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沈傾就擡腳追了出去,不過出了院門,卻沒找到張彥的身影,一時間覺得有些奇怪。
“說起來,他們該是上街去了。”身後傳來陸銘的聲音。
沈傾這才記起剛剛張彥確實說了“上街”之類的話:“那咱們也跟着去吧?”
“好,不過傾兒是否有何打算了?”陸銘點了點頭,引着沈傾往一條小徑走去,“雖說這裡與人世的時辰相差不小,然你我在此等候也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張彥一直呆在這夢中,只怕身子也是要受不住的。”
提起此事,沈傾也是忍不住皺眉,她現在是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呢:“那你說該怎麼辦?你這麼厲害,一定知道的吧?”
“傾兒還在生我的氣?”陸銘笑了,眸若繁星。
沈傾哼了一聲,算是肯定的答案了。
陸銘面上笑意便更濃了,他挑了挑眉,細緻地瞅着沈傾的側臉:“說來傾兒的性情還着實獨特呢。”
“獨特?我怎麼沒覺得?”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沈傾的目光也是一陣亂飄。
陸銘輕笑一聲,十分玩味地道:“方纔張彥將傾兒說成在下的內人,都不見傾兒氣惱,現如今傾兒卻反倒爲先前的一點小事不肯罷休,這不是獨特又是什麼?”
沈傾聞言先是一愣,接着臉上就“轟”地一下全紅了:“你你你……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我我我……我根本就沒在意那句話!你不要在這裡血口噴人!”
好吧,就當是沈傾遲鈍了,剛剛張彥的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真的只是讓沈傾疑惑了一小下,然後就被拋諸腦後了,這時候被陸銘一提醒,沈傾才恍然間明白了這句話的真諦,而她做出的反應自然是堅決否認!
像是覺得沈傾的反應實在有趣,陸銘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甚至連眸中都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前面便是集鎮了,雖說是在夢境中,不過傾兒想要什麼,也是可以買的。”
沈傾不禁在心底罵了陸銘一句,把不該說的話題挑起來也就算了,竟然又莫名其妙地終止了這個話題的討論,弄得沈傾頗有種不上、不下的錯覺,不過一提起逛街,沈傾的消極情緒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在夢裡頭逛街,而且還是這個世界裡的東西,這倒真是頭一遭,不錯、不錯!”
“如此,今日你我便暫且將其他事拋開,不做理會了。”陸銘點了點頭,只是這話卻頗有些爲自己開脫的味道。
沈傾無奈地瞪了陸銘一眼,有些無語:“雖然我個人並沒有什麼意見或是建議,但是畢竟映依她們還在等着呢,而且你不是也說了張彥就這麼一直沉睡,身子會吃不消的嗎?”
“傾兒所言極是,然有些事還要講究機緣,故而強求不得。”陸銘微微嘆氣,又把那一套理論搬出來了。
沈傾無語:“那這裡頭又有什麼機緣在裡頭?”
“傾兒若想知曉,便自個兒思量去吧,”陸銘眨了眨眼睛,竟直接往前走去,“今日倒也是我初次在夢境中見到這番景緻,瞧着倒是與人世無異。”
沈傾雖然氣悶,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跟上陸銘的腳步,似乎只是一瞬間,周遭竟然已經變得熱鬧起來,隨處可見的小商小販,還有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說來這也是沈傾第一次見識到這裡的集市,頓時將方纔的不悅拋到腦後,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哇,古代的集市感覺果然不一樣,走走走,咱們先去看看那邊,那邊圍了好多人呢!”
陸銘便任由沈傾拉扯着往街邊奔去,只是面上不禁露出無奈且寵溺的笑意。
走得近了,兩人才發現是有人在表演雜耍,沈傾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玩意兒,自然興致頗高,硬是往裡擠了又擠,擠到了人家臺前。
臺上正在表演的應該是一對兄妹,一個舞槍、一個弄刀,且模樣都還算俊俏,故而看着也頗爲賞心悅目,沈傾倒不是覺得這兩人舞弄得有多出色,畢竟在現代也看過不少雜技表演,只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搭着臺子、穿着古裝、弄着刀槍的表演,還是覺得滿新奇的。
再往下一看,就見臺子邊正擺着一個破舊的銅盤,裡面散落着些許銅板、碎銀,果然是傳說中的街頭賣藝啊,這麼想着,沈傾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往自己的腰間摸去,然後丟了塊船型的銀錠到銅盤裡去。
這一舉動在沈傾看來,暫時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是卻使得周遭突然間變得寂靜起來,沈傾正疑惑着,就聽陸銘的低笑聲自耳畔傳來:“傾兒,你可知曉這是多少銀兩?”
“幾兩?不知道啊。”沈傾也有些不自然了。
陸銘的聲音中笑意更濃:“傾兒,這可是一百兩白銀,你或許並不知曉,尋常百姓一年的花銷不過幾兩銀子,一件衣裳只需幾十文錢,故而一百兩白銀,可真不是小數目吶。”
沈傾聞言更是窘迫起來,因爲她突然意識到另一個更爲嚴重的問題,她到底是從哪裡摸出來的這塊銀子?她的身上分明什麼都沒帶啊!
正窘迫着,臺上那個應該是兄長的男人已經走了過來,低頭看了看銅盤裡的銀兩,又擡頭看了看沈傾,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姑娘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這未免也太多了,在下與家妹刷這幾下子也不值這些錢,還請姑娘收回去吧。”
“你確定嗎?我給你錢,你都不要嗎?”男人的話,讓沈傾暫時撇開了窘迫感,她有些奇怪,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人不愛錢嗎?
男人笑了笑,搖頭道:“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在下不過是以賣藝爲生,自然知曉自己幾斤幾兩,故而並不敢多拿姑娘的錢。”
“原來是這樣,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以爲,”沈傾撓了撓頭,講大道理似的開始嘮叨起來,“我願意給你這些錢,自然是覺得你帶給我的東西是值這些錢的,所以這是一種等價交換,並不存在其他緣由在裡頭,你明白嗎?”
男人愣了一愣,像是沒聽明白。
沈傾訕訕地笑着,又擺了擺手:“好了,你繼續表演吧,我要走了。”
說完這話,沈傾便扯着陸銘往外擠去,雖然沒覺得自己理虧,但是被這麼多人行注目禮,沈傾還是有些吃不消的。
等脫離了人羣,沈傾這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陸銘:“陸銘,你剛剛看到我從哪裡那的那銀兩了嗎?”
“沒有,不過我猜測該是從傾兒的腰包中取出來的吧。”陸銘低頭看向沈傾的腰帶,突然間覺得沈傾的腰似乎出奇地細,簡直不盈一握。
沈傾自然不知陸銘在想些什麼,只是頗有些苦惱地皺着眉:“好奇怪,我分明什麼都沒帶的,怎麼會突然摸出那玩意兒來?我之前連這裡的銀子長的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啊。”
“咳,傾兒可知夢魘爲何能跳出五行六道之外,不受倫常束縛?”陸銘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沈傾不明白陸銘爲何突然問起這個,只得搖頭:“爲什麼?”
“凡塵中人皆有七情六慾,且私心頗重,其實仙道亦然,仙亦有情、有欲,故而縱然高人一等,卻仍脫不開世俗二字,”陸銘如此緩緩道來,似乎還帶着些自嘲,“而這世間卻偏偏有一物,雖不懂人世常情,卻偏偏最能看透人□□念,此物正是夢魘。”
“所以夢魘纔會被排擠出去?”沈傾接了半句,心中則覺得十分神奇。
陸銘看了沈傾一眼,淡淡笑開:“不止如此,夢魘本無慾念,更不通人情,故而一直被視爲十分低等的存在,然夢魘卻偏偏可從夢境中吸納純淨的靈力,並用其編織出一個世界,這是何等高深的能力,天界之人又豈能容如此低等之物與之站在相同的高度?正是因此緣故,夢魘才被列爲輪迴之外。”
“那你說這些,是爲了表明你看輕我的事實嗎?”沈傾聞言便有些怒了,雖然自己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夢魘,但現如今畢竟是借用了夢魘的身份,故而聽了這些話,又怎能不生氣?
什麼叫做低等的存在?真是好笑!
陸銘挑了挑眉,含笑道:“我怎會如此以爲?我並非天界之人吶,縱然真是天界之人,我也定不敢如此以爲,不然傾兒定要不理我了。”
“那你爲什麼和我說這些?”沈傾的心裡總算舒服了一點點,不過語氣仍是不悅。
陸銘擡手揉了揉沈傾的腦袋,頗爲感慨似的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夢魘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可以用自己的心塑造一個完整的世界。”
沈傾沒有接話,因爲她感覺這句話很深奧,很有哲理,但是她還不是太明白這種哲理。
“傾兒也瞧見了,這裡的一切其實與人世並無多大異處,這裡的人也如人世中那般各司其職,且各有各的心思,試想除了夢魘,又有誰能製造出這樣一個奇妙的世界呢?”陸銘擡眸望去,只覺得這份喧鬧中彷彿夾雜了一種寂靜在裡頭,讓他的心都跟着安靜下來。
沈傾聞言卻越來越覺得迷惑,這人難道是要誇讚自己不成?可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夢魘吶。
陸銘認真地看着沈傾,吐出最後一句話:“所以傾兒,你也要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