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霧濛濛都將那少年要將她活剮的話語牢牢記在心裡,並將少年列爲殺人不眨眼的大奸大惡之徒,見着必定繞道的存在。
不過眼下,叫司金的青年拎着霧濛濛一步三晃地出去,也不知他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專撿屍體橫錯、鮮血淋漓的地兒走。
霧濛濛面色煞白,她緊緊抿着脣,一言不發。
她從前也是見過死人的,在紅燈區學按摩技藝爲生活掙扎那會,一言不合就殺人的勾當,不在少數,但畢竟是法制社會,再是張狂,也曉得不能碰普通人,道上有道上的規矩。
但目下這樣,無論老弱婦孺,男男女女,皆雞犬不留。
這纔是真正的抄家滅族!
霧濛濛這一刻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處的是人命如狗的封建社會,在這裡,權勢地位就是一切,沒有絲毫的人道可言。
她於之前的那少年,便當真是卑賤如螻蟻。
霧濛濛一陣後怕,心裡危機驟起。
她想了想,夠着手去扯司金的衣衫,在司金低頭看來之時,討好地笑了笑,然後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就比劃出手語,告訴他自己一定會對他們言聽計從。
司金明顯是有胡人的血統,他眉骨略高,墨藍眼眸深邃如汪洋,給人以一種溫柔的錯覺。
他隨手將霧濛濛擱在一具攔腰橫斬的屍體上,戲謔的雙手環胸道,“看來,果真是個小啞巴。”
霧濛濛擡腳又落腳,腳下屍體的觸感讓她站立的很不是滋味,可又不敢跳下來,只得哭喪着小臉巴巴地望着司金。
哪知司金不爲所動,他眼底有隱晦的暗芒一閃,“你該慶幸自己是啞巴,記住該記住的,興許等殿下哪天開懷了,就會饒你一命。”
霧濛濛不斷點頭,生怕反應慢了,小命就沒了。
司金上下打量着她,直瞧的霧濛濛忐忑不安,他才摩挲着下巴道,“未免你這小啞巴轉身逃了,日後對殿下不利,乾脆你就到皇子府殿下的月落苑做婢女吧。”
霧濛濛只是瞧出那少年身份尊貴,不想竟是單獨開府的皇子,她起先還給了那少年一爪子外加咬了一口,這會欲哭無淚,只得點頭應允,不過也由不得她不同意。
是以,當霧濛濛拽着比她人還高的掃帚,她暗地裡已經將司金給罵了無數遍。
霧濛濛也是進了皇子府的大門,才曉得那少年原是大殷朝堂堂九皇子息泯殿下,司金是他身邊的侍衛。
她還沒來得及打探出虛實,就讓司金給丟了過來。
她聽見司金還對總管先生叮囑道,“殿下的人,多看着點,興許哪天就能用上了。”
霧濛濛低頭翻了個白眼,再擡頭時卻彎起眸子,笑的人畜無害。
司金嗤笑了聲,將她留在這,就自顧自走了,總管先生髮愁地看着霧濛濛,這還沒人腿高的小丫頭,又瘦不拉幾的,還真幹不了除掃地外的其他活計。
霧濛濛衝總管先生眨了眨眼,儘量表現的軟糯一些。
但她這會細軟的頭髮亂糟糟的,人又瘦又小,一身極爲不合身的衣裳空落落,小臉上髒兮兮,唯有一雙紫葡萄一樣的眸子圓溜溜的,至少不會讓人討厭。
總管先生眉頭越皺越深,實在忍不住,招來一婢女,指着霧濛濛道,“帶下去拾掇整齊了,日後就與你一組,清掃此苑。”
話落,總管先生背剪雙手,擡腳走了。
那婢女年紀不大,約莫十一二歲,柳眉杏眼,嫩腮小臉的,很是好看。
她轉過身來看着霧濛濛,面無表情,冷肅的道,“隨我來。”
蓋因身有啞疾,霧濛濛性子很是敏感,她幾乎一眼就瞧出這婢女不喜歡她。
不過她也識趣,當即扔了掃帚,亦步亦趨的跟着那婢女去了。
好在那婢女頗有責任心,不僅提了熱水與霧濛濛沐浴了番,還找來一身小巧的粗布衣裳,末了見霧濛濛不會梳髮,又毫無怨言的與她綰了個小小的雙丫髻。
霧濛濛笑彎了眸子,對那婢女做了個感謝的手勢。
這會,那婢女才微詫地挑眉問道,“你不會說話?”
霧濛濛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然後點點頭。
頓時,她便感覺到那婢女對她的不喜少了些,這轉變的太莫名其妙,一時之間霧濛濛還摸不準頭腦。
甚至那婢女還道,“我叫緋紅,總管先生將你與我排一組,這個時辰,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回苑裡繼續掃地去。”
霧濛濛點點頭,她記得路,當即就小跑着過去,她也就沒注意,緋紅落在後面,壓根就沒跟上來。
順利回到苑中,霧濛濛找着她起先落下的掃帚,當真賣力地掃了起來。
她想的也簡單,務必要讓九皇子看在她勤快討喜的份上,等不用做證人後,也大人不記小人過的饒她一命,然後放她出府,她篤定憑自個那一手的按摩技藝,怎麼也能在這陌生的朝代活下去。
命雖賤,但她從不輕賤自己,能賴活着,就絕不好死。
霧濛濛最擅苦中作樂,她一邊暢想着美好未來,一邊掃的起勁,半點都不偷懶。
“喂,那邊的。”
冷不丁她聽人在喊,一擡頭,就見穿着與她一模樣式衣裳的三名婢女圍攏了過來。
來者不善!
霧濛濛抓緊了掃帚,仰頭望着三人,她再次痛恨自己只有五歲,這矮矬矬的身高!
其中一名顴骨頗高的婢女拿手裡的掃帚惡意地戳了霧濛濛一下,“緋紅呢?”
霧濛濛後退幾步,她左右張望,這才發現緋紅根本就沒來,她分明記得此前緋紅也是在這苑中做活的。
那三名婢女見霧濛濛不吭聲,頓生被輕視的惱怒,另一薄嘴皮的婢女將掃帚扔她身上,冷哼一聲道,“既然你是爲緋紅幹活,今個這苑裡的地都歸你掃,天黑之前幹不完,觀煙姐姐問罪下來,有你苦頭吃。”
霧濛濛並不知道觀煙是誰,但她現在兩眼一抹黑,司金既然讓她過來做婢女,就鐵定不會多管她,所以她目下只得認下這個暗虧,留待地皮踩熟了找補回來就是。
她扁了扁嘴,小臉上帶出明顯的委屈來,三人奚落了她幾句,見她低頭不發一言,遂無趣的相攜離去。
霧濛濛瞅了瞅天色,又見這苑中頗大,就算到天黑,她也是打掃不完的,便乾脆不掃了,自發找了陰涼的地,坐着休息起來。
她根本就不曉得隱在暗中的司金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驀然放了個人進皇子府,他哪裡會放心,只得自己多看着些。
且他是曉得這小丫頭看着瘦瘦小小,但根本就不是善茬,敢在殿下臉上留印子的主,哪裡會在皇子府裡過不下去。
待到天際暮色,眯了一覺的霧濛濛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地收拾了掃帚,就回緋紅那間耳房去了。
臨進去,她剛想推門,就聽聞耳房裡傳出陣陣嬉笑聲,隱約夾雜着緋紅的聲音——
“那小丫頭,就是個啞巴,殿下能看得上她纔是怪事。”
霧濛濛頓了頓,她收回手,小臉在夜色下晦暗難辨。
有其他人在問,“可是今個有人親眼所見是司金大人送她過來的,還與總管先生說是殿下的人。”
緊接着又是緋紅的聲音,“殿下的人?就是恭房裡殿下用過的手紙,那也是殿下的,所以她要是殿下的人,那咱們更是殿下的人了。”
耳房裡十分的熱鬧,耳房外卻是夜色清冷,這邊是皇子府裡最爲偏僻的角落,除了最次的四等婢女,也沒人會過來。
霧濛濛在外面站了會,她這一天先是歷經穿越,然後殺身之禍,又是給人爲奴爲婢,不說其中心酸,但好歹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這點譏笑她並不看在眼裡。
但她餓!
一整天,她只記得自己吃過於府上一個饅頭,到這會,一口水都沒喝上。
她也不敢在皇子府到處亂走,這裡隨便一個人,都能按死她,還不用償命。
想了半晌,霧濛濛嘆息一聲,臉上掛起笑推門而入。
耳房裡煞時止音,一行通鋪將近十來號人都轉頭看着她。
霧濛濛縮了縮肩,她裝作懵懂無知不諳世事,徑直走向緋紅,朝她做了個吃飯的手勢。
緋紅眸光閃爍,她吃不準霧濛濛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畢竟她故意沒去做活,反而將自個的活計挪給了她。
“那點活計,這個時辰都沒做完,哪裡還有飯吃。”下午那個高顴骨的婢女嗆聲道。
霧濛濛看了她一眼,瞬間眼圈就紅了。
她就是要擺出這夥人欺負小孩子的假象,即便不頂事,也能膈應人!
果然,那高顴骨的婢女尖聲道,“擺出這副死樣子,給誰看哪?想要吃的,自個不會去膳房,不曉得的還當我在欺負小兒。”
霧濛濛更是靠近緋紅,她還伸手拽着她袖子。
緋紅當即圓場道,“好了,明知她是啞巴,不會回嘴就少說句。”
那婢女,當真氣哼哼地瞥頭,不再理會霧濛濛。
這幾句話的功夫,霧濛濛就將緋紅的性子摸個八九分準,分明就是個沒甚道行,還喜歡裝白蓮花的女表。
這種人,從前在紅燈區,隨便抓個出來,都能甩緋紅一條街。
緋紅轉頭,放柔語氣道,“約莫這時候膳房還留有剩飯,你可以去看看。”
末了又道,“出門左拐一直朝裡走,過第二個月洞門就是膳房。”
話到此處,霧濛濛便曉得緋紅是要她一個人去,她默默低頭,稚嫩的小臉上不合年齡的淡漠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