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隨秀是懼怕淮陰伯府太夫人的。
這份懼怕從小便根深蒂固,她曾親眼見過衆人口中“心懷仁慈”的淮陰伯府太夫人因桂姨娘上茶上遲了些,一把就將那滾燙的茶水潑在了桂姨娘臉上。
當時她與哥哥嚇得直哭,桂姨娘跪在地下卻是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事後淮陰伯府太夫人還是賞了桂姨娘那宮中才能用得上的玉容膏,可誰都知道,這是太夫人擔心桂姨娘臉上留了疤了,若是如此,那太夫人那“仁慈”的名聲怎麼保得住?
可如今心裡想着哥哥,她卻是抱着淮陰伯府太夫人的小腿肚子怎麼都不撒手,“求您,求您就救救我們,若是您真的要將我嫁到劉家去,我也就不活了,母親,當初您可是答應過我的,若是我能說服伯爺娶妻,便能容我一輩子呆在伯爺身邊的啊……”
她哭的是泣不成聲,一旁的桂姨娘也跟着跪下來偷偷抹眼淚。
淮陰伯府太夫人氣的後退了幾步,扶住了那香臺,森然道:“都說兒女說福,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是來與我討債的,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
她的命極苦,剛嫁到淮陰伯府沒多久丈夫便死了,那個時候兒子連路都還走不穩,一個個族人虎視眈眈盯着這淮陰伯府的伯位。
當年她纔多大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既要守着兒子,又要守着這麼大的伯府,她能怎麼辦?她想着這京中信佛的夫人太太不少,恨不得一日日住在大佛寺裡頭,與那些夫人太太攀交情……只是這名聲一旦立下了,那就只能硬着頭皮扛下去了。
她自然是不信佛的,若佛祖真的有靈,爲何她日日在佛祖前禱告,佛祖還是不開眼?
她嘴皮子動了動,正欲再說話,卻聽見外頭傳來了倉促的腳步聲。
進來不是淮陰伯陸隨安還能是誰?他如今已經聽聞了這個消息,臉上滿是擔心,慌的連腳下的步子都有幾分踉蹌。
一進門,他更是直奔陸隨秀而來,緊緊扶着她的肩,“秀姐兒,你沒事兒罷?”
說着,他也不等陸隨秀開口說話,更是徑直道:“您不是說若我娶了林慧之後,就再也不會爲難秀姐兒了嗎?如今這林慧都已經成了您的兒媳婦,您怎麼能夠出爾反爾?早知道這樣,當初不管您怎麼說,我就不該答應成親的……”
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淮陰伯府太夫人卻是一步跨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陸隨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扇耳光。
之前淮陰伯府太夫人一直將他當成了命根子一般,哪怕是當年知道了他和陸隨秀之間的齷蹉事兒之後,也只是氣的渾身發抖,緊接着更是一個月之內頭髮白了大半。
那一個月裡淮陰伯府太夫人三個月裡吃不下睡不着,不僅頭髮白了大半,就連人也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那個時候淮陰伯和陸隨秀日日跪在淮陰伯府太夫人的院子裡,可淮陰伯府太夫人卻從來沒見過他們一面。
要知道之前淮陰伯府太夫人對陸隨秀雖說不上喜歡,可到底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到底是有些感情的……當時她心存僥倖,想着兩個孩子到底是年紀小,不知道分寸,之後勸誡了一番便命人死死盯着。
只是兩人卻在暗地裡苟且過多次,淮陰伯府太夫人不是沒有罵過淮陰伯,恨不得要以死相逼了,可自個的兒子,自己心裡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他認準的事情便不會再回頭了。
有一次淮陰伯府太夫人說的很了,狠狠斥責了陸隨秀一頓,而後這兩人更是鬧着要一起喝了覈定後殉情,淮陰伯府太夫人知道他們這不是在嚇唬自己,那個時候這兒子都已經喂到嘴裡去了,當時又是灌綠豆水又是請大夫忙活了好一通……從那之後,淮陰伯府太夫人對他們倆兒之間的事情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只是過了兩年淮陰伯長大了,總不可能不說親罷,淮陰伯府太夫人選來選去就是沒學出個好的人選來,這門第記得她瞧不上,怕那姑娘撐不起淮陰伯府的門面來,可若是那門第高的媳婦若是以後知道了這事兒,豈不是會鬧得淮陰伯府名聲掃地?
選來選去,她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心性單純的林慧身上,也就是林慧那大咧咧的性子,所以到如今還沒有察覺出不對勁的。
倒是淮陰伯緊緊捂捂着臉,揚聲道:“您,您竟然打我?”
淮陰伯府太夫人多年的怒氣到了如今已經到了頂峰,只厲聲道:“如今我恨不得打死你這個孽障!我是你生你養你的母親,懷胎十月月將你生下來,生你的時候疼三天三夜,沒過兩年,你的父親便去世了,外頭的人虎視眈眈的盯着咱們家,是我護着你才能長這麼大!”
“可如今你什麼話不問什麼話不說,就說我苛責了陸隨秀?若我真的想要她的命,你覺得她還能活到如今嗎?你放心,我是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的,你們倆兒闖下的禍,我倒是想要問問你們倆兒想要如何解決!”
淮陰伯只覺得有些理虧,這聲音也弱了下去,“秀姐兒……秀姐兒自然是不能嫁的!”
“那你總要給旁人一個說辭纔是,秀姐兒爲何不能嫁!”淮陰伯府太夫人只覺得很失敗,從小養大的兒子碌碌無爲也就罷了,偏心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到了這個時候還只一味想着自己,從來沒有替淮陰伯府想一想。
淮陰伯也跟着跪在了陸隨秀身邊,哀切道:“我,我也不知道!娘,就當我求求您了,求您拒了這門親事罷,不管借了什麼由頭,總歸是不能讓秀姐兒嫁到劉家去的……要不然就說秀姐兒病的起不來身,總是沒人會娶一個病秧子回去的罷?”
他當真是慌了。
淮陰伯府太夫人只將目光挪到了眼前那和田玉佛祖身上,低聲道:“可你莫要忘了,前幾日陸隨秀還跟着林慧去了信中侯府,當時她還好端端的,怎麼不過這三兩日的時間,她就病了?你當旁人都是傻子,以爲可以這樣矇騙過去的嗎?更何況,若是劉家真的執意結下這門親事,到時候請了宮裡頭的太醫來瞧一瞧,那又該怎麼辦?”
她這個時候恨不得也狠狠給陸隨秀一個耳光,這陸隨秀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爲何要這個時候去了信中侯府?要不然如今這謊話也能圓起來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那陸隨秀微微的啜泣聲。
淮陰伯更是悄悄捏住她的手,可思來想去,他也沒想出個辦法來,最後心一橫更是道:“若是秀姐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從小他母親疼他不假,可卻頗有一股不要拔苗助長的架勢。明明他資質平庸可卻要日日讀書到深夜,他母親從來不問他累不累苦不苦,隻日日盼着他能夠光宗耀祖,唯有秀姐兒陪着他,知道他心裡有多苦……這多年的情愫漸漸生了根發了芽,到了最後更是長成了參天大樹,滲入到彼此生命裡最重要的一部分了。
淮陰伯府太夫人的巴掌又舉了起來,可桂姨娘卻是跪着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太夫人,如今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總得想個辦法纔是……如今您就算是將伯爺和姑娘打死了,也得給出一個章程來纔是啊!”
旁人覺得淮陰伯和陸隨秀是一時糊塗,可她卻是知道這兩人的感情有多深,當日淮陰伯前去大佛寺相看林慧,是待陸隨秀點了頭答應他娶林慧,他這才鬆了口……
淮陰伯府太夫人舉着的手緩緩放了下來,轉過身來對着佛祖,那眼淚也跟着落了下來。
一屋四人,每個人面上都帶淚。
最後還是陸隨秀啜泣道:“……若是母親覺得爲難,我嫁就是,我時時刻刻記着自己是淮陰伯府的姑娘,當事事以淮陰伯府爲先。”
“不行,你不能嫁到劉家去!”淮陰伯聲音倏地拔高,“你不能嫁過去!”
他和陸隨秀雖是兄妹,可如今已經有了夫妻之實,若是陸隨秀嫁到了劉家,新婚之夜沒有見紅,那是會被劉家嫌棄一輩子的……更何況,他壓根就捨不得陸隨秀嫁給別人,當初彼此說好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陸隨秀哭的肩膀一抖一抖,恨不得要昏過去了,“可是如今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啊,母親的話有道理,若是我不嫁總得給個說辭來纔是,更何況如今你身邊也有了嫂子,有人替我照顧你,我嫁過去了也能放心了……”
他們倆兒在這兒哭成了一團,淮陰伯府太夫人只覺得心頭愈發堵得厲害,緩緩走出了小佛堂。
今日商議一番,卻還是沒能商量出個章程來。
等着林慧回來的時候,前來給淮陰伯府太夫人請安的時候,也發現了氣氛微微有些不對勁兒,可她也沒多想,只笑嘻嘻到:“……母親,明兒姝姐兒要過來給我送蜜瓜了,這蜜瓜我本打算今日帶回來的,可姝姐兒卻說我今日來就乘了一輛馬車,明兒將蜜瓜送過來,到時候您也嘗一嘗,這邊疆的蜜瓜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