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笑道:“東西都備好了就簡單了,挑個好日子擺幾桌吧。”一邊說一邊讓人把王大貴的媳婦桂花叫進來,說自己屋子裡的櫃子壞了,讓王大貴抽個空回一趟吳家。
桂花來了以後二姐又拿了東西給她,說之前倒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要賀她的好事。
桂花見了二姐自然是玩命的奉承,二姐竟像喜歡她似的常常叫她進來陪着說說話。
到了青蘿擺酒的這一天,院子裡也着實熱鬧了一番。然後桂花過來扶着青蘿出去,王天虎和王大貴送新娘出門。
院子裡的人這時還不知道青蘿到底許的是哪一家的人,都胡亂猜起來。紅花過來問二姐,二姐嘆道:“她那個樣子,我也只能給她找個遠點人家了。”又說爲免日後再有什麼事,找的是哪裡的人家也不能讓人多打聽。
紅花一聽是這個意思,出去自然有人問她,她半真半假的說是個遠地的人家,那一家的人怎麼怎麼好之類的,又說是託了張家王家李家高家七轉八繞的找一戶莊戶人家,家裡人口也簡單,就是窮了點。
旁人聽了都說窮點怕什麼?人好就行。
青蘿嫁出去了不到半年又哭着回來了,說男人得急病死了,公婆嫌她晦氣就把她給趕回來了。跪在二姐門前磕頭求二姐再給她條活路,二姐嘆了兩聲讓人扶她起來,又說好歹也是以前侍候過自己的人,回來就回來吧。又讓人領她回屋子洗漱換衣裳梳頭。
紅花聽說了又帶了東西過來看她,見她一身藍衣裳頭上什麼都沒戴梳着婦人頭坐在屋子裡,抹淚嘆道:“這也真是……怎麼就找了個短命的?”又問她有沒有身子,要是有了孩子也好把她送回去,公婆就是看着小孩子的面子上也不會不要她。
青蘿也抹着淚說沒那個福氣,沒給他留下一點根苗。
兩人對坐哭了會兒,紅花就問是得了什麼急病死的,青蘿吱嗚了會兒說是在外面喝了河裡的水,回來肚子痛了幾天就死了,救都救不及。說着又掩着臉哭起來,話都說不清了。紅花見她如此傷心也不再問了,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好歹姑娘還要你,你也不能老把這些事放在肚子裡,也別再哭了,免得惹姑娘不高興。”
青蘿輕輕道了句:“……姑娘心好着呢,纔不會爲這點小事不高興呢。”
後來二姐讓青蘿先搬到外頭住了,讓王家照看着,偶爾叫她進來說說話,隔三岔五的送點東西給她。等到二姐的小兒子出生後才又叫她進來侍候,之後她就再沒有出過二姐的屋子了。
這天一大早呂媽媽就來找二姐了,二姐打着哈欠起來,七斤侍候着她穿衣裳洗漱,她問道:“什麼事啊?一大早過來?”
呂媽媽走過來接過七斤手裡的梳子小聲道:“昨天夜裡,荷花和明月打起來了。”
二姐一怔:“……什麼?”
呂媽媽笑着伏到二姐耳邊,小聲把昨天半夜的事學了一遍。荷花跟明月各佔一間小屋,因明月的屋子裡有孩子和奶孃在,夜裡孩子愛哭,所以有時她就跑到荷花屋裡去住。因二姐不愛管她們兩個的事,院子裡的丫頭也都知道這兩個是二爺的妾,偏又不得二爺的心。如今二爺也不在家,誰也不肯去跟她們兩個親近惹二姐不高興,結果打起來的時候竟沒有人知道。
有個小丫頭夜裡跑肚子,回來時聽到荷花屋子裡有人小聲叫罵,什麼吳家的賤貨浪蹄子之類的。小丫頭就是吳家帶來的,聽着這話裡的意思不對就跑去告訴了呂媽媽。胡媽媽嚴厲,小丫頭有點什麼事都不愛去找她。
也是昨天夜裡胡媽媽睡得沉沒聽見小丫頭過來。呂媽媽聽了就披了衣裳過來,趴門外邊聽了一會兒才推門進去,見明月正把荷花按在牀上拿被子捂着她的鼻子嘴。
這是要出人命啊!呂媽媽嚇得趕緊過去把明月抓下來,又叫人拿醋來給荷花擦。一通折騰後荷花緩過來了,明月倒是知道輕重,見人進來了就不說話也不吵鬧了。
呂媽媽讓人把荷花送到別的丫頭的屋子裡去先住着,她自己就坐在屋子裡看着明月一整夜,到了天亮就過來找二姐了。
呂媽媽一邊說一邊給二姐梳頭,等她說完頭也梳好了。二姐對着鏡子照了照說:“你的手可真是巧。”這個髮式可沒見人梳過。
呂媽媽笑道:“那是二奶奶不嫌棄。”
二姐就叫人擺飯,又留呂媽媽坐下一起吃。呂媽媽一邊說不敢一邊快手快腳的侍候二姐,她也確實靈巧,七斤和米妹站在一旁都沒她一個人的手腳快。
二姐就笑眯眯的讓她侍候,吃完了就說你要是不嫌棄就把這剩下的吃了吧。呂媽媽忙說怎麼會?一邊歡喜的坐下把二姐的剩飯吃了。一旁站着的米妹看了直髮笑。
呂媽媽吃着的時候,二姐靠在一旁的榻上打着扇子說:“一會兒你回去,一人打二十竹板子,今天明天不許吃飯就行了。”
呂媽媽聽了忙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湊到二姐跟前要說什麼,又拿眼睛去看一旁的七斤和米妹。二姐揚揚下巴,兩個丫頭低着頭出去了,二姐笑道:“你說吧。”
呂媽媽笑道:“按說這事不該我說,只是二奶奶很該見一見荷花了。”
二姐笑:“這是什麼意思啊?處置了就行了,只是輪到打她的時候你去打板子,記得手輕些,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呂媽媽笑道:“二奶奶你想啊,這好好的爲什麼會打起來啊?明月是個愛惹事的,可荷花不是啊。她們住在一個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偏就昨天半夜打起來了?”
二姐啊了聲,問她:“這裡面還有個緣故不成?”呂媽媽連連點頭,拂掌笑道:“還是二奶奶明白事!要是不讓這個荷花過來見一見二奶奶,還指不定有個什麼事呢!”說罷伏到二姐耳邊,竊笑道,“只怕她盼着見二奶奶不知盼了多少時候了。”
二姐點頭哦了聲,笑道:“還是你明白,你要不說我也想不到啊。既然這麼着,等打完了板子就讓她過來吧。”
呂媽媽脆生生的答應着出去,二姐在她出去前笑道:“你給我梳的這個頭可好,明天還是這個時候過來。”
呂媽媽歡喜的臉上都止不住的笑,腳下都輕快了幾分。出去了先去見了胡媽媽,把昨天晚上荷花和明月打起來的事學了遍,又說了二姐的處置,問道:“胡媽媽看着這個要怎麼打?”
胡媽媽轉了圈眼珠子,說:“我去明月那裡,你去荷花那裡吧。”胡媽媽想得好,明月說到底是個外人,又生了二爺的兒子,是二姐眼裡心中實實的一根刺。而荷花怎麼說也跟吳家有那麼點的關係在,說不清道不明的,輕了重了親了遠了都不合適。讓她選,自然是去打明月好,打得重了還能在二姐眼前討個好。若是打荷花,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再牽出別的事來?
呂媽媽答應着就去拿竹板子,進了丫頭的屋子就看荷花正靠在牀頭,旁邊的桌子上放着一個空碗,整個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別的丫頭都出去幹活了。
呂媽媽進門先嘆氣,拿了碗出去又端了茶進來,過去扶着荷花起來侍候着她喝了茶才道:“這些小丫頭也太沒眼色了!怎麼說你也是個主子!”
荷花搖頭,一張臉木木呆呆的,道:“這話可休要再說!媽媽疼我的心我知道。”
呂媽媽幫她理了理頭髮,望着她一臉同情憂傷,又說了二姐罰了二十板子。荷花聽了就要下炕,呂媽媽慌忙扶她下來,安慰她道:“別怕,是我來打這板子!”
荷花點點頭,轉身趴在炕上。呂媽媽高舉輕落,二十板子很快打完了。
之後又扶她起來,見她仍是好似被打重了似的半天動不了,呂媽媽心疼的替她揉了半天,又哄又勸,眼圈都紅了,抹淚道:“可憐見的!我可真看不得你受這樣的苦!”荷花只是拉着她的手搖頭,說別爲我操心,不值得。
呂媽媽讓她別說了,出去打了水回來侍候她洗漱梳頭,又給她換了件乾淨衣裳才把二姐要見她的事說了遍。
荷花眼睛一亮!整個人看着都活了似的。
呂媽媽親熱的拉着她的手說:“二奶奶也是知道你受了委屈的,我都跟她說了,是那明月硬要跟你住一個屋,又總是欺負你,二奶奶聽了心疼就想叫你過去見上一面。好歹你們也是一家人,這院子裡沒有人比你跟她更親了。”
荷花低下頭,喃喃道:“……我沒這個福分。”
呂媽媽又說了兩句就走了,讓荷花趕在午飯前過去,悄悄提點她道:“到時要是給跟着二奶奶一起吃頓飯,中間你再機靈一點,只要二奶奶喜歡你,日後纔好讓二爺跟你圓房啊。只要能生下兒子,你的後半輩子纔有靠。”
荷花默默點頭,呂媽媽又交待了兩句,讓她穿件素淡點的衣裳,但最好不要有補丁,頭上也不要太淡了,戴枝釵就行。手上就別戴東西了,防着侍候二奶奶用飯時不方便,又拉着她的手看了看道指甲還是要再磨一磨好些。
荷花一一答應下來,又謝呂媽媽這樣幫她,又親送她出去,回來坐着發了一會兒呆就收拾了往二姐的屋子裡去。
小屋子是依着牆角建的,拐半個彎就能看到敞亮的幾間大屋了。門口有兩個丫頭坐在廊下做針線,荷花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只覺得這短短的一截路走了好幾年。
荷花小時不叫荷花,她沒有名字,她娘只管她叫大丫。其實很長時間她都不知道那個瘦長臉的女人是她的娘,她一直以爲那只是管她的一個婆子,後來還是同屋的其他人告訴她那是她娘。
她看着那個坐在竈房門口幫着挑豆子,一邊把豆子往嘴裡填的女人發呆。這就是娘?竈房的婆子也有孩子,最小的一個就天天揹着幹活,她見過那個竈房的婆子疼愛的給那孩子洗頭洗澡,會悄悄拿竈上的東西給孩子吃,切着菜的時候摸那麼一塊填孩子嘴裡。她就站在外面羨慕的看着。她一直覺得這纔是娘,那個天天早上叫她起來幹活的女人也是她娘嗎?
她住的地方周圍是一大片的地,一眼望不到頭的,一溜的草棚木屋,住着八九個人。女的只有兩三個,洗衣裳做飯劈柴挑水澆地割草,什麼都幹,她連句整話還不會說的時候就知道到哪裡去找好的豬草來割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挺能幹的。
後來有一天,有一輛很漂亮的車子過來了,她躲在一邊看,車上下來一個穿着好看衣裳的高大男人,莊子上的男人都過來跪着迎他。
中午吃飯的時候竈上特地殺了一隻雞,做了香噴噴的麪條和稠糊糊的滷。她早早的蹲在竈房門口幫着掃地幹活,就是想早點分到一碗麪吃,哪怕能先喝口湯也行啊。
可是她娘把她叫回去了,領着她大白天的跑到小河邊洗了個澡,頭髮耳朵手指縫裡都搓洗乾淨了。搓得她又痛又不敢躲,心裡還特別高興。這是她娘頭一回給她洗澡,以前她都是跟着幾個婆子胡亂到河裡劃拉兩下就算了。
洗完了又跑回莊子,她娘給她換上了一身她從來沒穿過的好看的衣裳,又給她梳好了頭。娘自己也打扮得從來沒這麼好看過,然後就扯着她溜到了男人們給那個老爺擺席的大屋子後頭。
聞着裡面飄出來的菜響,她的肚子叫得山響。她怯怯的看她娘,卻發現娘只顧着偷看窗子裡的那些吃飯的男人。
站到腿痠餓到眼花裡面纔算吃完,又等了一會兒裡面的人都走光了,席也撤走了。聽着裡面在說:“老爺,你到裡屋去歇一會吧,等日頭沒那麼曬了再走。”
裡面的一個人嗯了聲,然後就聽着桌子凳子響,幾個人的腳步從這頭到那頭。娘就扯着她在屋後面悄悄從這頭到那頭。又等了會兒,聽見屋子裡的人似乎都走光了,娘纔對她說:“你在這裡等着,別亂跑!也別說話!不然我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