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濛濛這輩子,很多時候都十分緊張,可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緊張。
她手心出汗,舌根生津,只得抓着衣襬,吞嚥了幾口唾沫,然後低着頭,更不敢轉身。
秦竹笙只微愣了瞬間,緊接着他含笑半轉身,看着約莫是從外面赴宴回來的秦關鳩。
他挑眉,“你這是,剛回來?”
秦關鳩站在大門臺階上,臉上本是沒有笑的,可嘴角天生上翹,讓人覺得十分親切和善,“司馬家的姑娘今個辦了誦詩會,挺好玩的,下次有機會,竹笙你也當去試試。”
秦竹笙與秦關鳩的關係並不是太好,至少表面上只是泛泛點頭之交,是以他面色淡然的道。“再說吧,我還要去給鸞表妹送點心,先走了。”
說完,他給霧濛濛使用了個眼色,根本不管秦關鳩,甩袖就走。
秦關鳩眯起眸子,看着秦關鳩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側目對身邊的婢女白梔吩咐道,“差人去霧姑娘那邊看看。”
白梔應下,秦關鳩這才提着裙襬進了府門。
霧濛濛與秦竹笙在巷子口,親眼見秦關鳩進去了,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不經意視線撞上,皆忍不住失笑。
只要出了秦府。隨後的事便簡單許多,秦竹笙出面,拿着銀子,僱了輛馬車,先行到離雲州最近的城鎮。
到了那邊後,因着洪澇之故,車伕不願前往。霧濛濛與秦竹笙只得買了兩匹馬,一人一匹騎着進雲州。
霧濛濛甫一進雲州,還未進城,就親眼所見城外大批流離失所的流民。
有那流民見霧濛濛與秦竹笙穿着光鮮,竟撲上來拱手乞討。
霧濛濛拉着繮繩,蓋因她人太小,差點被拉下馬去。
秦竹笙一怒,一甩馬鞭,嗤啦一聲揮退流民,霧濛濛適才得以解困。
“濛濛,這樣還要進城嗎?”秦竹笙皺着眉頭,很不客觀的道。
霧濛濛抿進粉脣,堅定的道,“進去,我要先找到殿下身邊的侍衛!”
秦竹笙點頭,他便讓霧濛濛走前頭,自己跟她後面,見着有人哄上來,手中的馬鞭立時揮出去。
這樣威懾之下,兩人花了兩個時辰才挪到城門口。
雲州城門口,此時站滿身穿軟甲腰挎長刀的衙差,對要進城的,非得仔細盤問,才肯放進去,至於那等流民,卻是一個不讓進。
輪到霧濛濛時候,那守城的衙差見霧濛濛就一小人,當即就要將她掀一邊,根本不理會她。
秦竹笙上前,從懷裡摸出錢袋掂了掂,塞到那衙差手裡,笑着道,“諸位大哥,不成敬意,拿着去喝點小酒。我和妹妹聽聞雲州洪澇,特意趕過來救尋親人。”
那衙差上下打量了霧濛濛與秦竹笙,見兩人確實穿着不像普通百姓,適才讓兩人進去。
霧濛濛皺起眉頭,她對這等世事倒沒覺得不公或醜惡,畢竟這樣的事,走哪都能看到。
秦竹笙牽着馬。不放心霧濛濛,又拽着她袖子,低聲道,“雲州城被萊河一分爲二,一爲東城,一爲西城,此次洪澇,想來便是萊河垮塌,所以才致洪水漫延。”
霧濛濛避過腳下的水窪問道,“我們是在東城還是西城?”
秦竹笙道,“西城。”
他雖年少,同樣也是第一次來雲州,可卻比霧濛濛清楚,“雲州西城地勢要比東城高一些,我估計東城流民更多,災情更嚴重。”
霧濛濛頓腳,她站在大街上,看着來去匆匆的行人,大多面色愁苦,街坊上那些做買賣的鋪子,只有零星幾個還開着門。其他都緊閉着。
她驀地覺得茫然起來,雲州這樣大,她要到哪裡去找殿下。
秦竹笙將霧濛濛神色盡收眼底,他沉?了會,擡手安撫地順了順她額前被吹亂的劉海,“殿下來此,定然應該在雲州府衙辦事。我們先過去問問,殿下的侍衛肯定有在府衙裡留守的。”
霧濛濛一愣,她眨了眨眼,窘的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歹二十歲的人了,竟然還比不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說出去都丟人!
不過,破罐子破摔。總是都丟人了,她半點都不介意再多丟臉一些,是以她道,“竹笙哥,你真聰明。”
秦竹笙輕笑一聲,翻身上馬道,“看的書多罷了。”
霧濛濛跟着上馬。兩人一路問過去,沒花多少工夫就找着了雲州府衙。
說來這雲州府衙,從前還是藩王王府,後來藩王爵位被削後,便充做了府衙。
霧濛濛也沒亂闖,她下馬,對門口兩衙差乖巧的道。“我要找我家九殿下,兩位衙差大哥能通傳一聲嗎?”
一聽是找九皇子的,兩名衙差一驚,其中一人問道,“你是何人?”
霧濛濛實話實說,“我是九殿下的妹妹。”
這話一落,兩名衙差更詫異了,皇子的妹妹,可不就是堂堂公主來着?
秦竹笙從頭至尾都不吭聲,他見兩名衙差一人忙不迭的去通傳,另一人還讓搬了杌子出來讓霧濛濛坐。
他瞧着霧濛濛捉狹地衝他眨眼睛,他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
不多時,紛沓的腳步聲傳來。
霧濛濛站起身來,就見着急急過來的司木,她再忍不住,衝的過去拽着司木的手,瞬間就紅了眼眶。
她從來都不曉得,自己居然會這樣想念殿下,想念金木水三人。
“小啞兒?”司木訝然,他蹲下身,捧起她臉。這才確定真是霧濛濛過來了。
霧濛濛抽了抽鼻子,再沒臉沒皮的事,她在皇子府裡也沒少幹,故而半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
不過,司木隨即皺緊了眉頭,向來帶笑的蒼白臉上浮起了怒意,“胡鬧,你跟着跑來做什麼?”
霧濛濛撇開頭,她撅嘴道,“爲殿下過來的。”
聽聞這話,司木眸色一厲,“你都知道了?司火跟你說的?”
霧濛濛點頭,她鬆開司木的手,低頭小聲道,“司木,你真覺得殿下要出事了,我在京城,還能活下去?”
司木沉?,他們這幾個人早便將生死都擱殿下手裡,自然再是懂霧濛濛這話不過。
他嘆息一聲,擡手揉了揉她草草束着的馬尾。“既然來了就來了。”
說完這話,他才注意到站門口的秦竹笙。
司木目光在霧濛濛和秦竹笙身上來回看了遍,他眉目又帶起那種斯文俊秀的淡笑,不過,低頭卻在霧濛濛耳邊道,“還帶了個小跟班過來?你當真皮癢了?不怕殿下剝了你的皮?”
霧濛濛一抖,往日冷凜着一張俊臉的殿下從她腦海閃過,她趕緊甩了甩頭,認真的道,“沒有竹笙哥幫忙,我一個人根本來不了雲州。”
司木不過打趣罷了,他招呼秦竹笙進府衙,又差人去安排住的地方,他則帶着霧濛濛單獨去了他的房間。
私下只有兩人之時。司木臉上的笑意才剎那就淡了,他嚴肅地看着霧濛濛道,“小啞兒,我也不瞞你,殿下失蹤已有六天,司金和司水日夜都在外面找,但是沒有任何線索。”
霧濛濛心頭一緊,“殿下當日怎會去堤壩,明知危險。”
說到這,司木臉上殺意一閃而逝,“是有人行刺殿下,將殿下逼到堤壩那邊,隨後提前引爆的堤壩,不然殿下哪裡會出事。”
“什麼?”霧濛濛驚駭地喊了聲。她手止不住的發抖,連聲音都變了,“提前引爆,他們不曉得會累及多少雲州無辜百姓嗎?”
司木目有疲憊,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萊河堤壩,本就岌岌可危。依着殿下的計劃,本是可以在決堤之前撤離所有會被洪澇禍及的百姓,但誰知道就有那等不計後果,只一心想要殿下性命的卑劣小人,提前放了火炮在堤壩薄弱處。”
“所以,司金和司水根本來不及救殿下。”司木頹然地坐到椅子上,這些時日。他也過的很艱難。
霧濛濛木木地站在那,她心頭蔓延過巨大的恐慌,像是一場海嘯,所過之處,荒蕪一片。
“殿下……殿下……會死嗎?”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愣愣問道。
司木沉?,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霧濛濛覺得全身都軟趴下來,她死死抓着椅子扶手,費來好生大的力氣,才喃喃道,“我不想殿下死,我想要殿下活着……”
司木看着她,小小的人縮成一團,更顯得可憐,她甚至眼眶都紅的和兔子一樣,但倔強的不肯讓眸中的水霧落下來。
“會的,殿下很厲害,他一定沒事……”司木開口,像是在安慰霧濛濛,也是安慰他自己。
霧濛濛前世今生加起來。不到三十歲的歲月裡,她從未如此強烈的希望過,某個她在意的人,能一生都平安順遂!
她緩緩收斂好情緒,紅着眼睛跟司木道,“有輿圖嗎?”
司木點頭,“府衙裡自然有輿圖……”
“我要去找殿下!”霧濛濛打斷司木的話,她捻起袖子一揩眼角的溼潤,站起身,堅定不移的道,“給我看輿圖,我要去找殿下!”
所有阻攔的話,在霧濛濛毫不妥協的目光下,司木就吞了回去。
他起身,心一橫豁出去道,“好,我不攔你,但是你若找不着殿下,霧濛濛,不要回來,找不着殿下你就不要回來!”
第三更19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