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羽緩緩走到鄭師爺面前,負手而立,深沉的目光,看似平靜,卻足以讓對方心頭一顫,心生畏懼。
他就那樣沉默地站了許久,周圍一片鴉雀無聲,只能看到地上跪了一衆瑟瑟發抖的身影。
邱高翔轉頭看向莫悠,發現她滿臉愣怔地在發呆。他輕咳一聲,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但還是被無視了。
心裡有些好奇,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原來是在看這位“從天而降”的大人,看她的眼神,似乎認識這位大人。
邱高翔臉上很快閃過一抹了然,想到先去在茶樓發生的事情,心裡幾乎已經確定,秦夫人要找的人,應該就是這位大人了。
“你,”這時,秦白羽忽然開了口,目光轉向旁邊的錢堅,“叫什麼名字?”
“小、小人錢、錢堅。”
“管什麼的?”
“皁、皁班小隸。”
“想不到貴縣的皁班小隸都如此權大勢張,難怪這位師爺連四品夫人都不放在眼裡。”秦白羽說到最後時,猛地加重了語氣,頓時嚇得師爺和錢堅抖得更厲害,連連磕着頭求饒。
秦白羽後退一步,聲音中帶着嚴厲,“這縣衙裡是你二人做主嗎?何以本官到了這麼久,都不見縣令大人身影?”
“不、不、不,縣老爺他身體虛弱,時常、時常臥牀不起……小人這就去請老爺出來迎接貴客。”錢堅說着,立刻慌張地爬起身,往後院跑去。
“大人,小人帶您去暖閣……”
“師爺,外面陽光如此好,你就留下來好好享受一番吧。”
秦白羽微挑眉頭,立刻嚇得剛欲起身的鄭師爺一個激靈,撲通一聲又重新跪了下來。
見此,秦白羽眼裡終於劃過一絲滿意的光芒,轉身看向莫悠。
他的眼裡不經意劃過一抹驚奇,陌生的裝扮,熟悉的臉龐,讓他心裡產生了些許恍惚。
四目相對時,莫悠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十幾天的時間卻仿若一世。再相見,明明是那麼的狂喜和興奮,放佛千言萬語都不足以表達內心的喜悅。或許是情緒太滿,以至於張了口,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邱高翔看着二人,忽然覺得自己很多餘,不自覺地往旁邊挪開幾步,與莫悠保持着距離。
而此時,秦白羽亦擡起腳,看起來平穩的腳步,實則卻比往常要快上許多,節奏似也有些凌亂。
隨着他的走近,莫悠心裡的暖意也越來越濃厚,眼裡帶着期盼,熟悉的氣息正逐漸將她包圍。
就在秦白羽停在她面前時,身後忽然響起齊齊地喊聲,“參見將軍夫人,夫人萬福。”
男人們的聲音,個個中氣十足,在這個縣衙裡,竟會給人一種震耳欲聾的錯覺。
邱高翔看着齊齊跪下的衆人,又驚訝地望向莫悠,雖然早知道她的身份不簡單,可如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還是讓他心裡充滿了震驚。
“夫人……”秦白羽目光灼灼地盯着莫悠,想了許久,才神色奇怪地擡手,輕輕挑起她垂在胸前的青絲,“倘若爲夫沒有記錯,你已嫁做人婦,你的夫君就站在你的面前,可你……”
不用他說完,莫悠馬上明白了他心裡的想法,開口接下他的話,“我是以唐姑娘的身份來到這裡的。”
暗示的話語,不用多餘的解釋,秦白羽心裡已對她的處境有了幾分瞭然。
眼裡忍不住劃過一絲責備和擔心,想來這丫頭又私自做出計劃,想要對付竹隱了。真是一刻都不能讓他省心,這麼久了,仍是學不會稍微依賴一下身邊的人。
“夫人對爲夫不放心?”
莫悠瞭解他的想法,也明白他心裡的憂慮,立刻乖巧一笑,剛要去握住他的手臂,不遠處就傳來一道聲音。
“不知貴客大家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伴隨着音調不穩的聲音,一道瘦弱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衆人面前。
莫悠和秦白羽同時望過去,身着綠色官服,頭戴官帽的男子,正一點點朝他們靠過來。
看他的模樣,應當與秦白羽的年紀相仿,面色和脣色都非常蒼白,眼神有些空洞,身體也孱弱地放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
原來真的是生病了。
莫悠看着男子,發現他腳步虛晃,走一步路就要喘上好幾口,放佛隨時都會沒了氣息。
看來他病的不輕。
“下官徐幼清參見刺史大人。”男子站在秦白羽的幾步開外,在錢堅的攙扶下,艱難地下跪行禮。
秦白羽忍不住蹙了蹙眉頭,走前兩步,伸手扶上徐幼清的手臂,“徐大人身體不適,不必多禮,快請起。”
說着,就已將人扶了起來。
“多謝大人。”徐幼清感激地看他一眼,馬上又收回了視線。
“實在對不住大人,讓您在外面等了這麼久,都是下官監管不嚴,讓這些人在大人面前失了禮。”徐幼清瞪一眼地上跪着的衙役們,而後彎下腰身,做出請的姿勢,“大人快請進,先到書房裡休息一下。”
秦白羽擺手,婉拒了他的邀請,負手說道:“徐大人莫急,在此之前,本官還有件事
情需要處理。”
徐幼清身形稍頓,微微擡起眼看向對方,發現他的視線正停留在鄭師爺身上,立刻抖了一下身體。
“大、大人……”
“徐大人或許還不知道剛纔發生過什麼事情,“秦白羽打斷他的話,示意他看向不遠處的地面,那上面放着三張漁網。
徐幼清的目光剛剛接觸到漁網,忍不住緊張地抿起嘴。
秦白羽看着他的反應,知道他心裡已明白了幾分,便側過身,擡手指了指莫悠和邱高翔,“徐大人,這兩位便是漁網的受害者。本官現在還不知他們身犯何罪,只是這些人連審都不審,就要對他們用刑,如此浮躁輕妄的舉動,本官還是頭一次見。”
徐幼清緊張地又要下跪,“大人請恕罪,都是下官管教無方……”
秦白羽立刻扶住他的手臂,擋下他的跪拜,“徐大人先別急着認罪,先聽聽這位師爺如何說。”
鄭師爺被點到名,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真可謂的精彩絕倫。
“小、小人……”鄭師爺心裡萬分懊悔,白着一張臉,支支吾吾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現在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心裡也忍不住怨恨起錢堅,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會招惹上眼前這位姑奶奶。今日就不會再次和她結上樑子,還好巧不巧地讓刺史大人給撞上。
“師爺不必緊張,有什麼話儘管直說,本官一定會秉公處理。”秦白羽沉聲提醒他。
這下鄭師爺心裡更加緊張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管說什麼,都要大難臨頭。
不行,就算倒黴,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倒黴。
“求大人恕罪,小人並非有意冒犯將軍夫人。都是聽信了錢堅的挑撥,是他得罪將軍夫人在先,卻跑來小人這裡惡人先告狀。也怪小人一時糊塗,受了他的挑唆,纔會對夫人……”
話未說完,他就不停地磕頭求饒。
錢堅在聽到他的指控時,也是嚇得滿頭冷汗,眼裡快速閃過一抹惱恨,忙跪下來求饒:“求大人饒恕,小的……小的……”
錢堅的眼珠子忽然轉了一下,想到剛纔師爺叫那個丫頭“將軍夫人”,再瞧她和這位刺史大人間的氣氛,就知二人關係非同一般。
他大膽地猜測,眼前這位刺史大人就是那個丫頭的丈夫,心裡忽生一計。
他伏在地上,連連磕頭,“小的當初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眼前這位姑娘是將軍夫人,纔會冒犯了夫人,還望大人恕罪。實在是、實在是當初在靈石鎮時,夫人身邊有位姓尚的公子,自稱他們的夫妻,還說自己是陪着夫人回孃親省親的,所以小人才……”
“無關緊要的話不要多說,你只告訴本官,賤內何處冒犯了你?”秦白羽眸光微冷,不耐地打斷他的話,質問道。
莫悠在聽到錢堅的話時,忍不住看向秦白羽,見對方神色無異,方纔稍稍安了心。
“不、沒有,沒有,夫人怎可能冒犯小人。是小人的錯,小人不該把夫人抓來衙門,不該……”
“夠了。”秦白羽微蹙眉頭,揮手說道:“既然現在二人都已認罪,該怎麼罰,徐大人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徐幼清再次一抖,目光忍不住劃到鄭師爺身上,有些猶豫。
莫悠驚訝的發現,這位知縣大人似乎有些忌憚他的師爺。這個渥丹縣衙的奇事還真是多,通過兩次的接觸,她發現那位師爺的話非常有分量,好像所有人都聽他的。
而這位名副其實的知縣,初次露面就給一種孱弱無爲的印象,說話時總是喜歡去看那位鄭師爺,就放佛那纔是自己的主子。
“徐大人?”秦白羽開口喚道。
徐幼清猛然回神,收回目光,緊抿了一下嘴脣,揚聲說道:“來人啊,速將師爺和錢堅押下去,杖刑三十。”
話剛喊完,他便撫上胸口,忍不住咳嗽起來。
跪在地上的衙役都是一陣愣怔,而後如夢初醒般地跑到二人身邊,將師爺和錢堅架起來。
“慢着。”秦白羽開口,阻止住衆人離開的腳步。
“三十棍杖以示懲戒,再扣除半年的俸祿,以儆效尤。”秦白羽負手往旁邊走了兩步,目光看向空出來的一片地方,“就在這裡行刑。”
莫悠莞爾,將軍定是看出在這個縣衙裡,所有人都非常忌憚這位師爺,知道人帶下去後,這頓杖刑還不一定會打到誰的身上去。
想到這位鄭師爺嗜錢如命,如今罰他半年俸祿,怕是等同於要了他半條命,莫悠心裡一陣開懷。
刺史大人的吩咐,衆人不敢怠慢,很快就搬出兩條長凳,將錢堅和鄭師爺拖上去。
“行刑。”
秦白羽一聲令下,板子立刻就打在了二人的屁股上,院內響起一陣此起彼伏地哀嚎。
大家都看着受刑的二人,竟是無一人露出同情,包括那位知縣大人。
杖刑剛過一半兒,哀嚎聲就開始逐漸減弱,長凳上的兩個人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衣服已經被血染透。
還剩下最後五杖時,二人已經昏了過去,但是杖刑並未停止。
“徐大人,本官還有要事在身,今日便
不久留了,告辭。”秦白羽看向徐幼清,抱了一拳,沒有給對方說話的機會,轉身離開了。
“告辭。”莫悠和邱高翔也紛紛向徐幼清抱了一拳,跟隨秦白羽離去。
出了縣衙,外面停着一頂軟轎和幾匹駿馬。
“我們要去何處?”莫悠問道。
“驛站。”秦白羽看了她一眼,目光轉向一旁的邱高翔,“還未請教這位公子的尊姓大名。”
“小民姓邱,名高翔,渥丹人,是一家武館的弟子。”邱高翔忙抱拳自我介紹。
“高公子,如果無事,不如隨我們一道回驛站去。”秦白羽說道。
邱高翔稍怔,忙婉拒道:“不了,大人一路趕來渥丹縣,舟車勞頓定是非常疲憊,在下豈敢再去打擾。而且在下還有要事在身,還望大人諒解。”
“高公子太客氣了,既然你有事在身,本官也就不勉強了。”秦白羽對他抱了抱拳,“告辭。”
“大人慢走。”邱高翔也忙回禮。
“邱公子,還要勞煩你回去告訴莫捕頭一聲,說我已經找到朋友,就住在驛站。他若有事,隨時可去那裡找我。”莫悠對邱高翔說道。
“在下明白了,夫人走好,您的隨身細軟,在下會派人送去驛站。”邱高翔做出恭送的姿勢。
“多謝。”莫悠對他點點頭。
聽二人說完後,秦白羽便走到莫悠身邊,看着她,“夫人請。”
莫悠微挑嘴角,看他一眼,在他的護送下,從容地坐進軟轎。
緊接着,秦白羽也坐了進去。
簾子放下的一剎那,莫悠不滿地瞪他一眼,“將軍,轎子裡很擠,而且我們兩個人的重量,他們也擡不動啊。”
“這種事情何須夫人操心,坐穩便是。”秦白羽揚眉一笑,伸手將人攬進懷裡,不給她任何掙扎的機會。
久違的懷抱,讓人留戀沉迷。
莫悠在撞進他結實的胸膛時,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頭裡有些濛濛的。
轎子很快被擡起,四平八穩地走在街道上。
“將軍,你爲何會突然出現在縣衙?”莫悠緩了一會兒,才找回思緒。
秦白羽看着她迷茫的表情,忍不住搖了搖頭,這麼糊塗還要事事逞強,回去一定要好好調教才行。
“茶樓,在你們和縣衙裡的人打起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了你們。”秦白羽摟緊懷裡的人,這樣溫軟的身體,他在夢裡不知抱了多少次,今天終於真實地跑進了他的懷裡。
“原來如此,說起來這些人當真可惡,我雖與他們只打過兩次交道,卻已經徹底認清楚了他們的真面目。簡直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百姓們有冤也伸不得,還到處仗勢欺人,聯合那些有錢人……”
“夫人說的這些爲夫都已知道,你放心,我定不會輕饒他們。”秦白羽打斷她的抱怨,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詭異,有些嚇人。
莫悠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想要推開他。
秦白羽卻不給她這個機會,死死將人箍在懷裡,危險地盯着她,“夫人,我們現在來說一說正事吧。”
“正、正事?什麼正事?”莫悠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他的話。
“靈石鎮,尚公子?”秦白羽挑眉,靠近他,氣息就吐在對方的耳邊,“爲夫怎麼不知道,夫人的孃家在南方?”
莫悠沒想到他會舊事重提,而且還偏偏是這件尷尬的事情。
她實在不擅長對付這種事情,只能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是、是竹隱,路上爲了方便,他一直自稱尚公子。陪夫人回孃家、回孃家,說的不是我,是苑寧。對,是苑寧。”
“苑寧?她也跟來了?”秦白羽眼裡閃過一抹驚訝。
莫悠點點頭,眼裡露出感動,“我也着實沒有料到,起初她一路偷偷跟着我們,後來因爲一件事情,纔不得現身。我想她之前不肯露面,是怕我會再趕她走吧。這個傻丫頭,當初那樣做,是爲了她的安全。對了,姐姐和碧溪怎麼樣了?”
“她們都很好。”秦白羽拍拍她的頭,回道。
莫悠彎起眉眼,雙手攀上他的脖子,緊緊抱住,“姐姐她……是否還在怪我?”
“此次南下,姐姐也要一起跟着來,好不容易纔被我和葉辭勸下。”秦白羽意有所指地回道。
莫悠臉上露出一抹驚喜,眼裡帶着不確定,“你說,姐姐她肯原諒我了?她不在意我之前騙她的事情了嗎?”
“不是肯原諒,而是已經原諒。”秦白羽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聲音中帶着寵溺,“能有一個傻丫頭這般愛護着她的弟弟,她高興還來不及,豈會埋怨。”
“你才傻呢。”莫悠心裡開心,對着他撅撅嘴,不滿地反駁回去。
“對,我也傻,你也傻。”秦白羽又緊了緊雙手,“我的傻夫人,你是否可以告訴爲夫,你不是被竹隱抓到了嗎,何以會逃出來?還跑來了渥丹縣?”
莫悠撇嘴,就知道有些事情逃不過,可是現在氣氛這麼好,她好不想破壞掉。
她雙眼一眨,身體猛地往前傾去,雙手緊緊抱住對方的脖子,溫熱的脣瓣瞬間堵住了對方的薄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