,麻煩我們這類的言語。車要啓動了,他卻突然要下車,說是要摘兩個柚子去給外孫吃。又說什麼今天的柚子結果少,要是往年,一樹都是。
我回頭又看了看那顆老的柚子樹,心頭想到:“死不拉幾的一顆老樹,能結多少果啊!”
聽了他這話,見他這樣的腿腳哪裡能摘下柚子,於是我和程思泯下車,按他的要求摘了三個大一點的下來。
隗大爺將一個較爲金黃的遞給蘭小茜,不停的喊我們剝來吃,又說什麼這是新品種,水分足。哪知道我剝開後,裡面只有拳頭那麼大的一點肉,吃了一點,卻發現這柚子極其苦澀,倒像是中醫裡用來入藥的氣柑。想到老人盛情難卻,我卻也是咬着牙吃了一瓣。
“大爺,剛纔在你家壩子下面,就是那個和你說話的那老婆婆是誰呢?”我終歸是沒有忍住心中的疑惑,於是故作輕鬆,提着嗓子問了出來。
“她啊,陳四嫂,我親家母,我幺女就拜寄給她,鳳兒她保娘,她屋子就在那個樹林後面的。”隗大爺不慌不忙的說道。
我知道他口裡說的“拜寄”,就是認某人爲乾媽的意思,“保娘”就是乾媽的意思,都是西南地區的方言。而乾爹在西南被稱之爲“保保”,至今雒城廣漢每年都會舉辦“保保節”、“拉保保”這樣的活動。
聽他這樣回答,我不好再問下去,於是側着頭望着窗外,想着一些事情,心裡突然莫名的跑出一絲恐懼來。
這一路上我開車,蘭小茜坐副駕駛,他們三人坐在後面。
走着走着,柏油馬路消失了,道路越來越窄,越來越簡易,有的地段凹凸不平,基本就是原生態路面。
那老頭說半個多小時就能到,結果我們一路顛簸着走了一個半小時依然沒有到。我四處張望着,發現四周的山越來越大,路面彎彎拐拐的,一輛對向而來的車也沒有,過來過去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座大大小小的拱橋。
要不是隗大爺一路指導,我一定會迷失在這丘壑之中。好不容易過了那段土路,剛走到一條柏油大路上不遠,前面十字路口一個牌子醒目的提示——黑竹溝鎮歡迎您!
“黑竹溝?”這名字熟悉卻又陌生,熟悉的是因爲常聽說過,陌生的是因爲從來沒有去過。
他們在一旁說說笑笑的,彷彿對車外的情況完全不去察覺。過了黑竹溝鎮,按照隗大爺的指引,我們又駛入一條機耕道,沿着一條小河流旁邊的土路上行駛着,這裡路況差,我將車速控制在四十碼左右行駛。
走着走着,我發現路面越來越難走,很多地段都是單行道,如果有對向行駛的車過來,根本就不能錯開車。
我又發現開始起了霧,“這霧什麼時候來的呢?不知不覺的!”我心頭一整疑惑。走到途中,我別無選擇,只有繼續行駛。
“不遠啦!不遠啦!”隗大爺慢吞吞的說道,彷彿在給我們說,又感覺是在自言自語,話聲輕飄飄的如同鵝毛漂浮在耳邊,聽得我心頭有些發麻。
霧越來越大,有時候在一些急轉角處感覺路面都有些朦朧,我手裡端着方向盤,開始感覺路面好飄渺,甚至一路往後的路邊樹木山石都感覺很虛幻一般……
“大爺,還有多遠?”我一邊握緊方向盤,皺着眉頭疑惑的問道。
“不遠啦!不遠啦!”
還是那樣的聲調,聽着卻越來越瘮人。開着開着,我突然發現一個事情,心裡咯噔了一下,我發現車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寂靜起來,所有的人好像都被封了嘴巴一般,前不久還打打鬧鬧的場景突然消失了。
我連忙側過頭看了一下旁邊,只見蘭小茜端然的坐着,雙眼微閉,彷彿沉睡了一般。我又透過後視鏡往後看,程思泯同樣的閉着眼正坐在位置上,韻兒埋頭躺在他懷裡,都不出聲,如同沉睡了。
我連忙又去看那老頭,結果四目一對,我差點愕然暈厥!那一雙怯怯懦懦的老年男子渾濁眼球,已經被一對精光四射的目光代替,我見他如同換了一個人,嘴角微微的往上撇,似笑非笑,正冷冷的望着我……
我早已心慌意亂,想踩剎車停下來卻無法操作一般,雙手把方向盤抓得死死的,好像被粘在上面了不能自拔。車沿着河牀上的小路繼續行駛,我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感覺這車自己在走一般。
“小茜……小茜……泯泯!你們……”我抽動着嘴脣,囁囁的喚道,沒有人回答我!車內一片寂靜,甚至是行駛的汽車,彷彿也變得無聲無息……
“啊……”我方向盤一個急打,猛的一踩剎車,自己胸口撞擊在方向盤上,悶漲加痛,感覺有些回不過氣息。
不是我想停車,而是前面突然冒出一個人來擋在前方,衝着我們招手。我大口的喘氣,驚魂未定的搖下車窗,只見一個老年彝胞站在車外,大概五十多歲,臉上有些皺紋,下巴光禿禿的,無須。他頭上纏着青藍色棉布帕子,頭帕的頂端成一尖錐狀,偏鑑於額前左方,藍色緊身衣,披着羊毛大褂,寬腳褲。
我一邊打量着對方一邊木訥的問道:“大叔,你有什麼事情?
“那個,那個你,你,前去做什麼?”一口有些生澀的“川話”,典型的彝胞口音。
“我……我送這位大爺……到古井去。”我吞了一口口水,指了指後面,結結巴巴的回答道。
車外的彝族老人疑惑的看了看我,然後又埋下頭看了看車內的後排,瞪着我說道:“大爺?”
“是啊,這位大爺的女兒在古井鄉,他腿摔壞了,不方便……”我小聲的給他解釋道。
那彝族老人拍着我的車門說道:“小夥子,你下來,下來。”我見他長得比較面善,於是鼓起勇氣拉開了車門,邊下去邊問道:“怎麼了大叔?”
“你自己看看,哪裡有什麼大爺?”那老彝胞用指頭敲打着後排的車窗,沉着嗓子說道。
我聽了這話,心頭一驚,連忙埋着頭去看,車內左邊坐着程思泯抱着韻兒,右邊空蕩蕩的無人……
“啊!我……他……隗大爺……”我一連幾個驚呼,已經語不成聲。
我回過頭又朝着車後看看,還是沒看到人,我又連忙過去打開後備廂,那揹簍竟然也不見了!
見我愣在車子旁邊,那彝族大叔說道:“哪裡有什麼鬼大爺,我說沒有吧!撞到鬼嗦……快回去快回去,山郊野地的,前面沒路了……”
他一邊招呼我們回去,一邊往旁邊的一條小路走了。我見他穿着漢人常穿的黃膠鞋踩在泥濘的黑泥巴上,很快消失在荑莠彌蔓的機耕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