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楓有梅等人離開後, 凈玉還傻傻地站在那裡。靜湘擡起頭來,看著她。
“還有事?”靜湘問。
“不……沒什麼……”凈玉訕訕地道。她偷眼看著靜湘的臉,沒發現有什麼不同。自從上次那事以來, 她每次見到師父都會臉紅心跳, 可靜湘卻在第二天就重新變得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凈玉覺得有點迷茫。不過這也卻是師父的作風。
靜湘的隱藏自己的本事太好, 好得甚至讓人有些害怕。那天意亂情迷的師父, 在她的記憶裡, 已經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鼓足勇氣,凈玉想要與師父說說話。她咳嗽了一聲,猶豫片刻, 開口道:“師父……那個,今天中午想要吃什麼?我去弄。”
“什麼都行。你弄的菜, 都很好吃。”靜湘笑道。
凈玉得了什麼鼓勵似的, 馬上說:“我今天親自下廚弄, 昨天月珠在外頭打了幾隻野味來呢。”
靜湘點點頭,把手中的書卷放在桌上, 再不說話。
在斷月門裡,只有在靜湘面前,其他人是不敢隨便出聲的。以前除了探月,最有威嚴的便是慕容靜湘。上至小楓知語,下至掃地的媽媽, 在她面前也都是畢恭畢敬。靜湘只消往那裡一坐, 便有讓旁人噤聲的氣度, 無人敢出頭造次。
除了一個人。
雪貓。
生來似乎就天不怕地不怕, 過去就連閻王老兒, 她也敢去調侃一把。靜湘敬著她是師姐,受她照顧, 自然讓上幾分;再加上雪貓一身嬌憨風流牙尖嘴利的性子,在斷月門內也是無人敢惹。
也只有雪貓敢把靜湘,這個斷月門內幾乎是二門主一樣的人物,捏在手心裡一般耍得高興。
所以,便就是凈玉,從小到大雖然是愛著師父,也不敢在她面前太過多嘴放肆。
“師父……”此時凈玉故意在她面前磨磨蹭蹭,“要不要我來幫你收拾東西?”
靜湘頭也沒有擡,道:“不必了,幾本書罷了,我自己來就好。”
凈玉再找不著什麼話頭可以在師父身邊多留一陣,心裡竟開始有些埋怨師父的絕情。又踟躕了一陣,直到靜湘擡起頭來看她,她才又打定主意,支支吾吾地說道:“師父……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事?”靜湘問。
“顧清風……我父親,到底跟師父是……”這話問出口後凈玉便後悔了,想收又收不回來,只得硬著頭皮站著,看著靜湘,心想肯定冒犯了師父。
誰知靜湘並沒有惱。她只是慢慢地把書卷放到一邊,道:“只是我以前在長安的一位故友。”
“師父……可是喜歡他?”凈玉又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立即又後悔得想抽自己嘴巴。
靜湘卻只是微微一笑。
“沒有。只是故友而已。很多年都沒有想起,現在你忽然這麼問,竟然有點懷念的感覺。”
凈玉愣在那裡,沒想到師父會這麼回答。
“過去小楓知語她們都以為我是喜歡顧清風的。”靜湘一面收拾書卷一面道,“他也算膽子大,買通了斷月門裡的嬤嬤,直接帶著禮金到斷月門裡向我提親。說實話,我也嚇了一跳。後來是探月大人下了逐客令,他因為曾對斷月門有恩而免去性命之虞,但那個通氣的嬤嬤,當天便被打死拋屍。”
“……後來?”凈玉問。
“後來,他留下的所有東西都被探月大人銷燬了,只留下一幅畫和一首詩。”
凈玉忽然想起,第一次進靜湘房間時看到的落款為顧清風的靜湘畫像。
靜湘脣邊露出一絲微笑,神情竟有些神往。“我雖不喜歡顧清風,但那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為我畫像寫詩。我自小在斷月門裡長大,這是頭一次。”
她的手指在書卷上輕輕打著圈,自言自語似的吟出:“花枝亂紫煙,月影重樓臺。靜姝誰得似,香是玉人來。”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驚恐的吵鬧聲。靜湘立刻抓起身邊的長刀,警覺地喝問:“什麼事?”
凈玉也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摸腰間,卻只摸到了兩個劍柄。無奈之下,赤手空拳先師父一步衝出屋外,只見滿軍營的唐兵哭爹喊娘,抱著頭到處亂跑。
“別慌!”凈玉呵道,“怎麼了?”
“妖怪……妖怪呀!”一個唐兵連滾帶爬撲到她面前,“小道長救命!妖怪呀!”
凈玉就地抓起身邊的一根軍棍,把那唐兵護在身後。定睛一看,遠遠地有一隻形容可怖的怪物,正大開殺戒。再仔細看時,竟是裴惜掙脫了鐵鏈。幾個身強力壯的唐兵圍著它,也已是膽戰心驚,不敢上前。
“都退下!”凈玉只叫了著一聲,便把梅花哨塞進嘴裡,手裡握著軍棍幾步便衝了上去。
唐軍聞言,紛紛驚惶地退後。凈玉與裴惜變成一對一的陣勢,一人一獸,僵持不下。
“阿惜!醒醒!是我!”凈玉試圖讓裴惜明白自己是誰,一面吹著梅花哨,一面靠近。但裴惜卻好像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嘴角流著涎水,狂嚎濫叫,似乎恨不得把她一口撕碎。
“既是如此,我打醒你!”凈玉抱定決心後,沉住氣,待裴惜飛身撲來,向旁邊一閃,另一手已反手一棍,狠狠打在怪物頭上。
怪物痛叫一聲,在地上掙扎一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撲來。凈玉輕輕鬆鬆便閃避開,回身一把便揪住怪物頸皮,揮棍就打,噼噼啪啪地打了足有幾十悶棍,打得它再也叫不出聲,喘著氣趴在地上。
被這麼一頓好打,加上凈玉的梅花哨,裴惜似乎醒過來了,眼睛含淚,怔怔地望著她。
凈玉拿過鐵鏈,重新把裴惜栓好,帶著點心痛地說:“阿惜!以後真可不許如此了!”
她自己不知道,但趕來的靜湘全看在眼裡。此時的凈玉,與剛出斷月門的凈玉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過去她與微生童兩個人都制服不了的裴惜,如今卻被她一個人輕鬆壓制。從剛纔的那一番打鬥看,她的力氣,身法,招式,長進得令人驚訝。
靜湘心內一凜。
她竟從凈玉的動作裡,看出了一點另一個人的影子。
凈玉把裴惜栓起,這時小楓與知語匆匆趕到。小楓接了裴惜的鏈子,拉過凈玉上下打量一番,問道:“有沒有傷著?”又吩咐知語:“去把裴惜的鐵鏈換粗的,細鏈子已經禁不住她這樣天天糟蹋了。”
凈玉看著裴惜被拉走,怔了好一會,才問道:“師叔,阿惜是不是沒救了?”
小楓欲言又止,最後才嘆了口氣道:“她現在越來越不認得人。照這個樣子下去,不出一兩個月,已經是要……”說到這裡,她收住了話頭,別開眼睛。
凈玉的心一痛,她知道小楓想說的是什麼。
萬一真到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了狠心,一刀了斷。
×××
“你怎的不吃東西?”凈玉一面問著,一面用筷子搛起一塊雞,放進微生童的碗裡。
面前有兩葷一素,一碟清蒸小黃魚,一碟米酒珍珠雞,外加一色素淡時菇蔬菜,凈玉還特地撿的白果就著小土雞煨了湯,好不精緻。小楓知語幾個已在外面用過軍膳,凈玉便像往常一樣為靜湘單獨備下飯食。
靜湘招呼凈玉等幾個小弟子一同來就坐,三人在她面前規規矩矩,悶聲不響低頭吃飯。
“身體還是不舒服?”靜湘見微生童臉色不好,關切地問。
“謝謝師伯關心。可能是昨天勞累了。”微生童強打精神道。
“還真是累得不輕。她平時最是誇我的廚藝好,今天都不怎麼動筷子了。”凈玉歪著腦袋說。
“那還是回軍帳裡歇著。晚上若是還不好,著有梅去給你看看。”靜湘道。
凈玉偷眼看著微生童,只見她兩頰蒼白,嘴脣也沒有血色,握筷子的手也在微微發抖。凈玉不由得也有幾分擔心不安,筷子尖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微生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歉意地對靜湘道:“師伯,童兒今日身體不適,不能陪靜湘師伯用膳……”
靜湘點頭道:“不必勉強,快快回軍帳休息。”
凈玉和秦月珠看著微生童走出門,臉上不由都顯出擔憂神情。這時有梅推開簾子走了進來,道:“我剛見到童兒回軍帳了?她今天身體怕是不大好,我們幾個都有要事在身,你們兩個小弟子,隨便去一個照顧她。”
凈玉聽說,放下碗筷道:“我去。”
說完,給靜湘賠了禮,出門轉角便向微生童的軍帳走去。
推門簾進去時,她看見微生童正伏在牀上,臉都沒有露出來。她走上前扶起她的肩膀,關心地道:“怎麼了?莫不是昨天跑了一夜太累今天就成這樣子?你哪有這麼虛弱的。”
微生童不說話,她又道:“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受傷了?”
用力把她的臉扳向自己之後,凈玉嚇了一跳。微生童的臉色忽青忽白,但又漸漸轉成潮紅,眼神也變得讓她認不得了。
“你怎麼了?中邪了?”凈玉有點害怕,拍了拍她的臉。
不拍尚好,她這一拍,微生童忽然就把她雙手一抓,反身按在牀上,喘著氣道:“你做什麼拍我?”
凈玉的手被她抓得生疼,微生童從未用過這樣大的力氣對付她。她意識到有些不妙,一面反抗一面道:“童兒,你今天好生奇怪!”
忽然想起,裴惜是跟玄姑打交道之後變成了怪物,莫非昨天微生童也……這樣一想,凈玉心底一寒,想反制卻已經被她按得動彈不得,只好拼命掙扎道:“你——放手!你——不是童兒——”
“小師姐,是我。”微生童開口道,但那眼神態度與平時的確大不一樣。任凈玉如何踢蹬,她仍死死按住她不放,卻俯下臉來靠近凈玉的面頰,道:“我喜歡你。”
(從這裡開始是和諧的分界線)
這個不像肉的肉被和諧掉了然後被鎖章了所以看不見的小夥伴們對不起了,被站短一定要改掉什麼的。
寫文有時候肉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情雖然我也不是很擅長寫肉,也不喜歡寫肉,然而……只要沒有單純宣揚XX內容的話,一刀切了真的好?(攤手)
好吧我刪了,不過好像V文不能減少字數,那我從我的硬盤裡複製一段粘貼過來吧。
……沒錯,就是斷空。
帳裡燈火如豆,微弱地跳動。秦月珠仔細地描摹着機關圖紙,不時停下筆來思索。完全憑着記憶來製作一隻機關獸是苦事,卻也是一件樂事。只有完全沉浸在機關術中的時候,她才能忘記自己的處境,讓心裡好過一些。
她想仿着小楓師父的戾天白虎自己做一隻相似的,湊成一對,一攻一守,相映成趣。
叫什麼呢?不若叫捩水青龍。
她爲着自己的這個想法有些忍俊不禁,脣邊涌上一絲巧笑。
身後噠地一聲,似是有什麼玉器撞在一起。她猛然驚醒,站起身來,幾乎把桌上的圖紙全部掃落在地面。
“這油燈太暗了,要壞眼睛。”
是袁初茗。她手裡照舊把玩着兩個琉璃黃玉球,俯下身子替她把圖紙一張一張拾起來,放回桌上。秦月珠不願意看她,避開她的眼睛,悄悄坐定,開始用小刀削機關鳥的翅膀。
袁初茗取了剪刀仔細地把燭花剪去,添了些燈油,屋子立刻明亮了不少。
“今天贊普那邊送來了一點酥油糕,宋婆婆嚐了兩個,說是不錯,你也嚐嚐看。”袁初茗說着,提起地上的一個雕花的精緻小盒,從裡面拿了個碟子出來。
秦月珠只是削着機關鳥翅膀,搖頭不要。袁初茗低頭一笑,自言自語地道:“也是,這麼油膩膩的東西,我也不愛吃。”又道:“你喜不喜歡野生的菌子,這兩日伙房弄到了一些,明天叫他們送來。”
秦月珠沉默不語。她心裡也暗自有些訝異,袁初茗這幾日不單沒有爲難她,還對她禮遇有加,真教人摸不清楚是什麼情況。
清了清喉嚨,頓時感到喉頭打磨一樣疼了一記。她微蹙眉頭,問道:“蠱呢?”
袁初茗悶聲不響,端了一碗茶來遞給她。秦月珠接了捧在手裡,卻不喝。
袁初茗似乎有些侷促,道:“蠱你不必着急,三個月內定然拿來給你。現在在這奉天城環境安好,蠱也練得容易。”
秦月珠見她這樣,與剛到吐蕃的時候判若兩人,也不禁有些動搖。可尚不知道她有什麼企圖,加上忘記不得之前遭的虐待,所以還是一副不溫不淡的表情,緘口不言。
“臉上。”袁初茗伸手想爲她揩掉方纔削桐木沾上的一點木屑,秦月珠略略側頭避過。
“你記恨我了?”她試探半天,才問道。
秦月珠低頭,展紙搖筆寫道:“既是交易,何來記恨。”
袁初茗看了這八個字,楞了半晌,忽然咬牙道:“好,好,你說是交易,便是交易。一開始便也是你情我願,並沒什麼不是。”
說完,騰地站起身。秦月珠身子一顫,以爲她又要行什麼不軌,可她卻只是快步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駐足一步,並不回頭地道:“你該知道,我不懂怎麼對人好。”
秦月珠看着她走出屋外不見蹤影,懸着的心略略放平了一些。
可是這感覺卻很奇怪。並沒有如釋重負,反而好像心頭壓了什麼東西也似,沉甸甸一塊。
若是袁初茗像當初那樣對她施暴,也許她還會好受一些。
對着油燈出神半晌,她慢慢拾起圖紙,看上面密密麻麻的註解,覺得有些心煩。
驀地,她忽然手指一抖,大張的圖紙悄然落地。她猛然扭頭望向窗外,這熟悉的道術氣息,空氣中傳來的微微的水波感,觸動她那條在斷月門裡二十年鍛煉出來的、敏銳的神經。
“微生童師姐……淨玉師姐。”她心中喃喃地自語。
她們,果然還是來了。
(從這裡開始是正文的分界線)
緊接著,凈玉聽到清脆響亮的一記耳光。
驚惶地擡眼看時,靜湘站在微生童身後,滿臉盡是憤怒的神色,兩條劍眉幾乎立起。她抓著微生童的肩膀,甚至能見到手上隱隱的青筋,指尖幾乎都要嵌進她的肉裡。
“師父……師父……”被靜湘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凈玉羞愧難當,惶惶然抓起被單,慌亂地裹在身上。
她原以為,見到難得暴怒了的靜湘師父,微生童會驚慌失措,忙不迭地跪下道歉。誰知她不僅沒有半分退讓,反而怒目相向,反手一掌,直取靜湘頸上動脈。
靜湘大概也沒料到她會來這一著,仰身躲過後以掌招架。
微生童像是被惡鬼上了身,在師尊面前也分毫不退讓,每一招都像是要取靜湘性命。她咬牙低沉地道:“凈玉是我的,你滾開。”
靜湘雖是忿怒異常,卻絲毫不失冷靜。她喝道:“你看看你自己,成何體統?!”說著出手只一擋一衝,微生童便被她劈中後頸,軟軟地暈倒在地。在她面前,微生童的武術修為自是微不足道。
凈玉急得大喊:“師父,童兒她中邪了,她本不是這樣子的,你別殺她!”
靜湘一言不發,走過來看了一眼牀上的星點紅斑,默默脫下自己身上的道袍,給她裹住全身。腰帶被扯斷了,衣不蔽體的凈玉可憐兮兮地縮在牀的一角。
“她怎麼會成這樣子?”靜湘在牀邊坐了一會,問道。
“不知道。”凈玉抽泣這說,“我剛一進來,她就……”
聽見打鬥聲跑進來的有梅跟小楓,見到這一地的狼藉也有些吃驚。小楓只掃視了瑟瑟發抖的凈玉和牀上的紅斑一眼,便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她氣得連連搖頭,卻又無可奈何。
“有梅,童兒這是怎麼了?”靜湘問。
有梅蹲下身子,為微生童把了把脈,方纔站起身來,款款地道:
“她這是中了向心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