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鳳得了孩子就高興了,二太太可比他想得多,這既然正經兒媳婦生了孫子,那不是要趕緊起個名字嗎?這可是個大事!老太爺不起名字,這孩子可就不算正經人啊。要是放在以前,她也不會擔心這個,有老太太在那邊站着,浩鳳的兒子怎麼着也要比老大家的那個什麼昌興好!
可許詩清那個事一出,二太太這心裡就有些不安了。再說這幾年下來,浩鳳跟他上面的幾個哥哥比,老太爺可是從來沒把差事派給他。她也跟二老爺說過,讓他帶一帶浩鳳,可他說他也不敢瞞着老太爺自作主張,死活都不肯答應她。不過這個可以先放一放,現在的大事是給孩子起名字。
這天早上二老爺出門前被二太太叫住了,她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跟爹說,給孩子起個名字啊!”
二老爺這些天被她抓着說這個事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聽了只是說:“你急什麼!這是什麼要緊事?老大家的那個昌興到十一二才起名,那不是也長大了嗎?家裡先起個小名叫着誤不了事!等到過年了趁着家裡人高興再說這個不是更好嗎?”
二太太把他給扯回來,將丫頭婆子攆出去才小聲埋怨他道:“你怎麼不明白啊?起名字是不用急,可不趁着這個喜慶時候讓老太爺更高興,更看重咱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說着拍了他一下,“頭一個孩子最重要!”
二老爺瞪着她,很想說浩鳳的兒子算哪門子的第一個孩子啊?老大家的那個昌興纔是正正經經的頭一個孩子呢,也沒見老太爺特別看在眼裡啊?不過這話說出來也知道她聽不進去,在她的眼裡就她的兒子是最好的,那她的孫子當然也是最好的。
見他不說話,她拍了他一下:“你說話啊!去不去啊!”
二老爺趕着出門,敷衍道:“去,去,等我回頭找着空了就去。”說着就要走,快步出了裡屋道:“我這還有事呢!先走了!”
二太太跟着他出去說:“別等回頭了,你今天就去!”
“現在?!”
“別再等改天了,就今天吧,什麼事等不及啊,你先把這個事給辦了再說!”二太太推着二老爺出了門,看着他往老太爺的院子去了才放心回屋,誰知二老爺見她回去了一溜煙又拐出去了。女人就是笨,一門心思只會想巴掌大的事,不就是起個名字嗎?這有什麼好急的?犯得着爲了這個去老太爺那裡找不痛快嗎?
二太太在屋裡一邊看着奶孃照顧兩個孩子,一邊想着這段浩鳳連兒子都有了,這也是大人了,等請老太爺給孩子起了名字,順理成章的就可以求老太爺給他派一個差事,不然他都二十多歲了還老在家裡呆着,或者就是出去找他那些朋友喝酒玩樂,這怎麼行呢?
現在家裡的鋪子什麼的都在老太爺手裡攥着,要是放在以前,她就可以做主讓浩鳳去管個鋪子什麼的,現在卻要去求老太爺。
其實二太太有些不相信二老爺說的家裡的鋪子都讓老太爺給收回去了,可不管她怎麼問他都是這句話,說除了家裡這些閒錢,就只剩下以前買的地和幾處房子了。還說都是老太爺回來得太急太快,他沒來得及把家裡的那幾套鋪子的房契地契和賬本給弄好,現在才都沒了。說的時候還不停的嘆氣。
雖說過了快有一輩子了,可是她也沒能看出那會兒二老爺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要說是假的吧,段浩鳳是他唯一的兒子,這個話二太太可以說,他沒別的孩子了,那他不留給浩鳳又攥在手裡幹什麼呢?
到了六月,天氣就漸漸熱了。
昌偉今年都六歲了,可是段家老太爺也沒說要給孩子請個先生什麼的。二姐前兩年就跟段浩方說讓他去外面找先生,他還特別奇怪的問她:“請先生幹什麼啊?”
二姐一聽也奇怪了,說:“昌偉也快該開蒙了,要給他請個先生回來啊。”
段浩方就笑話她:“你要是想讓昌偉唸書,等幾年大了送他去書院不就行了?哪裡用得着特地請個先生回來專給他一個?就是大哥家裡的昌興也沒這麼折騰啊。”
二姐這才明白過來,當時沒敢多說,後來自己想起來在吳家時,敬泰那個先生是吳馮氏的孃家送來的,吳家自己原本是沒先生的。後來敬賢和敬宗也都是那個先生教的,吳家根本沒打算放他走,存着就是要養那個先生一輩子給吳家子孫的。可見這一個好先生是多難得的。
照現在段浩方這個說法,一般家裡是不會特地給孩子請先生的。想想吳馮氏的作派,再看看段家,二姐突然好奇吳馮氏的孃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又想起吳馮氏那個釵,雖然只看過那麼一次,她卻記住了,因爲她再也沒有見過比那個釵更精緻更好看的首飾。
請先生這個事暫時放下,二姐卻開始教兩個孩子識字和規矩。她算看出來了,這段家的規矩絕沒辦法跟吳馮氏的規矩比,她不能讓孩子長得跟段家這些人一樣亂七八糟的。
她這樣帶着孩子識字唸書,段浩方看着好玩也沒去管,後來發現她是認真的,很是一本正經的教孩子,也覺得有些感動。段家從老太太起,到這孫子媳婦這一輩的,沒有哪個跟二姐似的這樣做。她們每天也就是操心些家裡人吃飯穿衣,管教丫頭婆子什麼的。
後來他就早上就晚走一會兒,就是想聽兩個孩子童聲童語的背三字經和百家姓。二姐也不懂那些典籍典故,她對三字經的解釋是很粗淺的,百家姓也只是撿她聽過的幾個姓來講,後來就要段浩方從外面帶書回來,哪怕只是講故事給孩子聽也比讓他們在外面傻玩強。晚上等孩子都睡了,他就見二姐抱着那艱澀的書讀,好在白天把這個用自己的話講給兩個孩子聽,有時她看不懂了就扯着他給她講。
他就摟着她一句句讀給她聽,再慢慢解釋,然後逗她說:“沒見過你這樣的先生,自己都認不全!”
她就跟他瞪眼,不甘道:“這字我認識,就是擺一塊我就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了!”
他就故意像教小孩子那樣一字一句慢慢的跟她講:“這句的意思是說,有着像離婁那樣明亮的眼睛,和公輸那樣手藝的能工巧匠,不使用工具也無法制出圓形或方形的東西。”
二姐立刻說:“我知道了。”然後把書奪回來自己看,見他還趴在自己背上,就用手肘頂他:“你去一邊!”
段浩方不動,笑嘻嘻的問她:“你都懂了?用不着我了?”
二姐回頭推他:“都懂了,睡你的覺去!”
他嘆了口氣,放開她躺到被子裡,做出睡覺的樣子來,說:“那昌偉和昌福明天問你離婁和公輸子是誰,也沒事啊……”
二姐一怔,立刻放下手中的書手足並用的爬到他那邊,笑着搖他起來:“先別睡,起來告訴我呀,離婁和公輸子是誰?”
他閉着眼睛,任她搖也不睜開,嘴邊得意的帶着笑,料她要好好求自己一陣,卻沒想到她居然騰身騎在他身上,壓着被子說:“你告不告訴我?不說我可往下壓了!”一邊說一邊往下顛。
段浩方讓她這麼騎着搖晃自然再也崩不住,猛然翻起來抓住她!
張媽媽聽見這邊屋裡折騰怕他們吵架就過來看看,卻聽見屋裡二姐一邊咯咯笑着一邊求饒,才知道兩人在牀上打鬧,一邊笑着一邊回屋。屋裡七斤見她進來就趕緊問:“奶奶那邊是有什麼事?”
張媽媽笑着擺手上牀,說:“沒什麼,睡吧。”
一會兒兩邊屋裡的燈都吹滅了。
這天一大早二姐吩咐紅花:“今天多做兩個菜,咱們自己屋子裡熱鬧熱鬧。”
紅花笑着說:“早幾天前天虎就買了一窩小鵪鶉,就放在竈下呢,昨天劉媽媽就沒餵它們吃東西,把肚子都空過了。今天洗剝乾淨了過油一炸,中午端上來讓兩位爺嚐個新鮮!”
二姐聽了也高興,讓人把昌偉昌福帶過來,今天是昌偉的生日,雖說這邊不流行過生日,過年添歲,不過二姐自從他們生下來,這一天是必定要在自己屋裡慶祝一下的。
到了中午段浩方也回來了,他知道今天昌偉生日,二姐必定會讓孩子們熱鬧一下,特地帶了禮物趕回來。
看見他特地回來了,孩子們都很興奮,叫着就往他身上撲過去,二姐看他熱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衣裳都溼透了,趕緊讓孩子下來,又讓人端綠豆湯過來給他喝。
他換了衣裳過來一看,見桌上擺着一大盤的好像炸小雞娃似的菜就問這是什麼,二姐說是剛出殼的小鵪鶉:“讓他們吃着玩的,嫩着呢,你試試?”說着拿起一隻來遞給他。
小鵪鶉褪了毛掏空肚腹切頭去爪,只剩下個肉殼子,醃過後肉嫩鮮香,連骨頭都炸得焦脆,別說孩子愛吃,段浩方也就着這個多吃了一碗飯。
等這爺幾個都吃過了,二姐讓張媽媽和紅花帶着兩個小的回屋洗漱睡午覺,她侍候着段浩方。
等兩人回了屋,他神神秘秘的拿出個盒子遞給二姐,打開一瞧,裡面是一個五福臨門的祥雲式小金牌,小巧一塊,垂着條鏈子,擱在手裡沉甸甸的。
段浩方親手給她帶到脖子上,說:“生昌偉時你受罪了,就當是我替孩子給你的。”戴好了自己看看,得意的說:“那師傅手藝不錯!我就跟他比劃了下,他就能做得跟你那個項圈這麼像……哎,哭什麼?真是!”他笑着把二姐摟到懷裡,拍着她的背哄她道:“讓孩子瞧見了可要笑話你的!都當娘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不哭!不哭!乖乖的不哭!”
二姐悶在他的懷裡,哭得止不住。她原來吳馮氏給她打的那個項圈生了昌偉後就拿下來了,之後她還難受了一陣子,平時也常常拿出來看,摸摸嘆氣又放回去。段浩方今天給她這一塊,不管是做工還是手藝還是成色,都跟那副項圈極像。
段浩方見哄不住,乾脆摟着她坐到竹牀上,舉高胳膊聞了下,皺眉道:“我都覺得我身上這味難聞,你都沒聞見?趕緊讓人打水來我洗洗,洗乾淨了你再抱,行嗎?”
二姐噗哧一下笑了,一把推開他眼淚都顧不上擦就使用拍了他兩下,他張着手邊躲邊笑。她一扭身出去叫丫頭來給他打水,身後他還在嚷:“彆氣!彆氣!等我洗乾淨了,沒味了你再來!”
二姐幾步出了屋,站在廊下也不知是要笑還是要惱。旁邊的米妹站着,看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奶奶,爺在屋裡要水呢,端進去吧?”
二姐讓開路,沒好氣的說:“端進去!讓他好好洗!洗個夠!”
她這邊話音未落,裡屋的他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