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二姐覺得段浩方有些奇怪,他陪兒子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回來了先往兒子那邊去,有時不出去就耗在孩子的屋子裡。二姐過去看了一眼,見他抱着小昌偉拉着他的小手指着昌福道:“這個是弟弟,你要疼愛弟弟。”又拉着昌福指着昌偉說,“這個是哥哥,你要尊敬哥哥。”
二姐悄悄回來,算是知道他是這抽什麼風呢。怕是由段浩平身上開始擔心昌偉和昌福兩個了吧?
擔心這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現在是不是有點早?昌福剛四歲,昌偉三歲,兩個小傢伙不什麼都不懂呢,他們知道什麼啊。
要想防着他們親兄弟日後打起來,二姐倒有主意。畢竟前面吳家還有一個敬齊呢,有了敬齊在以後,敬泰對自己的正牌親兄弟是真正的好。有了比較纔有親疏遠近的分別。
二姐扳着指頭數了數,住在那邊的兩個孩子應該也有六歲了。她把紅花叫過來,吩咐她準備一些吃用的東西送到那邊去。
紅花見她突然提起這個有些奇怪,只是沒敢多問就去了。
過了幾日段浩方知道了二姐送東西回去的事,就問她:“你怎麼想起來送東西過去?”李婆子說送過去的有布有做好的衣裳還有吃的喝的用的,什麼都有裝了大半車。
二姐含糊的說:“我看天氣太熱,怕他們在那邊住得不舒服。”說着低頭輕輕加了句,“……我就想那都是咱們的孩子,不能住一塊也不能虧了他們的東西。”其實逢年過節二姐都會交待多送一份東西過去,過年時的衣裳,平常吃用的,只要昌偉昌福有,那邊兩個孩子一定有。不過是些小錢,她不可惜這個,別讓人覺得她苛待那兩個不是她生的孩子就行。在這一點上段家沒人能挑出她的錯了,幾年下來沒一點變化,不是時候長了慢慢的就不那麼做了。
段浩方也知道這個,李婆子在那邊看着,有點什麼事他都能知道。其實那邊的事他讓人瞞着沒敢全都告訴二姐,見她疼愛孩子更是不想讓她知道了傷心。女人都是心軟的,上回天上掉下來只讓太陽曬暈頭的麻雀,她帶着兩個孩子守了兩天最後還是死了,結果幾天都不好受。他還想買只鳥回來哄哄她,問了她卻皺眉說:“別買了,買回來了也沒時間照顧。”
從他知道那件事起就覺得不舒服,就像好好的發現自己沒留神吞了半隻蒼蠅似的。他沒把這事跟任何人說,也交待李婆子守好院子別讓人亂傳亂說。這到底不是什麼好事,他也沒跟二姐說,就連讓二姐知道他也覺得丟人。可是這事存在心裡時候久了也覺得憋得慌,再說日後長大了也瞞不住,總要讓人見的。
他知道瞞不久,就想到時一定要先跟二姐通個氣,好歹他們現在有兩個兒子了,也不怕日後沒人送終頂門戶。
這回見二姐天熱都想着往那邊送東西,嘆了半夜的氣想跟二姐說卻還是張不開這個嘴。一大早起來眼圈都是青的,二姐見了一邊給他整衣裳一邊看着他問:“怎麼了?昨天晚上沒睡好?”
他卻裝着沒事樣笑着說:“沒有啊,睡得很好。”說着還想去抱二姐,她扳着他的臉說:“別哄我!瞧你這眼圈大的!”
他就對着她的梳妝鏡照了照,皺眉說:“很明顯嗎?你的胭脂借我遮遮。”
二姐也覺得他這樣出去不好,怕是會讓人說她在房裡纏男人什麼的了,要張媽媽她們在外面等一等,回身拿了胭脂抿在手心裡調了調小心翼翼的塗在他的眼睛下面發青發黑的地方。兩夫妻跟做什麼壞事似的,弄好了他趕緊再去照鏡子,一邊還小聲問她:“看不出來了吧?”
她認真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點頭說:“應該看不出來了。”
他才鬆了口氣直起身:“那就行。”一低頭看見她手中的胭脂盒,乾脆拿過來用手指沾了點湊過她說:“來,我給你上點兒!”
二姐笑着趕緊躲,小聲說:“別胡來!沒時間了!”
段浩方卻似鬧了上癮,一手抓着二姐不讓她跑,一手手指上沾着豔紅的胭脂說:“沒事,來得及!來,我給你上點兒!”
她拗不過他,讓他拽着坐下,看他扳着她的下巴嚴肅認真又小心的把胭脂塗在她的臉上,然後就皺着臉一副古怪樣。
“怎麼樣啊?”她扭頭要看鏡子,他趕緊不讓她動,板着臉說:“別動!還沒弄好呢!”他張着手無措的站在那裡,她臉上兩道紅印子,怎麼不像她自己塗得暈開的一片紅啊。
二姐就懷疑是他弄壞了,推開他要自己去看鏡子,一邊說:“我自己來好了,你去吃飯吧。”他卻擋着鏡子不讓她照,皺眉看着她像看着一件大事似的說:“沒事,我一定能給你弄好!”他伸出手掌,只用掌心在她臉蛋那一塊揉,慢慢把胭脂給揉開,過了會兒一看,自我感覺弄得不錯,立刻表功一樣讓二姐照鏡子,挺胸說:“不錯吧!”
二姐匆匆掃了一眼,趕緊點頭使勁誇他:“真漂亮!你弄的真好!好了吧?走咱們吃飯去!”
到了外屋坐下,張媽媽趕緊盛飯,一直不停的往二姐的臉上看,可也不敢多說。
侍候着他吃完了早飯,他又跑到隔壁去看了看兒子才往段章氏那邊的屋子去,跟爹孃說了以後纔出門。
二姐從窗戶裡看着他出去了才坐下發笑,張媽媽勾着頭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掩了簾子就出去了。
她坐在梳妝檯前對着鏡子打開胭脂盒看了半天,胭脂在手心裡都暈好了最後卻還是沒往臉上擦。
算了。看着鏡子裡他給她塗得紅成一片的兩腮,不均還一大一小的,她笑了笑把胭脂盒蓋上洗了手出去,張媽媽看她出來還是這個樣還是什麼都沒說。一會兒許詩清過來找她說話,盯着她的臉看了半天說了句:“三嫂,你今天這胭脂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擦得這麼難看?快去再塗一遍吧!”
二姐卻說:“有嗎?我覺得挺好的啊。”然後一天都笑眯眯的。
下午沒事的時候,張媽媽陪着跟二姐時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說:“奶奶是不是……想把,想把那邊的屋裡的給接回來啊?”
二姐笑笑說:“反正都是要接回來的,不過先打算着,總不能一直讓他們住在那邊吧?”
張媽媽埋低頭,手裡縫着給昌偉的衣裳,一會兒又擡頭,看看後面才湊近二姐小聲說:“可是,奶奶,我看着老太爺的意思是不打算認那邊的啊。”
就因爲是這樣,二姐才能放心把人接回來。要是老太爺想認她自然就要多想一想了。張媽媽這麼說,她笑着嘆了聲,說:“……怎麼着都是三爺的骨肉,也不能一直不讓他們回來啊,怎麼說這邊纔是他們的家,就是不能接回來住,逢年過節的也可以接回來吃頓飯什麼的,總比現在要好些的。”
張媽媽見二姐這麼說就乾笑兩聲也不再勸了,這個奶奶心裡想什麼她是不敢猜的。不過心裡倒是想真不愧是太太的生的姑娘啊。
晚上段老爺和段浩方回家時,兩父子坐在一個車裡卻不說話。
段老爺閉着眼睛彷彿累極了在養神,段浩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會兒段老爺眼睛沒睜卻問了句:“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說吧。”話音未落他就睜開眼睛看着段浩方嘆了口氣說,“咱們家是也經不起出事了,有事就說出來,有什麼不妥的早點商量着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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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浩方過了一會兒才悶聲把二姐送東西回去的事說了,段老爺聽了也皺起了眉。段浩方嘆道:“我看,二姐是想把孩子接回來了,她是不會讓孩子在外面長的。”
段老爺想了想說:“你爺爺那個樣怕是不行,你也早些跟她說,這個念頭不能有。就是要接回來也要先看你爺爺那邊是個什麼意思,你們這些小輩不能自己作主。”
段浩方仍是皺着眉,段老爺看他這樣像是還有什麼事沒說,可他也懶得管了,只是吩咐道:“你自己也提着點心,女人家見識短,不能什麼事都由着她們的性子來。你娘那個樣你也看到了,太慣着了就是給家裡招禍。這家裡還要是男人說了算才行。我看二姐平常還知道聽你的話,也不像是個愛自作主張的,你多跟她說說,就是真心疼孩子,多讓人看着些也就行了,往常多送些東西回去也是份心意。如今你都已經有了昌偉和昌福了,那邊的就丟開吧。”
段浩方答了聲是,他有兒子了自然不會把那邊的再放在心上,只是他擔心的卻不是這個。
兩父子再也無話一路到家,段浩方回屋換了衣裳後再去段章氏那邊看了一眼纔回屋吃飯,一連幾天都怕二姐跟他提要把那兩個孩子接回來的事,可總也不見她說,慢慢的到了秋天他才明白過來,她是想接這兩個孩子回來過年吧?這可讓他急的在屋裡轉圈了,真要到了過年的時候她這麼說,他還真不好駁,畢竟大過年的她想見一見孩子,盼着想一家團圓什麼的他也沒那個理由說不行,要是說老太爺那邊不同意,那就只接回來在他們院子裡吃頓飯什麼的,不過了明路也沒人真能說個不行來。
於是天慢慢變冷了,眼看着過年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的頭髮都快愁白了,一咬牙一跺腳,就想幹脆跟她說了吧,反正早說晚說都是要說,眼看着瞞不了還是說了好。
就在這天晚上,他回屋來看着二姐正領着張媽媽收拾準備過年的東西,幾匹佈擺在炕頭,二姐在那邊算布算棉花,張媽媽在一旁打下手,看見他進來她一擡頭忙道:“啊呀!都這麼晚了?張媽趕緊收拾起來,我先侍候着三爺換衣裳,讓米妹催着竈下看看飯菜都好了沒?”一邊站起來扯着他到屏風後,不好意思的笑說:“這日子短了我也沒注意,想着還不到你回來的時候呢。”一邊給他解衣裳準備換。
他道沒事,問她剛纔在忙什麼,她道:“也沒什麼,快過年了,給家裡人做件新衣裳,昌偉和昌福長得快,去年的冬衣已經穿不上了,全都要做新的。爹和孃的年紀也大了,一人做兩件,也歡喜歡喜。”說着擡頭看他,笑道:“上回得了一匹新布,我當時就覺得用來給你裁冬衣最合適,那布挺括,找個好點的裁縫做,就是加了棉花也不難看!”
他替她攏攏頭髮,心裡存着事這臉上的笑就帶着疲憊的味,點頭說:“行,你看着辦吧。我不用那麼好的布,給爹做吧,二哥那邊的可都準備上了?”
二姐白了他一眼,道:“我還能不知道?爹是爹的,我早備好了,二哥那邊的也不比你的差,鮮豔着呢!你的是你的,有了好的幹嘛不穿?都省給別人算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她心疼他,心裡舒服,摟了她一下哄道:“我不過問一句就招來你這麼多,都聽你的!”
二姐笑眯眯的,兩人換好了衣裳出來,張媽媽這邊擺好了飯,二姐讓人去帶孩子過來,對他說:“你先去看看爹孃,我們等着你吃飯。’
段浩方躊躇了一下坐下說:“我跟爹說過了,這天也晚了我也不過去了,吃完了飯再去看看也行。“
二姐也不再催他,這邊開始盛飯吃飯。只是段浩方看着就是有心事的樣子,吃得不香不說,孩子跟他說話也慢半拍的樣子。二姐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說昌福:“讓你爹好好吃飯,有話明天再說!“
昌福嘟嘟嘴,二姐挾起塊炒雞蛋餵給他哄哄,這邊再看段浩方,仍是一副沒回神的樣子,他根本沒注意到剛纔孩子的事。
吃了飯二姐就讓奶孃和張媽媽把孩子抱下去了,想着問一問他看是什麼事。最近家裡挺好的,段浩平這大半年都沒找事,手斷了是斷了,可架不住人家心寬,魏玉貞屋裡有個丫頭也是早讓他拉到牀上去了,現在是魏玉貞帶着孩子住一個屋,他就跟個丫頭睡一起。
這等閒事院子里人知道了也裝不知道,段老爺和段章氏都不管,自然也就沒人出頭。在二姐這邊,只要他不來找事就什麼都行,別說只是拉個丫頭上牀了。
既然不是家裡的事,那就是外面的事?快要到年關了,應該是鋪子上的事。這做生意的年關都不怎麼好過,收賬的盤賬的還錢的一堆事,這年尾沒過好,明年一年都不吉利。
段家的生意二姐是從來不問的,段浩方在外面做什麼,有幾間鋪子,她也是一點都不知道。要是他是爲這個煩心,她還真沒法勸他。
二姐想了想,覺得還是等他自己說出來好些,她能勸解一二的,就勸一勸,勸不了的就聽一聽,還是別亂打聽了。
二姐讓人都出去,只他們兩夫妻在屋子裡坐着,像閒聊天那樣,她就一樣樣的跟他說這一年家裡又存了多少錢,跟他數他們現在有多少私房了,說着就笑道:“我瞧着咱們也是個小富翁了,你平常也不必太忙了,家裡的錢夠花不就行了?怎麼說都是身子要緊,你好好的,我和孩子們才能好好的。那天下的錢是賺不完的。”
段浩方一聽就知道二姐這是拐着彎的安慰他,以前他鋪子裡有點什麼事,比如貨來不及給人家,錢一時接不上了什麼的,他回家雖然不說,可她即使不問也總是拿這一套來勸他,翻過來倒過去就那麼一個意思:家裡有錢,夠花就行,別把自己累壞了。
他把她拉到懷裡抱住拍拍。這回不是這個事,可她這麼小心翼翼的勸他也讓他難受。他肚子裡的話都憋了好幾年了,早就想告訴她可總也張不開這個口。
這回無論如何都要說了。
他深吸一口氣,乾巴巴的說:“你還記得明月生的那個孩子嗎?”
二姐自然記得,她天天記着,沒一會兒敢忘。聽他主動提起來,她這心一下子就吊起來了,可臉上還要帶着笑,像聽見什麼好事似的驚喜擡頭說:“狗兒?當然記得。”一邊說一邊拍他道,“你說你這個當爹的,孩子還小那會兒叫狗兒還行,這都六七歲了也該給他起個正經名字了,不然叫出去孩子該多不好意思啊!”
段浩方笑都笑不出來,一下下摸着她的背想這個話該怎麼說。他越是一副不知道怎麼說的樣子,二姐的心吊得越狠,慢慢的她的臉色也裝不成了,伏在他懷裡柔聲問:“你要有事,就說出來,我都聽你的。”
這孩子要接回來,行。可是這孩子要是想讓她認在她的名下,也行。二姐咬着牙想,他要是真想讓她認,她也願意,就是一定不能越過昌偉和昌福去!要跟敬齊一樣,不管年齡大小,排行上必須要比昌福低,而且日後她要是再生兒子了,那也要向後順延。
她打定主意,要是段浩方提這個,她就一定要讓他答應這些條件,不然她不會同意!
段浩方聽了她的話心裡更是不安了,這會兒她越這麼說他越擔心她受不了。那可真不是什麼吉利事,他都想把那孩子送走了,送得遠遠的。
……或者,把楊明月偷人的事跟她稍稍提一下?
他轉着各種主意,一時也不知道哪種更好,見她一直等着他說話,這嘴自已就張開了,說:“……那孩子他……”一句話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嚇得人心驚!
段浩方一被打斷立刻直起身往窗戶外看,二姐推開他就往外走,一邊叫張媽媽和紅花:“昌偉和昌福呢?在哪呢?”
奶孃趕緊抱着昌福牽着昌偉過來,臉上也是嚇得煞白,她剛纔也聽見外面的那一聲慘叫了,滲人!
二姐把兩個孩子領到裡屋,讓張媽媽和紅花過來守着,段浩方去看段老爺,問兩個老的有事沒事。
二姐陪着孩子在裡屋坐着,這二半夜突然這麼一聲多嚇唬人啊。一會兒米妹進來小聲說:“奶奶,聽着像是二太太那邊有事啊。”
二姐奇道:“真的?”
米妹點點頭說:“聽着像是,不過就這一聲,後面再沒別的聲音了。”
張媽媽摟着昌偉,聽了就問二姐:“奶奶,要不要讓人去看看?”
二姐搖頭,誰知道是什麼事呢?晚飯都吃過了該睡覺了突然這麼一聲嚇唬人的叫,必不是什麼好事。何必去管呢?只要不是什麼歹人就行。聽到是家裡的人叫喚的二姐這心就落回肚子裡了,可仍是擔心晚上再出點什麼事,就讓奶孃今天晚上帶着孩子睡在旁邊的小屋裡,不必回那邊去了。
這麼一打岔,兩夫妻這話也沒說完。段浩方讓人打聽了之後回來就睡覺了,確實是二房那邊的聲音,可爲什麼不知道,也沒見人出來說是什麼事。
“大約不要緊,明天再說吧。”他這麼說,二姐自然也不再多問。兩夫妻睡下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起來段浩方剛出門,那邊二太太的婆子過來請二姐過去說說話。
二姐不想去,就說這會兒忙,孩子還沒吃飯,家裡事也多,等閒了再去跟二伯母請安。讓人把那婆子送出去後,二姐一邊跟着張媽媽繼續準備過年的東西,一邊心裡還掂記着二房到底是什麼事。想了一會兒後乾脆叫紅花來讓她去打聽,反正寶貴家的親戚多。
紅花出去了不到小一刻就回來了。
二姐聽了她的話差點站起來:“你說什麼?昨天晚上浩鳳媳婦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