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司徒碧從宮裡出來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雪來。前些天只是偶有雨夾雪,真正的雪花倒是沒見到的,但是今天卻是正兒八經的雪,從灰濛濛的天空中飄飄散散地落下來,等到出宮的時候,樹梢上已經有了淺薄的白雪了。
司徒碧騎上甘棠牽來的馬兒一路狂奔着準備出城。封官的儀式當天便是君泰出發前往黔州的日子,司徒碧暗暗佩服君瑞這日子選得實在是巧。出宮的時候他便被百般阻撓,看情形竟是不想讓他和君泰再見面了。
不過幸好司徒碧進宮前便吩咐甘棠在儀式當天到宮門口等着自己,當時他想的是這次進宮受封,恐怕很難脫身,卻沒想到從那天進宮便一直被困在皇帝的寢宮裡,直到今天才有機會離開。不過這也怪不得別人,若是當日他不進宮,哪裡又會有那麼多事情了?只不過,誰又能完全預知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霓都的天氣不比北方,因爲氣溫稍高所以雪落到地上不久便化開了,青石板的路面上全是雪水,原本掉落在樹梢上的白雪沒想到落到地上便變成了烏黑的雪水,實在是反差相當大。
風呼嘯而過,在城門口洞開的大門前一溜衛兵正在做例行檢查,霓都不比其他地方,因爲是京城,又是新帝剛登基,所有進出的人員都必須檢查才能放行。而這邊遠遠的,司徒碧騎着馬飛奔而來的樣子實在是把守門的衛兵給嚇了一跳。
司徒碧的朝服還沒來得及換,緋色的官服遠遠的看起來如同一團跳動的火焰,衛兵們沒敢攔,眼睜睜看着司徒碧策馬飛奔了過去。
司徒碧從宮門出來的時候,從甘棠那裡得知了今天君泰出發前往黔州的事情。之前在宮裡養病的時候也偶有風聞,但是他沒想到皇帝的動作這麼快。黔州,那是個什麼地方?窮山惡水寇匪成羣,離霓都十萬八千里遠,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想幫君泰,可是他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還能幫助誰?
遠遠的,司徒碧看到前面兩輛青布馬車並一小隊騎兵。這一路狂奔過來,本就不擅長騎術的司徒碧早就快散了架,一顆心疼痛着,期盼着,想要再看看君泰。畢竟從出事到現在他都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君泰,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馬兒悠閒地向前慢慢走着,司徒碧原本幾乎跳出胸膛的一顆心在看到這馬車時突然平靜了下來,他勒馬停了下來,癡癡傻傻地看着馬車的方向:自己現在有何顏面去見君泰呢?他失勢後自己馬上便被皇帝欽點爲御史中丞,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自己就是太子府的叛徒,背叛了太子,投靠了皇帝,因此被賞做了個官。
無限風光的司徒碧。不但他這個與太子關係最爲密切的人絲毫沒有受到宮變的影響,就連原來太子身後的司徒家族都仍然屹立不倒。這表明什麼?這表明君泰這個太子不過只是司徒家的一顆棋,如今新帝登基,自然棄之如敝屐!
司徒碧,你有何顏面再見他?
司徒碧緊咬住下嘴脣,目送那馬車越走越遠,在漫天飄飛的細雪裡,那青布馬車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不見。
泰哥……珍重……
司徒碧調轉馬頭策馬準備回去,卻不料剛剛拉緊了繮繩,便聽到“嗖”的一聲,一個閃着寒光的東西飛了過來,擦着他的手背“篤”的一下插入一旁的樹幹上,入木三分,司徒碧手中的繮繩應聲而斷。他的騎術本就不精,馬兒又受了這一下的驚嚇,一躍之下竟直直把他摔了下來。
一個青衣人閃身過來,“錚”,一柄寒光閃耀的長劍直指向司徒碧的咽喉。
來人一臉縱橫的傷痕,因爲天氣寒冷,那些傷痕都泛出了青紫的顏色,猙獰可怖。有些傷還沒能結疤,向外翻着,流出了膿血,讓人一陣陣作嘔。
夏離。面目全非的夏離,司徒碧僅能從他陰狠的眼神以及挺拔的身材依稀辨認出他的樣子。那個被太子府無數侍女暗戀的英姿颯爽的男子,現在變成了這樣可怖的模樣。
司徒碧看了看撐在地上的手掌,已經有蜿蜒的血線從手背上流了下來,滴在地上未化的白雪上,是觸目驚心的顏色,就好像自己的心臟被撥開一樣的感覺。司徒碧看了看夏離,只覺無限地疲累,竟是話都懶得說了,直接伸長了脖子,一幅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意思。
夏離厭惡地踹了司徒碧一腳,用劍戳了戳他的心口道:“別做出這幅要死不死的樣子。司徒碧我告訴你,若不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千刀萬剮了!”
司徒碧看了看沾了污水的緋色官服,不由得冷笑了:“夏離,你殺不殺我,不是看在太子份上。而是你現在根本就不敢殺我。”
夏離愣了愣,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司徒碧,鄙夷地道:“你以爲你是誰?不過是出賣太子的皇帝走狗。”
“走狗?夏離,你記住你以後不要這樣對我說話。我討厭你這種語氣。你不要忘記我的姓氏。司徒家既然能在這場宮變中屹立不倒,自然就有能力再扶持君泰回來。這一切由不得你說了算。”司徒碧倨傲地道,他慢慢站起來撫了撫衣襬上的污跡,淡淡地說,“莫要忘了,你來找我是要求我,求人者就應該有點自覺。”
“我求你?”夏離嗤笑道,“求你做什麼?你現在不過是皇帝的禁臠,被人壓在身下騎在身下操的貨,我求你做什麼?”
“正因爲我跟皇帝的關係,所以你更要求我。夏離,你敢不敢承認,你此番截住我就是想要讓我幫你殺掉皇帝?”
“……”夏離頓了頓,沒吭聲,但是還是嘴硬道,“你手無縛雞之力的,我找你也是白搭。別忘了皇帝是武將出身。”
“夏離,我說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司徒碧冷道,綠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芒讓人不由得覺得寒冷,但他卻仍舊一幅謙謙君子的樣子,下意識地掃了掃下襬的污跡,看向君泰離開的方向負手而立,“泰哥得了你這樣忠心不二的侍衛確實是福氣,只不過你太蠢了,動不動就是喊打喊殺,實在是愚蠢透頂。你也不想想,現在泰哥被貶到了黔州,如此遠的距離,即使你殺了皇帝,泰哥有機會嗎?他身邊有親信有兵權嗎?能比其他藩王更快抵達京城嗎?殺了皇帝,只會造成大戚國的混亂,然後便是各個藩王爭奪帝位的戰爭,泰哥能有什麼機會?”
夏離又愣了愣,聲音戰抖地道:“你……你是說……殿下再也沒有機會了?”
“啪!”司徒碧抓起手邊的一塊樹皮轉身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就好像面前站的不過是一個低等的下人一般,甚至都不屑於用手扇他,而選擇了又髒又溼的樹皮,絲毫沒有顧及到剛纔夏離幾乎要了他的命這個事實。末了,司徒碧又扔掉那樹皮厭惡地拍了拍手,似乎剛纔那一下髒了他的手一般:“夏離,有沒有機會,不是你說了算。”
夏離咬緊牙,生生把幾乎出口的大罵逼了回去,原本放在劍柄上的手也憤憤不平地放了下來,咬牙切齒地問道:“那你說,到底應該怎麼做?”
“我會在朝中想辦法,幫助泰哥籠絡朝中大員。泰哥本就勤政,只要在黔州注意培養自己的勢力。到時候一呼百應,裡應外合,自然勝算比你這樣魯莽的方式好得多。”司徒碧淡淡地道。
“對!對對對!我怎麼當初就沒想到?”夏離激動地對司徒碧說着,而司徒碧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欣喜的表情,然後嘆了口氣,又看向君泰消失的方向。這一舉動看起來是那麼冷漠,彷彿已經融入了這蕭瑟的雪景中,越看越讓人覺得孤獨寒冷……
傍晚時分,司徒碧回到了扶疏院,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名面色蠟黃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有着一張極普通的臉,但是身材卻十分高大魁梧,站在司徒碧身後越發的襯托出他的單薄瘦弱來。對於這個買來的奴隸司徒珏沒說什麼,他原本跟司徒碧就沒什麼話說,更不可能對他買的奴隸感興趣,而司徒瑾卻是有很多疑問,司徒碧沒有過多解釋,只說是路過奴隸市場時順手買來的。
“十哥,你要買怎麼也不買點漂亮的小廝?”司徒瑾挽着司徒碧的手親暱地說着,幾天不見他,心裡實在是想得很。
“看他身材高大,還有些身手便買回來了。扶疏院的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讓他在這幫忙做點事也是好的。畢竟你和大哥都在這兒,需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司徒碧疲憊地揉了揉眉角,輕聲說。
“哎,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司徒瑾笑眯眯地說,“十哥,你真是忙呢,這一進宮就是好幾天,瑾兒想死你了。十哥,我陪你進屋吧。你臉色不太好,休息一下,瑾兒給你揉揉肩,好不好?”
司徒碧點點頭,回頭看了看躬身站在一旁的夏離,嘆了口氣道:“夏……夏老二,從今以後你進了司徒家,以前的名字便要捨棄了,從此以後你便是司徒家的人了。”
“是,公子。”夏離低眉順眼地應聲,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威風和不馴,就如同一個真正的中年奴隸一樣,顯得謙卑和溫順,甚至還有一點慌張在裡頭。
司徒碧擡頭看了看屋外夾着雪花的冷雨,嘆了口氣,近乎自言自語地道:“已經是冬天了……罷了,以後你就叫仲冬吧……”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