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帝者,自古便是多情必傷,害人害己,倒不如笑臥至尊,坐擁天下,最後尚能在史書上博個明君的稱號。若是愛慘了紅顏,甘願爲了一介紅顏而放棄了整個天下。即便你情深至此又能如何?最終…也不過是在史書上,爲自己心愛的女子安上一個紅顏禍水的稱號罷了。
葉楨看着面前再也不復溫柔的男子,突然有些想笑。
於是她便笑了,她枕着手臂,嘴角含笑,但聲音卻比那窗外的寒風來得更加冰冷,她問:“若我說不要,難道你還會放我走?”
謝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許是不知道她爲何在這樣的時刻兀自笑了起來,但卻也如實答了。
“不會。”
“是了,是了......情之一字又如何能夠與權之一字相提並論?我葉楨雖只生作了一介女流,卻也最是看不起爲了美人而空負江山之人。父皇曾說,爲帝者,最忌諱的,便是情之一字。我葉楨堪不透,所以這皇位,就算父皇曾經捧到我面前,我亦不曾取。
但倘若有人爲了江山而負了我,雖知曉那人做的是最明智的選擇,但我卻依舊會生了那怨懟之情。我便是這樣,口口聲聲說着世俗女子的缺點,自己卻又淪爲了那一類人。這樣的我,你要,還是不要?”
……
“你要,還是不要?”
……
謝永暮看着葉楨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終,卻還是笑了,“九兒不必說這樣的話激我放你離去。我願意與你一起攜手看盡錦繡榮華,卻是不會爲你覆了這繁華。就算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不會讓你去找別個他。”
“那你走吧。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情。那滿紙的荒唐言,都是我一時把玩的無聊之作。那傾國千重的誓言,也都是我寫意潑墨而就。走吧,在我這裡,你再也尋不到你想要的情了。”
“好,九兒歇息吧,我回便是。”
“我是葉楨,不、是、清、九!”
謝永暮笑了笑,便兀自掀簾離去了。
……
沒過多久,夢生便又坐了上來。葉楨沒有在意她,而是將一邊的窗戶掀開,任由着寒風刺遍弱骨也不曾關閉。
夢生見着她的舉動,從下方扯了一間大氅扔了過去,“若是想離開,還是愛惜些好。別變成了病秧子,有了機會,卻走不掉。”
聽到夢生的話,葉楨手上的動作一頓,便將剛剛扔過來的大氅給搭到了身上。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剛剛那段話也不過是一時氣言罷了。若非謝永暮問她,願是不願,那麼她也就不會問他要是不要了。謝永暮即便再如何欺騙於她,但是此前他肯將那筆銀錢拿出,去換自己留下。光是這一舉動,便讓自己心生溫暖。
北吳苦寒,比不得南方繁華富庶。近年來被父皇壓制地越發地狠了,除了父皇駕崩之後,稍稍反彈了些許。此前一直都是處於劣勢,否則謝永暮也不會成爲太子後,還在燕京呆了這麼久。他爲一國太子,爲本國謀些福祉又有什麼錯。但葉楨卻始終越不過這一道坎,在各自的位置,對方的做法都沒有什麼錯。但是於情...卻是怎麼都越不過的。
其實昨夜裡,她雖然有心離去。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自己的打算是待萬事落地。自己便去尋他,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般急切…也這般…不可信。
……
大概,兩人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她這樣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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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楨最近昏昏沉沉的,大雪紛飛的日子裡的人總是顯得睏倦。
從那日之後,葉楨便沒有見過謝永暮了。夢生將她看得很好,一路上她都沒有出過車隊。經過受災地點的時候,葉楨也沒能下車,去看一眼實際情況。不過好在夢生隨她大概講了講如今的狀況,得知在鳳翔將前朝的東西取出時,她很意外的看了一眼夢生。
她知道夢生是前朝皇室的後嗣。
所以見着夢生雲淡風輕的見着葉煜將自家埋藏的東西取出來時,竟然沒有半分反應。過了很久,她才知道,原來那絹書最初到謝永暮手上時,便是夢生拿出來的。
再後來,得知了葉煜將豪族狠狠的噁心了一把,讓他們沒有趁着災情收刮民脂民膏,反而是在國庫強有力的支持下,被迫開倉放糧的時候,葉楨露出了從那日以來唯一的笑容。
那天謝永暮專程過來了,似乎想在葉楨面前說些什麼,只是葉楨如今對他已經生了淡淡的隔閡,沒等他說什麼,便將他趕了出去。
說趕也不太適合。因爲如今整個車隊都在謝永暮的實際控制之下,陳啓明所帶領的黑騎只能是在外圍防護。那夜陳啓明只是大概見着了葉楨的樣子,並沒有確認她的身份。在謝永暮連日來的敲打之下,只能是放棄了自己的想法,只能是偶爾想想…那個消失的女子,究竟是不是那位失蹤了的公主殿下。
……
就在兩人關係漸冷的時候,江寧城,到了。
江寧的知州按着禮儀設宴接待了這位要歸國的太子,葉楨在驛站的宅子裡住着,身邊跟着夢生,出行則是跟着六個黑羽衛。索性葉楨便不出去了,找驛站的官員拿了本白話小說打發了時間。
到了傍晚時分,謝永暮過來尋着葉楨,帶着她一起去赴宴。葉楨加了一件衣服後,便隨着回來的謝永暮等人出去赴宴。
知州姓白,據說是鴻臚寺白允謙的旁系。白知州邀請了江寧城有名的才子,在知州府的花廳擺宴。整個知州府,上上下下從主人到管事、小廝、丫鬟、護院足有數百人,規模龐大,在主廳及幾個大院子裡將一張張八仙桌擺開,熱鬧得一塌糊塗。
才子和歌妓被分隔在了兩邊,偶爾會有哪位才子的高談論闊從席間傳來,好不熱鬧。等吃過了晚宴之後,便是秦淮河上歌妓的表演時間。她們還是那般美豔,似乎從來沒有受到雪災的影響一般。葉楨扮作了謝永暮在燕京收的良娣,隨着他赴宴。
今兒個跟在她身後的是道天歌,夢生那雙眸子在這江寧城委實太過出名。跟着葉楨,也不知道會吸引多少眼球。
葉楨坐在首席,看着座下的各位才子佳人。她突然間便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參加濮園詩會的場景。那個時候的氣氛也如現在這般熱烈,只不過現在自己不必擔心有人向自己發難了而已。
目光掃過,發現下方倒是有幾個熟人。
不僅有曾經濮園詩會後,說要拜訪自己,但自己卻因爲羅雲媚的事情,與之失之交臂的李文茂。還有此前寧宇恆刁難自己,爲自己不平的顧流雲。過了大半年兩人倒是成熟了不少,少了幾分輕狂的書生意氣,多了兩分文士穩重。葉楨將兩人記下,想着自己若是能回京,便給兩人謀個什麼差事吧。畢竟兩人確實有些真才實學。
“要不要喝酒?”道天歌挑起了一壺他剛剛從知州地窖裡順出來的美酒,向葉楨問道。
“好啊。”
葉楨順手便接過了,也不拿酒杯,就這樣就着酒壺便飲了起來。
道天歌笑了笑,也喝了一小口,笑道:“公主可真是豪爽,比小皇帝好多了。“
“你認識葉煜?”
道天歌摸着鼻子笑了笑,“否則我怎麼順出那麼多美酒來…畢竟是皇宮大內,就算我武功再高...進入了怕也是討不得好去。”
葉楨笑着看了一眼道天歌,正要接話時,卻聽見下方學子席上傳來一陣喧譁,她下意識地望去。
……
“諸位,實在抱歉,在下來晚了,來晚了…”
“來晚了,便自罰三杯吧,寧兄…”
“那可不行…宴開一半纔到,你與塵公子來得太晚了些吧…三杯可不行...至少得六杯。”
“好好好,在下認了便是…”
中間那人便從席間拿了一壺酒,晃了晃,道:“這裡面六杯酒至多不少,在下便以酒賠罪吧。”說完,便將手中掛着的美酒全部給飲了下去。
葉楨仔細瞧了瞧。
—寧宇恆,原來他也來了。
щщщ тт kǎn ℃O 方纔似乎聽到了塵風,葉楨仔細看了看,還真的尋到了那位從花汀公館中出來的塵風。他正跟在寧宇恆後面,接受這寧宇恆好友的美意。
……
葉楨笑了笑,便指着寧宇恆的地方,對着道天歌說道:“我去見見故人,可否?”道天歌聳聳肩,便跟到了她的身後。
葉楨走到寧宇恆所在的那張八仙桌,衆人見着她竟然是下來了,想着怕是自己方纔吵鬧的聲音將座上的這位良娣給吵到了,便有些惶恐地朝着葉楨拜了又拜。
葉楨微微一笑,問道:“本宮缺兩個潤筆的文士,有哪位才子願意隨本宮去上京的?”說着,她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寧宇恆,道:“本宮那裡可是有紫毫,若是隨本宮回去。本宮便將之賜給他。”
此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覷。他們的志向是燕京的朝堂,而不是上京的朝堂。兩國的關係雖然略有緩和,但終究還是有些罅隙。現在這個太子良娣卻是下來尋人...
就在衆人以爲沒人應承的時候,方纔才被罰酒的寧宇恆朝着面前的太子良娣深深做了一個長揖,說道:“在下願意隨良娣去上京。”
在一旁的塵風見着寧宇恆的動作,也沒有多想,便跟着一起道:“在下也願意。”
葉楨笑着點了點頭,環視了一週後,才緩緩說道:“那便是你們了,等會便隨本宮回驛站吧。”
寧宇恆扯了扯塵風的袖子,兩人便一起對着她再次拜了拜。
……
回答座上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永暮已經回來了,他看了一眼葉楨身後的道天歌,再看了看葉楨,問道:“爲什麼要帶上他們?”
葉楨半闔着眸子,“在上京…大概除了你,我便尋不到什麼熟悉的人了吧。”
謝永暮一愣,微微嘆了一口氣,抓起了手邊的酒杯,良久之後,才小聲地說了一句,”何必……我怎麼會,讓九兒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