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林嘉的聲音壓得很低,可一字一句卻還是傳到了林姝耳朵裡去了。
林姝只感嘆林嘉還真不愧是太夫人親自教養長大,將太夫人的自私自利學去了十成十。
這種場合,林姝自然是不方便在場,只說先走了。
林嘉便愈發無所顧忌了,“您好好想想我方纔的話……難道您就沒有起過疑心嗎?畢竟那算時間鍾姨娘被軟禁在落燕園裡頭,到底與誰接觸過,又和誰來往過,咱們都不知道!這人啊在孤苦無依的時候最容易動心了。”
說着,她更是壓低聲音道:“原先我也曾平寧長公主說起宮中秘聞來,直說那些不受寵的妃子娘娘十有八九便和那護衛有染,甚至有不少人還瞧上了宮裡頭的內侍,有個人照顧,這心裡總是踏實些……”
太夫人沉默不語,但已經表明了態度。
林嘉徐徐地吐了口氣,“這件事您可得好好想想,可萬萬不能混淆了咱們林家的骨血。”
太夫人聽了直皺眉,忍不住道:“當年我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你五叔那邊說的是言之鑿鑿,說麟哥兒定是他的親生骨肉,更說難不成他連自己的孩子都分不清了?我這才作罷的,說起來,麟哥兒都兩三歲了,這模子裡的確不像是咱們林家的種兒。”
“這種事兒可不能姑息的,得查清楚纔是!”林嘉在福寧幾年,也跟着平寧長公主身上學到了不少,說她心狠也好,說她罔顧情義也罷,有些時候,鐵石心腸總比心軟來得好,“好在如今也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的,鍾姨娘還活着,那護衛如今也被管着,鍾姨娘身邊的丫鬟婆子也還在,總是能查出蛛絲馬跡來的。”
太夫人只嘆氣,替她理了理衣襟,“這件事交給你去辦罷,四丫頭雖聰明,可她向來和鍾姨娘不對付,我怕在她這其中動什麼手腳……這一大家子人,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林嘉便將這件事接下來了。
也是在這件事上,林姝卻是看到了林嘉的手段——不同於普通姑娘家的手段,一般心狠些的姑娘家頂多便是斷了那護衛的水食,可林嘉倒好,不給水食也就罷了,還派人用刀在那護衛而胳膊上割了一條口子,在他胳膊下還擺了一個海碗,要那護衛聽聽自己的血是如何一滴一滴流乾淨的。
啪嗒啪嗒,一聲又一聲,夜裡又極安靜,便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也會頂不住的。
到了第二天,這護衛便咬舌自盡了。
林姝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卻是愣了一愣,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壓根就沒想到,可如今,卻是沒有了回頭路。
等着林姝在青松院碰見林嘉的時候,抱着娟孃的林嘉還像個沒事人兒似的,只顧着喂懷中的娟娘吃糕點。
倒是太夫人與她說起了這事兒來,“……如今那護衛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就算是真的懷疑鍾姨娘,也沒個證據來,昨兒你父親又來找了我的,說麟哥兒是他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既然你父親都說了這樣的話,我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鍾姨娘那邊,已經回了落燕園,以後這事兒便不要再提了罷!”
言語淡漠,好像這件事渾然就成了林姝的錯似的。
想着昨晚上林沛來勢洶洶,話裡話外都透着怪罪之意,更隱隱透出她這麼多年壓根就沒管過五房,如今卻要操心這些事兒……太夫人也懶得管了,林沛願意怎麼折騰便任由他去了,反正老五這麼多年也從未與她親近過,她又何必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來?
林姝也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微微有些不不對勁,可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太夫人臉色並不好看,逗了會兒娟娘,才轉了話頭,“……娟娘這性子的確是要改改了,男兒家的調皮些倒也沒什麼,可姑娘家的頑劣,以後說親怕都難了。”
林嘉嘴角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這兩日祖母都未曾說過娟娘什麼,可因爲五叔昨兒來了青松院一趟,祖母便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是五叔心裡不痛快,說了什麼罷!
可心裡再怎麼不高興,當着太夫人的面她只能將這話應了下來。
娟娘不過是剛打了個哈欠,林嘉便笑吟吟道:“祖母,娟娘怕是累了,我抱着娟娘下去歇一歇罷!”
太夫人何嘗不知道林嘉心裡不痛快,可昨晚上林沛的一番話好像並沒有說錯,“您不僅是大哥和二哥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遇到事的時候,我不求您偏疼與我多少,只求您能一碗水端平。”
“那日見着您是長輩,我當着幾個晚輩的面也不好說什麼,如今我卻要辯駁一二了,娟娘是您的曾外孫女,難道麟哥兒就不是您的孫子了?麟哥兒是表舅不假,可麟哥兒卻比娟娘還小上兩歲,那日您不分青紅皁白便說是麟哥兒錯了,宛如當年我和二哥有爭執,您不由分說說我錯了一樣,我倒是想要替麟哥兒問問,他到底是錯在哪兒了?”
昨夜的太夫人囁嚅了好久都沒說出話來,等着林沛走了之後更是一夜都沒睡着。
如今屋子裡只剩下林姝、太夫人和幾個零零散散的丫鬟婆子了,太夫人不說話,林姝也不好說什麼。
倒是太夫人微微闔上眼睛,淡淡道:“我也乏了,你下去罷,這幾日記得好好歇息,等着平寧長公主來了,莫要丟了我們信中侯府的臉面。”
林姝應了一聲。
太夫人閉着眼睛,自然是沒能瞧見林姝面上的冷意。
只是林姝剛下了臺階,便見到了站在走廊另一側,冷冷看着她的林憐。
就算是有滿肚子的恨意,可如今的林憐也學着乖覺了,並不敢出言挑釁——她在林姝手上吃癟吃多了,就算是再蠢笨,也該學到了教訓。
林姝並未理會她,擡腳就朝着外頭走去。
至於鍾姨娘這會子被折騰了一夜,卻是連苦都叫不出來,甚至一旁的翠屏端上來一碗牛乳粥,她也不過略吃了兩口便放了下去,“……七少爺如今怎麼樣了?”
翠屏小心翼翼道:“昨晚上倒是沒哭沒鬧的,被奶孃服侍着吃了牛乳便睡下了,甚至今早上太醫前來給七少爺換藥的時候哭了一陣,可奶孃用玫瑰窩絲糖逗了逗,便沒有哭了……只是,只是太醫那邊說怕是七少爺額頭上會落疤的。”
一聽這話,鍾姨娘心煩意亂的將跟前的白瓷碗掃落在地。
翠屏接下來的話也不敢說了,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等了良久,鍾姨娘才吩咐翠屏準備筆墨,她給長澤郡主寫了一封信之後便吩咐翠屏送了出去。
翠屏手中捏着信,聽了這話半晌沒回過神來,“姨娘,您……您叫奴婢去?”
“除了你,還能有誰?那護衛都已經死了,難不成還能有旁人替我捎信?”鍾姨娘如今像是被衆人逼到牆角里的老鼠,是一點退路都沒有了,只急匆匆地想將消息遞出去,要不然,這長澤郡主便是第一個揮着掃把將她打死的人。
翠屏只能硬着頭皮下去了。
可到了傍晚,鍾姨娘手中捏着長澤郡主的來信卻是驚的半晌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翠屏在一旁輕聲問道:“姨娘,姨娘,您這是怎麼呢?”
她跟在鍾姨娘身邊也有些年頭了,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鍾姨娘這個模樣,甚至在當年鍾姨娘被老爺下令軟禁在落燕園中,這臉色都沒有這般糟糕。
半晌鍾姨娘才道:“她這是真的不想讓我活命了啊!”話畢,這眼眶便跟着紅了。
只是如今她又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了?
這邊的動靜,芸豆自然是打探不到,可今兒翠屏去了什麼地方,芸豆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姝如今正在練字,上一世她覺得心中苦悶的時候便會抄寫佛經,可這一世她不想再去做那清心寡慾之人,佛經有何用?
這佛經不過是自己暫時穩住自己,叫自己心平氣和罷了,可如今,她想要的如何扳倒長澤郡主等人,心平氣和,按兵不動只會任人宰割,“狐狸的尾巴已經露出來了,如今這狐狸便也要出來了。”
長澤郡主焉能容得了娟娘害了自己的兒子毀了容貌?若真的是這般,那明兒的太陽便要打從西邊出來了。
芸豆壓根不曉得她在說什麼,接過林姝賞的兩串冰糖葫蘆,喜滋滋的就下去了。
倒是素琴在一旁憂心忡忡,“姑娘,您說長澤郡主會鬧出什麼事兒來嗎?”
“長澤郡主最在乎的是什麼?是父親和麟哥兒,可如今父親身邊有鍾姨娘,長澤郡主也已經嫁爲他人婦,兩人的感情和原先相比起來,自然是沒有那般濃烈了,反觀麟哥兒是長澤郡主身上掉下來的肉,她能不在乎嗎?日日見着活潑可愛的春哥兒,只怕她會更加思念自己的兒子的!”林姝緩緩放下手中的狼毫筆,似笑非笑道:“只怕她如今所做的一切泰半是爲了麟哥兒,咱們等着看罷,不出幾日,鍾姨娘那邊總有動靜的。”
可誰知道沒過兩日,還沒等鍾姨娘那邊有什麼動靜,可林嘉抱着娟娘說要回平寧長公主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