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貞一邊答應着一邊拿拿賬冊翻着找那菜是在哪一本哪一頁上。分神想這羣粗婆子實在是不懂禮數,想想這一家的下人大概都是這樣的,只是沒有個懂禮識節的主母來好好管教她們。她心中輕嘆,果然也只有她能管得好三房呢。一邊暗自得意,一邊舉止更加要顯出她的大家風範來,慢悠悠的翻看賬冊。
一旁等着坐着的婆子見她那副作派都暗暗好笑,明明是找不到記在哪一頁卻裝模作樣。站得遠的婆子小聲說:“你看她那個樣吧!等她這樣繡花式的磨蹭,今天的午飯一定沒辦法按時端上來!”
另一個婆子努努嘴說:“人家是大奶奶,她要擺架子我們有什麼辦法?只管等着看就是!”兩人眼神一對,掩嘴暗笑。這段家下人從竈下到院中都在這裡等着她派差事拿錢,她這樣慢慢來,別說午飯,一會看院子裡找不到人幹活這醜才丟大了呢!
磨了有小一刻,魏玉貞終於找到青菜在哪一本了!趕緊拿過來看,找到日期後問那婆子:“那你今天過來是……”這冊子上是每隔半月跟那菜農結一次賬。
婆子立刻又蹲了半個禮笑道:“今天就是跟那菜農結賬的日子,這半個月來他送的菜日日都按時送過來了。”
魏玉貞點點頭。
婆子站在一旁等着,半天不見她說話。魏玉貞提筆在賬冊上記下後頭也不擡就揮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婆子不動,望着她乾笑。
魏玉貞照着上面的依樣畫葫蘆記下這個半月的一筆後合上賬冊,擡頭看婆子還站在她面前,奇道:“你還有什麼事?”
婆子呵呵笑,一臉冷汗道:“大奶奶,你還沒給我錢呢……”
魏玉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看着婆子。
婆子被魏玉貞看得低下頭去,苦着臉道:“……那菜農還在外面等着呢。”她偷偷瞧了眼魏玉貞的臉色,跟她眼神一碰立刻畏懼的深深垂下頭,小聲嘀咕:“……段家沒欠過人家的錢。”
魏玉貞被婆子說的臉熱起來,屋子裡此時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一堆人在她看過去時都低下頭,可是她總覺得只要一移開眼神這些婆子就對她指指點點嘀嘀咕咕的。
只是一會兒她就冒出滿背的冷汗來。僵了會兒後,魏玉貞取下腰間的鑰匙遞給她的婆子說:“……去取錢來。”
她的婆子着急的看着她,她咬着牙給婆子使眼色讓她快去。婆子一跺腳轉身到裡屋去了。
魏玉貞深吸一口氣,兩隻手冰涼,那婆子去拿的,是她的嫁妝錢。
段章氏沒給她錢,也沒提這件事。剛纔那婆子來送賬冊時她也忘了問,可是現在又不能讓這些婆子看笑話,笑她掌家不管錢。
只能打腫臉充胖子了。
魏玉貞僵硬的坐在桌前等着,周圍是一圈的段家婆子,她跟前還蹲着一個。她看了那個婆子一眼,擡擡手說:“……你起來吧。”
那婆子怯怯的偷瞧了她一下才敢慢慢站起來,魏玉貞壓下心中的火氣扮出一副笑模樣對她說:“只是我第一回理家事,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可別介意啊。”最後一句多少帶了點火氣,那婆子僵笑兩聲,低頭不吭了。
魏玉貞也笑不出來了。
等她的婆子抱着錢出來,魏玉貞叫過婆子來問了錢數,當場數給她。
這一個婆子過來要菜錢,後面就有過來要油錢的,要面錢的,要米錢的,要柴錢的。魏玉貞一邊翻賬冊一邊看,還都不是白要的,這些錢的確是半月結一回,前面幾個月都是如此辦的,她只能咬着牙用自己的錢去填這個洞。
眼見日頭過半,外面有人過來喊:“我說你們都在裡面偷閒呢!讓一院子的人都等着你們!中午不吃飯了?!”
魏玉貞聽見院外這婆子大聲叫嚷本來要惱,剛想拍桌子一振威風就聽到那婆子在喊中午飯!
壞了!
她趕緊勾着頭看外面的天,扯着她的婆子問:“什麼時辰了!”
她的婆子也急得一頭的汗,慘白着臉說:“快到午時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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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玉貞一看眼前還站着兩三個婆子,揮手道:“都先去幹活!下午再過來找我!”
這些婆子匆匆蹲了個禮轉身火燒屁股一樣跑了。魏玉貞收拾了東西在屋子裡轉了兩圈,抱起賬冊帶着婆子往段章氏的院子去。一進門就看段章氏額上縛着手巾靠在炕頭哼哼唉唉,她顧不得多說,放下手中賬冊靠過去問:“娘,你這是怎麼了?”她連問兩三聲段章氏也沒睜開眼看她一下。旁邊一個段家婆子過來給段章氏另換一條手巾搭在額頭上,說:“大奶奶,我們太太不舒服呢。”
魏玉貞啊了一聲,擔心的說:“娘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
段家婆子搖頭,擡袖子擦眼角,一臉擔憂的說:“太太不讓請啊……”
魏玉貞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在這時扮孝順,偏身坐到段章氏身旁說:“娘,你這是怎麼了?有病就要看大夫吃藥啊?”
段章氏睜開眼睛,認她認了半天才驚喜道:“玉貞啊,你來了。”拉着她的手疼愛的說,“還好有你在啊,不然我死了都沒人知道啊。”
魏玉貞給段章氏掖掖被子角說:“娘這是哪裡的話?”
段章氏兩眼含淚花,望着魏玉貞嘆息道:“唉,早就盼着你們回來住,一家團圓啊。”
魏玉貞被這話噎着了,半天才底氣不足的說:“……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我會好好孝順孃的。”
段章氏連聲說好。
魏玉貞看着擺到一旁的賬冊幹看說不出來話。
段章氏閉上眼,一會兒又睜開,問她身旁的段家婆子說:“怎麼這個點了,飯還沒送來?”
那段家婆子拿眼睛瞟魏玉貞。
魏玉貞就跟屁股底下有針扎似的坐不住了,低頭提心不敢看段章氏。
婆子結巴了會說:“……今天升竈升得晚了些。”
段章氏皺眉嘆氣,拉着魏玉貞的手說:“這些婆子啊,不管不行啊,有一點空都會偷懶耍滑頭!如今連升竈都敢遲了時辰!真是……!”段章氏氣得捂着胸口乾咳起來,一屋子丫頭婆子立刻涌上來捧茶的扇風的捶背的,魏玉貞哪敢說是自己拖着婆子們誤了午飯時辰的?連忙避到一旁,恨不能奪門而逃
段章氏咳了陣臉色紅潤的微微喘着氣說:“玉貞啊,你只管放手去幹!我給你撐腰!要是這羣婆子不聽話,你只管來回我!我來教訓她們!”
魏玉貞連忙蹲了半個禮答應着,沒頭蒼蠅一樣說:“那娘,我就先回去了,你歇着吧。”
段章氏有氣無力的揮揮手,魏玉貞跟後面有鬼追一樣跑了,賬冊都忘了拿,更別提要錢的事了。
段章氏等魏玉貞出了院子,睜開眼睛勾着頭向門外望,見看不到她的人了,推開扶着她的婆子坐起來,看着是一點事都沒有。
她拿下巴指指魏玉貞忘在桌子上的賬冊說:“去,給你們大奶奶送去。可憐啊,忙得都把東西忘了呢。”
一屋子婆子都捂着嘴笑,一個婆子戳着一個丫頭,把賬冊往她懷裡一塞說:“趕緊的,給你們大奶奶送去!可別誤了她的活!”
那丫頭笑着答應了聲,轉身抱着賬冊跑出去追魏玉貞了。
段章氏自從把家事交給魏玉貞,就開始“生病了”。每日躺在炕上哼哼唉唉的,飯不少吃,雞湯豬蹄也是天天要,吃得臉色越來越紅潤,就是爬不起來。吳二姐過去看她,陪着她說了一下午的閒話還打了半天的牌,直到吃晚飯時才離開。
臨走前段章氏叫住吳二姐說:“就快到發月錢的日子了,你可記得讓人去拿,別又忘了。”
吳二姐當面答應,回到院子裡奇怪的問張媽媽:“上個月你們拿月錢了嗎?”
張媽媽搖頭,吳二姐想不通。段浩方走之前特地給她留了十兩銀子塞給她作零用,還說若是段章氏不給她錢也不要特意去要。
“我回頭都補給你,你別去受她的氣。”段浩方摸着吳二姐的臉這樣交待過。
有了段浩方這句話,吳二姐就從來沒打算讓段章氏給她錢花。按說這一個院子從裡到外的花用應該都是由段章氏每月按數給她的,陪嫁過來的下人的月錢也是由段家給的,還有她這個二奶奶應該得的燈油布料胭脂水粉,只是段章氏既然沒提,段浩方又事先塞了錢給她,吳二姐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段章氏突然這樣說是爲什麼呢?
蘭花在一邊忍不住插話道:“之前我們的月錢是三個月一領,二爺的錢倒是每月都給,只是也不拘在哪一天。”自從她陪着二姐回了趟老宅,最近也漸漸能到屋子裡走動一二了。幾個丫頭也對她慢慢熟悉起來,臉上也有了笑模樣。蘭花自然想更近一步,本來想着她的男人是跟着二爺的,她又跟段家老宅的人熟悉,吳二姐這屋子裡好歹是絕對離不了她的,誰知紅花轉眼間就勾上了前院的寶貴!這可比她男人厲害多了,蘭花暗地裡啐了口賤蹄子,平常倒是更急着向二姐表忠心了。她從小跟着段浩方,對這位二爺的心思從來都給猜出個八九分,要不當年也輪不到她去嫁給容貴。一屋子裡三個丫頭侍候二爺,另兩個丫頭都存着當通房或妾的心思,結果都被二爺送出去了。
蘭花只恨自己沒多長兩隻手,只要能抱緊吳二姐的大腿,日後在這個屋子裡纔算是站穩腳跟。
吳二姐聽了蘭花的話後,更奇怪了。既然以前是三個月發一次,段浩方的錢也是想起來纔給的,爲什麼這次特意提讓她記得去拿月錢?
蘭花還想再說,她打聽出來的事不止這一點。可她又不敢再搶話,只拿眼睛不停的看二姐。
張媽媽早看出這個丫頭的心思,她進二姐的屋子也有一個多月了,看起來倒還算有幾分真心。不由得想幫她一把,二姐身旁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張媽媽掩嘴輕咳,二姐擡頭看,她立刻使眼色讓她看蘭花。二姐看過去,正對上蘭花期待的眼神,二姐笑道:“你個死丫頭還有什麼藏着掖着的?還不都給我倒出來!”
蘭花被二姐這般親密的笑罵,立刻笑着貼上去說:“我哪裡敢在二奶奶面前藏着掖着?”接着就把她打聽來了魏玉貞這幾天的事竹筒倒豆子全學給二姐聽,她本來就機靈,又存着奉承巴結的心思,連說帶比劃活靈活現,好像親眼看到魏玉貞不情不願的開箱子拿自己的錢似的,逗得一屋子的丫頭婆子笑得前仰後合。
二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段章氏跟魏玉貞鬥法,設了個套子給魏玉貞鑽進去還想再壓一壓打一打,好讓她知道教訓。
二姐笑說:“既然是娘發了話,你們就去領月錢吧。可記得不能落下誰的,回頭再麻煩。還有其他的也一起領回來,省得還要跑兩次更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