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熒熒的街道上,人潮涌動。喧譁的人聲依舊,小販的吆喝聲伴着食物誘人的香氣在玄武街上飄蕩。女子站在燈盞下四處張望,跳動的燈火將她精緻的臉龐映照得有些虛幻,如在夢中。
只一眼,便再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燈影下,女子身上滲透出的氣息卻與四周的繁華格格不入,分明是焦急的模樣,卻一如既往的淡然。
—她要歷經過多少,纔會有而今的雲淡風清。
謝永暮閉了閉眼。
如水的夜色中,葉楨尋着謝永暮,謝永暮卻觀着她。
他似乎覺得,此刻似乎連亙古不變的月光都隨着女子靜默的樣子明亮了些許。於是他微笑着上前,在女子驚喜的目光中牽起她的手。
“我們回去吧。”
“好。”
葉楨擡頭,對着謝永暮莞爾一笑。
盈盈一笑間,眸光盛着燈火,將四周的明亮都悉數比了下去,猶如天邊突兀綻開的煙火。
絢爛而美好。
……
“定安,你事情辦好了?”有些心虛的葉楨眨巴眨巴眼睛,隨意挑了個話頭。
“嗯。”
謝永暮此前藉故離去僅僅是爲了葉楨能夠心安,此時聽到她的問話,突然有些奇怪,但是還是下意識的回答。
葉楨點了點頭,想着此前綠衣女子的話,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便主動挽起謝永暮的手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九兒…”
“嗯?”
“沒事...回去再說吧。”
“......嗯。”
……
一路無話,待到兩人回到宅子時,月已掛上了枝頭,淺淡的月光將兩人並行的背影拉得極長,漸漸的,合爲了一處。
夜市離謝永暮的宅子有些遠,兩人走過了好幾個街口後,纔看到宅子所在巷子的巷口。葉楨眺目向前,依稀可以看到院門前懸掛着的那盞偏暖色的小燈。於是她拉着謝永暮快步向前,在宅子面前站定,將身上的長袍揭下,交給門口守着的侍女,葉楨與謝永暮相挾着入了宅子。
走過花草夾路的青石板路,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樓。
葉楨在門口站定,轉過頭對一路相隨的謝永暮道:“定安,早點回去休息吧。”卻是忘記了男子之前要對她說的事情。
這樣的健忘。
不像她。
謝永暮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在心裡想着,那個女人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但他沒有問出來,只是點點頭,但是也沒有走的意思。他打算看着葉楨回到房裡再離開。
葉楨一向聰慧,見狀心下了然,想着還是不要讓他爲自己擔心了。於是在自己臉上淺淺地掛了個笑容,“那我回房休息了。”
“嗯。”
謝永暮安靜地看着葉楨轉身。
輕輕地說了一聲,“好夢。”
可惜女子沒有注意到。
悠悠的夜風透過窗戶,吹進小小的閣樓之中,帶來了一絲寒意。但是坐在牀邊的女子無知無覺,只是任由夜風撩撥自己的裙角,靜靜地呆立坐在牀邊,想着此前綠衣女子的話。
自己...
原來是那麼尊貴的一個人麼?
可是...爲什麼自己卻絲毫想不起來...
理事院,那裡…又是什麼地方?
葉...
多麼耀眼的姓氏…
難道,它真的是屬於自己嗎?
……
謝永暮在葉楨進去之後,卻也沒有記着回房,只是在她的門口靜靜地門口,透過暖黃的燈火,可以見到女子柔弱的剪影。
她在燈火下一動也不動,似入夢魘。
謝永暮深吸了一口氣,想着...還是進去吧。
他倒是不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因爲在宮中的線人說,那個小皇帝並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小皇帝希望她可疑安靜平穩地度過自己的一生。
—就如同他一般。
…..
但是,他卻忘記了,那只是,葉煜。
謝永暮一向是想到便做,於是他便伸出了手,推開女子未上鎖的房門。一進門,便感覺到來自窗戶方向的夜風,寒意入骨。
感覺到寒意的謝永暮眉頭一皺,便已跨步上前,將書案前的窗戶關上,以免冰涼的夜風唐突了佳人。一回頭,便看着女子竟然是絲毫沒有發現自己進來了,依舊是垮着肩膀坐在牀邊。不知怎麼的,他心底突然有些心悸。看着本來溫和十足的一個人,這個樣子看上去卻那麼消沉。
她眉眼低垂着,不知一個人出神了多久。
謝永暮不喜歡看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
但是他知道,現在女子必然是知道了些什麼…在思索着些什麼。
但是他始終還是不忍心見着女子神傷的樣子,摸了摸自己懷裡的東西,心下移動,便已過去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柔聲說到:“之前我和你說的事…”
葉楨毫無防備,本以爲他已經回房,但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還在這裡。被他的突然出現唬了一跳,半響才反應過來,聽到他的話,強打着笑容,問道:“是什麼?”
“一件東西?”
“嗯?”
還沒有等她問話,便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面前的男子拉了出來,一塊入手溫涼的玉佩,便被放在了她的手心。
這是一塊乳青色的玉佩,用青色的絲線綴着幾個淺白的玉珠子,玉佩中央,是一個用古篆雕刻的“謝”字,看起來年代久遠。而絲線的材質也很是奇特,非麻非綿,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的。
葉楨擡頭,望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男子,輕輕地笑開了。
“笑什麼?”
男子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令葉楨感到了一絲炙熱。
“我笑…這玉佩。”
“怎麼,不喜歡麼?”
“難道你以爲…一塊玉佩就能將我娶回謝家麼?”
“……”
男子的聲音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間想起了自己進入相厭時的小心思。
本來給她的玉佩不是這一塊,而是刻着望春花的那一塊,但是在偏頭間看到了這塊刻着謝字的玉佩後,便有些心動。想着女子一直以爲自己是謝定安,而非謝永暮,便有些吃味。於是他買下了這塊價值千金的謝字玉佩,想着...要讓她將自己放在心上。
“將我放在心上吧。”
謝永暮沉默了一會,終於是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乳青色的美玉在潑灑進來的月光中泛着溫潤的光澤,殘留着男子的體溫,在葉楨指尖縈繞不去。
她燦然一笑,回道:“我…一直都把你放在心—”
話還沒有說完,便錯愕地發現自己已經被男子鎖在了懷裡,男子悶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但—我不知道。”
對啊…他不知道。
自己似乎一開始…都沒有正面回答過他的感情。連在江寧城中元節的那天,都是酒後的亂語。自己…真的沒有表現出…對他的依賴,對他的情。葉楨在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之前綠衫女子告訴她的話已經被她拋之腦後了,她現在...只想要靜靜地呆在他的懷裡,聽着心上人在自己耳邊的喃喃細語。
她緊閉的眼角突然有一絲溼潤。
他是這樣出色的男子,一向是巨事無遺地爲自己打點一切。知道自己喜愛的口味,便親自下廚,完全是摒棄了那句“君子遠庖廚”。知道自己喜歡住在一濁園,便在燕京也打造了一個一濁園。知道自己不善於表達感情…
所以每次都率先出口。
這樣的男子…
她怎麼可能不戀上。
……
跳動的燈火似乎是暗了片刻。
相擁的人影中,一個稍短的影子突然長了些許,明明是分開的地方,卻突然合作了一處。窗外的合歡欲燃,分明是冰涼的秋夜,卻在溫軟的脣裡瞬間暖和起來。
透窗而過的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狹長,片刻之後,合作一處地人影卻又分了開來。
謝永暮錯愕地感覺到脣上竟然出現了一片柔軟,還未等他細細品味,卻又悵然若失地發現,那片柔軟,消失在了下頷邊。
於是他低下頭,望了一眼因羞怯不肯擡頭的女子,輕輕地笑出了聲。
大概是自己僞裝得太好,之前的這些日子,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其實在她來的這些日子裡,夜夜都未曾入睡。
但是他卻始終不願讓她擔心,於是他選擇了歸於寧靜。但這樣做的後果,便就是在最初的那兩日裡,心裡時常會品嚐到一種名爲患得患失的情緒。
但...她終究是自己的良藥。朝夕相處的日子中...終究是嚐到一絲別樣的寧靜。
成爲太子後,他已經很久沒感到這麼踏實過了。
思索再三,想着今晚她見到的那個女子,終於是堅定了自己一直以來沒有捨得做的事。
因爲眷念着她,又迫於自己存在的身份,所以...不得不這樣做。
最後,他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而又低下頭,想着,在這之前,在她身上,再尋一次那溫潤的柔軟吧。
在女子有些急促的喘息聲中,他細細地品嚐着她的味道,描摹她脣裡的形狀。明明該是溫軟香甜的脣,謝永暮卻平白品嚐出了一絲澀意。
......
在女子手忙腳亂的掙扎中,他終於是被她推開。聽到她有些嬌柔的低罵聲中,他笑開了。
女子將此前被他關上的窗戶再次打開,讓悠悠的夜風裹挾着透骨的秋涼入房,這纔將自己臉上的紅暈斥退了些許。
擡眼望着面前男子溫潤的笑意,她捏緊手心,卻發現一片溫涼。乳青色的玉佩依舊躺在她的手心,縈繞着男子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於是她咬了咬下脣,綠衫女子的話依舊縈繞在耳邊,但是她已不想再去思索,而是念着面前男子的話,對着他說道:“定安,我可以...讓你早日離開謝永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