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微微點點頭,道:“你祖母說得對,你果真是長大了。”
說着,他更是道:“因爲你生母的關係,我一直都覺得對不住你,等着銘哥兒出世之後,愈發覺得你委屈,所以老祖宗疼你慣你,我也覺得那是應該的……可後來你行事做派愈發不像個樣子,便是想要教養你也遲了……”
“您不用多說,我都知道的!”陸靖然不緊不慢跟在寧國公身後,就像是小時候那般,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親的身姿已經不復從前的偉岸了,“更何況原來我也從未怪過您!”
寧國公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知道了要去福建的事,爲何沒有告訴我?”
他以爲兒子還同他記仇,以爲自己不會管這事兒了。
陸靖然當然明白他話中的含義,只笑道:“皇上如今是什麼性子您知道,如今朝中是什麼局面您也知道,皇上哪裡不記得當初答應祖父的話?哪裡不知道我們寧國公府戰死了多少人?可既然皇上開了這個口,難道身爲臣子的咱們還能說不去?皇上問我願不願意去福建,那是給我體面,駁了皇上的顏面,對咱們家又有什麼好處?”
“如今寧國公府雖是京中一等一的勳貴之家,可十年之後了?五十年之後了?縱然這國公爺的位置是世襲罔替,莫說如今國庫空虛,就算是放在那太平盛世,皇上又憑什麼麼一年撥這麼多銀子給咱們家了?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掉餡餅的事情的!”
寧國公在這一刻是真的覺得兒子長大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記得母親的話,當一個閒散國公爺,平日裡就連西北和福建的戰報呈上來,皇上問他的意思,他也直說不知道,卻從未想過這寧國公府的權勢還能維持多久……
可他還是覺得不甘心,“縱然是寧國公府一日不如一日了,可府裡頭有田產有莊子有鋪子,難不成還要你拼了性命去福建?”
陸靖然沒有說話,有些話,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和父親說。
原先祖父曾與他說過,說父親不適合在朝爲官,原先他不懂這話的含義,如今卻是明白了。
父親的目光實在是太短淺了些,可饒是如此,父親也是疼他的。
他只道:“可如今皇上的聖旨都已經下來了……”說什麼都無用了。
等着寧國公到了榮壽堂的時候,這臉色還是陰沉沉的。
老祖宗如今還歇在牀上,方纔她已經聽聞了這消息,臉色和寧國公相比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徑直道:“……既然皇上都已經下了聖旨了,這福建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祖父雖去世多年了,可原先在福建的時候不少官員都曾受過他的恩惠,這幾日我寫幾封信你帶過去交到他們手上,他們會照拂你的。”
她的眼界可比寧國公高多了。
陸靖然直說好。
老祖宗又道:“還有福建那邊的天氣不比京城,你這幾日去宮裡頭的時候找孫院判問問,要他給你開些去溼氣、風寒的方子,福建不比京城,你身邊又沒個照應的人,去了福建要處處小心……”
“您放心,我曉得分寸的!”原先陸靖然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姝姐兒,可如今看着老祖宗這身子骨,也擔心老祖宗起來了,只道:“我倒是沒什麼,原先去了天津衛幾年還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反倒是您得保重身子,過幾日我就要走了,您如今這樣子,我實在是不放心!”
老祖宗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如今聽聞這話反倒還笑起來,只是這笑意卻未觸及到眼底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太醫日日過來給我把脈,你父親也給我請了兩個名醫,整日就侯在府裡頭,我能出什麼事兒?反倒是你莫要太相信自個兒了,原先你真的以爲你父親不管你了?他恨不得每個月都要寫信去天津衛,要是沒人照拂你,誰知道如今你能不能好端端站在我們面前……”
父愛如山!向來是做多過說的!
寧國公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輕咳了一聲打斷了老祖宗的話,“老祖宗,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我,我還有些事,就先下去了,等明兒再來看您!”
說着,他更是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老祖宗瞧着他這樣子,只道:“你父親啊就是個這般性子的人,你以爲他不疼你,實際上他比誰都疼你了,他處處冷着你,還不是怕小章氏見着他疼你了,在你身上使絆子?從小到大,每日你父親來給我請安,總是含沙射影問上你幾句了……”
陸靖然聽了直笑,“我都明白的。”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不奢望你這次去福建能建功立業,這功名銀子都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啊,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就行了。”老祖宗是知道福建的局勢的,福建大多是水軍,打仗的門道更是多,她只以爲如今的陸靖然還不會梟水了。
想及此她嘆了口氣,道:“這次你去福建,我要你父親給你撥些人跟着你一起去福建。”
陸靖然只說好。
他知道唯有這般老祖宗才能安心些。
老祖宗嘴巴動了動,只覺得有滿肚子的話,卻是不曉得怎麼說了,只衝着他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你下去罷,沒幾日你就要去福建了,好好陪陪你媳婦!”
如今這孫兒和孫媳婦好的像是一個人似的,孫兒走了,孫媳婦還不難過死了?
想當初老國公爺離開京城去西北的時候,她一個月都沒笑過。
陸靖然點點頭,道:“那等我明兒再來瞧您!”
等着陸靖然回到榕園的時候,林姝已經得到消息了,想想也是,方纔前院鬧出了那麼大的陣仗,這闔府上下怕是沒誰不知道陸靖然被封爲了正二品的徵南大將軍,要隨着瑞王一起去福建了。
如今這朝中上下像陸靖然這般,尚未滿二十便已經位居從二品的武將,還真是第一人!
林姝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聽着陸靖然絮絮叨叨說話,“……瑞王已然將我當成了自己人,還說等着我去了福建之後要我莫要住在外頭,就和他住在一起就是了。”
男人和女人的眼界是不一樣的,當初長澤郡主的死,瑞王也知道林姝是別無選擇,再加上如今林沛都已經落得生不如死的境地,他對這件事也漸漸釋懷,更是將陸靖然當成了心腹一般。
縱然福建那邊的數十萬將士已經臣服於他,可不少人都是極爲敬重老寧國公的,若是有老寧國公的孫兒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在福建的局勢只會更加穩固的。
林姝點點頭,道:“我知道。”
“那你怎麼還不高興?”陸靖然捏了捏林姝的臉,只道:“前幾日皇上也與我說起過這件事,又不會讓我長時間留在京城的,你放心,最遲過年之前我會回來的。”
林姝只道:“你慣會逗我開心,你七月初纔出發,縱然是快馬加鞭等着到了福建也是夏末了,如今能趕在過年之前回來?”
說着,她嘆了口氣才道:“其實我只要曉得你平安無事也就能放心了,但福建距京城路途遙遠,你九月寫給我的信,怕是我十一月才能收到,也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放心,你都說了我一根頭髮絲都不能少,我自然是聽你的話的!”陸靖然緊緊將林姝摟在懷中,恨不得要將他揉進身子裡去,緩緩道:“等着我從福建回來了,你就替我生一堆胖乎乎的孩子,好不好?”
林姝道:“好,我等着你回來。”
接下來的幾日,陸靖然便是連宮裡頭都沒有去了,只與林姝去了一趟連家,其餘時候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去給老祖宗請安,別的時候都和林姝呆在內間。
這榕園的丫鬟婆子們一個個倒是極識趣兒的,壓根就不往內間湊。
林姝更是被陸靖然折騰的連牀都下不了了,每日去榮壽堂給老祖宗請安的時候,都得扶着珍珠的手,每走一步只覺得腿肚子直髮軟。
每次陸靖然恨不得不將林姝不折騰的開口求饒,那是不會罷休的。
臨行前一晚林姝更是難得的主動,挺着疲憊的身子伺候着陸靖然,陸靖然只咬着她的耳垂道:“……你這樣子,叫我如何捨得走?”
林姝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滿滿的都是深情,只道:“那就早些平安歸來!”
如此兩人又是折騰了大半宿。
等到了翌日一早,陸靖然換上林姝新給他做的玄色直裰,老祖宗、林姝等人一起簇擁着他去了門口。
這一路上老祖宗走的極慢,一手杵着柺杖,一手抓着陸靖然的手,只道:“……一到了福建就馬上寫信回來,我給你的那幾封信你得收好了,事事小心,莫要惦記着家裡頭!”
陸靖然只道:“放心,您的話我都記得了,等着我回來您一定得養好身子!”
老祖宗直點頭,道:“好,好,我養好了身子等着你回來。”
祖孫二人說着話,陸靖然已經行至大門口了,寧國公只道:“走罷,瑞王只怕已經等你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