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到這一匹正紅色的刻絲料子,林憐眼前只浮現鍾姨娘去世之前的模樣。
鍾姨娘被送到莊子上之後,她曾去偷偷瞧過一次,那個時候的鐘姨娘已經病的不像是樣子了,整個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手上戴着的金鐲子、頭上的金釵早已經被莊子上的婆子們搜刮的一乾二淨,病的昏昏沉沉,連話都說不清楚,連她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自己,是絕不會落得和姨娘一樣的下場的!
一旁的翠屏輕聲道:“姑娘看這料子做什麼?您還是快些收起來,若是被世子夫人的人瞧見了,只怕又得挑您的刺了。”
還真是忠心耿耿啊!
林憐扭頭瞥了她一眼,這段時間翠屏的反常她是看在眼裡的。
不得不說,翠屏還真是一個極盡小心之人,這段時間不管是衣裳首飾還是言行舉止,半點不對勁的地方都沒有,可她卻能從翠屏的眼中看出雀躍來。
自從知道她要到成安侯府中當貴妾,那個時候翠屏眼裡的熄滅便滅了,可如今這眼裡重新有了光亮,她還能不明白其中是因爲什麼?說實在的她不怪翠屏,若自己是翠屏也會另選高枝的,可既然翠屏選擇了背叛,到時候也就不能怪她翻臉無情了。
想及此,林憐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翠屏,你在我姨娘身邊伺候了有多久了?”
“應該有四五年了。”翠屏想了想,含笑道:“好端端的姑娘怎麼問起這話來?”
林憐只道:“原來都有這麼久了……你和姨娘本是同鄉,當初我陪着姨娘一起回你們莊子上掃墓,恰好見着你父親要將你賣給傻子當媳婦,當時姨娘見着你可憐,便將你買了下來,後來見着你聰明衷心,便替換了原本的翠屏,要你進了信中侯府,若是沒有姨娘,只怕你這個時候過的是生不如死罷?”
嫁給個傻子,那不是生不如死是什麼?
翠屏愣了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她說起這話做什麼,可如今也只能順着她的話頭道:“奴婢一輩子都忘不了鍾姨娘的大恩大德了,當初奴婢的爹爹心狠,見着哥哥年紀大了娶不上媳婦便想將奴婢賣了,後來鍾姨娘將奴婢買下來,更是請人教奴婢認字兒……在奴婢小時候,這輩子都不敢奢求自己能穿乾淨體面的衣裳,能夠頓頓吃飽飯的。”
只可惜啊,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原先她的確是對鍾姨娘忠心耿耿,那個時候鍾姨娘對她也不錯,甚至到了莊子上還不忘照顧自個兒,那個時候鍾姨娘病的只剩下一口氣了,她將自己的描金鐲子當了,買了只雞燉給鍾姨娘,可鍾姨娘還要與她一人一半。
這樣有情有義,聰明果斷的主子,怎麼能叫她不忠心耿耿?
但是林憐卻是沒有鍾姨娘一半的聰明,卻比鍾姨娘狠心百倍,翠屏只要一想到那日林憐眼睜睜自己被打板子,卻是連句話都不願意說……別人不將她當個人,她又何必處處替林憐着想?
“原來你還知道了!”林憐輕描淡寫道,如今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勝券在握了,至於翠屏這丫頭,她壓根就不用放在眼裡了,只道:“你去花廳那邊看看,都有誰來了,待會兒我還要過去一趟了。”
翠屏應了一聲就下去了。
站在一旁的雁文這才戰戰兢兢道:“姑娘,您是真的要這般做嗎?”
原先雁文在她身邊不得寵,甚至她很是不明白爲何鍾姨娘要派這樣一個丫鬟到她身邊,如今她算是懂得了鍾姨娘的一片苦心,雁文這丫頭老實,不像翠屏似的那麼多心思。
林憐將那大紅色的刻絲料子鎖到了櫃子裡,這才苦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要選擇的餘地嗎?以後爹爹怕都下不了牀了,皇上日日派了太醫過去瞧病,可太醫說來說去都是那麼幾句話,等着過個幾個月,皇上知道爹爹的病徹底好不了之後,自然是要罷免爹爹那侍郎和閣老之位的……如今我的日子本就夠慘了,以後怕是連活路都沒有了。”
“衆人都說成安侯府世子夫人好,可真好還是假好,唯有咱們心裡才清楚,雁文,我不想死,我想要風風光光活着,只要這件事一旦成了,我便是成功了一大半了啊!”
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她自詡非常瞭解陳家二姑娘,就算是陳家二姑娘之前算計八皇子不成,被章皇后狠狠訓斥了一頓,可陳家二姑娘仗着自己有位當首輔的祖父,很是心高氣傲,若這件事猝不及防暴露在衆人面前……呵,還真有意思了。
雁文低聲道:“可是奴婢怕……”
“怕?怕什麼?今日這件事已經是萬無一失了!”林憐本就瘦弱,如今瘦的愈發厲害了,如今微微一笑,那凸起的顴骨瞧着倒是有幾分嚇人。
她正欲再次說話的時候,外頭卻傳來了林慧的聲音,“憐姐兒,你在做什麼了?”
林憐這才迎了出去,含笑道:“原來是三位姐姐過來了……”
林倩忍不住皺眉道:“憐姐兒,你這院子像是什麼樣子?怎麼我們來了,連個通傳的丫鬟都沒有?莫不是這成安侯府世子夫人苛責你了?”
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她想着自個兒過的不順,恨不得踩林憐兩腳,這下子才覺得心裡稍微順暢些。
林憐訕笑一聲。
林慧只道:“……我怎麼瞧着你像是又瘦了?之前我娘不是差人給你送了些補品嗎?”
“都吃完了,我這身子你又不是不曉得,平日裡吃什麼都長不胖的!”林憐只能打起臉充胖子。
可林姝一眼就瞧出端倪來了,林憐又在說謊!
小時候的林憐爲了美,經常一頓就吃小半碗飯,可偏偏還騙她們說自個兒每日都吃兩碗飯了,直說自個兒本就是長不胖的體制……呸,騙誰了!
如今的林憐手上只戴着一隻鏤空的金鐲子,手上的寶石戒指也沒了,頭上也只插了一支素色金釵,其餘的首飾想必是入不敷出,都當了,至於大夫人送來的那些補品,只怕也進了當鋪。
林慧羨慕道:“唉,我可真是羨慕你了,這段時間我在信中侯府,我爹孃像是養小豬仔兒似的養着我,平日裡什麼好吃的都朝我院子裡送,可你又知道,我是個管不住自己嘴的,瞧見什麼都想嘗一嘗,這回信中侯府纔多長時間,又張盼了三斤!”
“這還真是的了!”林倩看着她譏誚兩聲,才道:“方纔我進去花廳的時候差點就沒認出你來,遠遠瞧着你就像是個球兒似的。”
林慧氣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姝笑着道:“三姐姐你平日裡還是少用些罷,大不了每日多用幾頓就是了,像那種蜜瓜還有西瓜、葡萄之類的,還是少吃些好,雖說水果多吃無妨,可那些東西太甜了,怕是吃多了也會發胖的。”
“真的?”林慧有些不敢相信,平日裡她可是都是半個蜜瓜半個蜜瓜吃的。
林姝點點頭,道:“我騙你做什麼……”
林倩已經鑽進屋子四處打量起來,還一邊咋舌道:“……憐姐兒,你這屋子是多久沒人來打掃了,這炕上和椅子上我都不敢坐了,感覺一屁股下去都是灰,嘖嘖,你這過的叫什麼日子了?我雖能想到你在成安侯府不會過的很好,可如今這……未免也太慘了罷!”
林憐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如今聽聞這話恨不得要找個地縫鑽進去,只能腆着笑道:“這不是最近府裡頭舉辦宴會嗎?府裡頭的人手不大夠用,所以世子夫人將我院子裡的二等丫鬟以下的丫鬟都借出去了,等着這宴會辦完了,也就好了。”
這話就連林慧都聽出不對勁來了,只深深看了林姝一眼,沒有說話。
誰都知道如今朝中最得勢的青年才俊除了寧國公府的大爺陸靖然,便是成安侯府的世子爺邵聖平了,邵聖平雖是探花郎,可這探花郎不算是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邵聖平如今年紀輕輕已經位居正五品了。
想當初誰看到邵聖平不說,他定會成爲下一個林沛,年紀輕輕就入了內閣……可如今林沛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誰再說這樣的話,豈不是罵人嘛?
所以這成安侯府再怎麼缺人,也不會剛剛缺了林憐身邊的這幾個丫鬟婆子罷?
林倩如今已經是十分得意了,瞧着自個兒在這兒坐了好半天,這雁文連茶都沒有端上來,估摸着林憐的日子已經是捉襟見肘,怕是連茶葉都沒有了,看似惋惜道:“罷了罷了,我們幾個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怕是花廳那邊也要開飯了,我們便先過去了。”
“好,三位姐姐慢走!”林憐嘴角含笑,可縮在袖子裡的指甲已經是將掌心都劃破了。
忍一忍,再忍一忍她便能夠翻身了!
等着林姝幾個到了花廳的時候,正準備開宴了,陳家二姑娘專程將林姝安排到了陳瑤,五皇子妃那一桌。
這桌坐的都是貴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