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綢繆

轉眼二月底, 丹城案成了闃都人盡皆知的大案,潘藺在會審堂內待了半個月,沒有任何進展。坊間的學生們對此議論紛紛, 他們把希望寄託於薛修卓, 朝中彈劾潘祥傑的摺子也日益增多。

雪停時, 一列厥西商隊也抵達闃都。

小吳裹得跟個糉子似的, 偏偏靈巧得很, 從馬車上蹬腿跳下來,站在關卡上跟收稅的小吏有說有笑。後頭的車簾掀開,蓄起短胡的葛青青走了下來。

葛青青用拇指彈起銅板, 又穩穩地接住,對小吏笑道:“咱們貨來貨往早就熟悉了, 晚上還請老爺賞個臉, 咱們到東龍大街上坐一坐。去年我弟弟得了您的照顧, 這事我得好好謝謝您。”

那夾着稅冊的胥吏知道這人是厥西的商賈,去年小吳押貨往來, 在這裡交過的銀子海了去,如今終於見到了葛青青,雖然是頭一回,卻熟得像親兄弟。

胥吏“哎喲”着跳下貨車,連連對葛青青拱手, 嬉笑道:“我就是個滾泥巴的筆桿子, 哪擔得起葛爺一聲‘爺’?您是爺, 您纔是咱們的爺!”

葛青青時隔一年再回闃都, 看城門口都是盤查, 把過往商隊的路引、冊籍詳細過目。他不動聲色,對胥吏說:“這麼冷的天, 兄弟得在這裡站多久?我瞧着後邊隊伍還長着呢。”

胥吏站在邊上接過葛青青遞來的菸草,他得過葛青青不少“冰敬”,自然願意跟葛青青打交道,當即半真半假地抱怨起來:“站到閉城哪!要不是沒別的長處,誰情願杵這裡站着?您可不知道,這一日內來來往往的商隊百十來個,偷奸耍滑的也多得很,想着法子要偷稅。”

“那真不是個東西,”葛青青順勢說,“這不是誠心妨礙兄弟們辦公務嗎?”

“您是明白人!”胥吏在跟葛青青的對視裡搭上橋,“我在這兒收這麼久稅銀,看來看去,就葛爺您最仗義。”

葛青青拍了拍胥吏的肩膀,又寬慰幾句。

胥吏問:“葛爺這會兒親自過來,是挨着大買賣了吧?”

葛青青正吸着煙槍,他以前待在錦衣衛裡是不抽的,但在厥西酬酢時少不了這些,此刻“嗯”一聲,轉頭呼出煙霧,對胥吏道:“現在生意不好做,各地盤查得嚴,我們不走遄城就得走荻城,大貨過境稅太高了,早歇了發財的念頭。”他說完,又感慨道,“還是兄弟們好,跟着朝廷準沒錯,我看着也威風。”

“葛爺是來得少,”胥吏嘬着煙槍,說,“有些龜兒子,仗着幾個臭錢,眼睛長到頭頂上,根本不把我們當個人看,過卡呼來喝去的,糟蹋我們的事多着呢。”

胥吏說的話真假摻半,收稅銀是個肥差,成日打交道的都是各地商賈,又佔着天子城都的尊貴,鬧事的人少,稍微懂點事的都會主動孝敬他們,所以能站到關卡這裡來辦差的胥吏,一般是上邊有人照應。但也確實,偶爾遇上像奚氏這種,那是肯定招惹不起的。

“兄弟都辛苦,”葛青青衝小吳招了下手,示意他把貨帶進去,“那就這麼着,我在東龍煙雨樓設宴等着,兄弟幾個摘了腰牌就徑直過去,咱們到時候好好喝一頓。”

胥吏說:“葛爺也忒客氣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葛青青笑了笑,跟着商隊進城了。小吳牽馬繞過來,問:“青哥,請他們幹什麼呀?都是些小碩鼠,還貪得很!”

“主子說釣魚,”葛青青把指間捏着的銅板扔給小吳,“不下餌怎麼釣的着?”

城門關稅是戶部直轄的闃都稅賦司管理,胥吏不入流,全憑後邊的官員作保。他們在這裡吃銀子,也要斟酌輕重,像葛青青去年走的大批貨物,動輒幾千兩的私稅,胥吏哪有膽子獨吞?都只敢貪掉零頭,大頭還是得給上邊的“老爹”。

葛青青此次回都,就是奉沈澤川的命令,來釣這些老爹的。

“走,”葛青青看着碧瓦覆新雪,拍了把小吳的後背,“先去把咱們的‘老宅’拿回來。”

* * *

姚溫玉的病不見好轉,藥吃了幾碗也沒用。這日趁着錦衣衛試馬的機會,纔到外頭來吹吹風。費盛心細,在沈澤川吩咐前就備好了屏風,又在棚子底下供上了炭盆,務必讓先生不受凍。

沈澤川看蕭馳野站在最前頭,跟海日古說着什麼。他目光沒挪開,只是稍稍偏了些頭,跟姚溫玉說:“葛青青在厥西待久了,還是想家的,他是闃都出身,家裡邊還有親眷呢。”

府君的耳垂澄瑩皎潔,瑪瑙隨着動作微晃,蹭在毛領間,顯得驚心動魄。他適合紅色,那些白裘淡掉了眉眼的穠麗,在必要時候顯得太過親和,只有紅色才逼得出銳利的芒。這是個“磨鋒”的過程,他坐得越高,那些藏掖在深處的鋒利就越明顯。

“闃都稅賦司裡主職的都是世家官員,”姚溫玉不肯在外人面前流露半分羸弱,因此蓋着毛毯,看着精神尚足,“府君要葛青青從這裡下手,可以借用奚鴻軒的舊故。”

“那可不成。”沈澤川看着海日古上馬,另一端的錦衣衛也上了馬,費盛正越身跟喬天涯說話。他繼續說:“奚鴻軒的舊故多半都跟薛修卓有牽扯,鹹德年奚鴻軒能入都,薛修卓費了大力氣,這些人魚龍混雜,用前還要細細篩選。”

“潘藺革職,”姚溫玉說,“樑漼山就是最有前途的棋子,要葛青青從他手底下開闢新路,只怕會趕不上丹城案。”

“丹城案我們插不上手,”沈澤川覺得腰間有什麼在動,他垂眸,看見虎奴在伸爪子夠他的摺扇穗子,“但是丹城案這場博弈,不論誰輸誰贏,於我而言都沒有好處。我讓葛青青回闃都,不是想讓他在丹城案裡掀什麼風浪,而是等一個勝出者。”

姚溫玉沒看到虎奴,他的目光被跑馬場上的喬天涯帶走了。

中博錦衣衛的招募標準就是按照喬天涯來設置的,他今日一身勁裝,俯身垂臂把亂跑的丁桃拎起來,扔給後邊的骨津,又用馬鞭勾住了歷熊的衣領,也扔給了骨津。

“……五月農忙結束,”姚溫玉說着,“離北還在打仗,府君這是未雨綢繆。”

農忙結束,意味着耕耘等農事就此結束,內閣的壓力驟減,有足夠的精力開始跟中博及離北對峙,沈澤川要確保自己的線不會斷。他今年得擔着三方軍糧供應,卻在厥西失去了奚家的銅礦,跟顏何如謀劃的柳州港口今年只有雛形,如果再受闃都牽制,那交戰地就變得危險起來。

“若是薛延清贏了,”姚溫玉看向沈澤川,“府君從哪裡找他的弱點?”

“我找不到啊,”沈澤川晃着穗子,“早在闃都的時候,我就找不到薛延清的弱點,這人沒什麼不能捨棄的。他從我手上截掉了奚鴻軒的銀庫,卻還肯穿着陳舊的官袍,在地方跑外勤,我佩服他。”

浪淘雪襟飛馳過場,爆出一片喝彩。蕭馳野勒着繮繩,隔着老遠,衝沈澤川笑起來。

沈澤川眼眸裡的寒意沒了,他把摺扇轉了過來。

“泉城絲也做得相當乾淨,我抓不到他……但是他不是孤家寡人。”

* * *

薛修易摁着帕子擤鼻涕,他自詡是高潔文士,動作卻相當粗魯。他把官袍穿得邋遢,袍角又黑又皺。如今薛修卓如日中天,薛修易卻只混了個閒差。他早年把家產敗得乾淨,現在吃碗銅板面都要斟酌再三。

邊上的同僚心裡膩煩薛修易,卻不敢明面表露,只說:“你病着呢,就在府裡歇兩日也不打緊,何至於強撐呢?待會兒我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薛修易聞聲覺得面上無光,他堂堂一個世家嫡子,搞得像是連診金都付不起似的,於是揉了帕子,高聲說:“我府上有大夫候着!家裡頭何時缺過大夫?就是最近公務繁忙,忘了這茬兒,今日回去就喚過來給我瞧瞧。”

同僚都知道他強裝闊綽,窮得跟婆娘在家裡成日廝打,丫頭什麼的都變賣了。他們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不再管薛修易了。

這會兒天都暗了,辦差大院陸續走着人。薛修易坐在冷板凳上,面朝着爐子,想把溼掉的靴子烘乾,結果蠟燭還被吹滅了。他幼時錦衣玉食慣了,入寢都有丫頭婆子陪着,怕黑,見蠟燭沒了,趕緊站起來,急着往外走。

院子裡頭站着幾個同僚,圍在一塊抽菸槍,盤算着一會兒吃酒。薛修易急急忙忙地走到門邊上,聽着他們說。

“這事還瞧不出來嗎?早聽聞薛家待庶子極其苛刻,尤其是這位薛大。”同僚低聲說,“永宜年那會兒,薛家老太爺肯讓延清大人跟學,就是因爲薛大着實不是塊材料,被昌宗先生說是朽木,教不了!”

薛修易心涼了半截,他極好面子,當下瑟縮到門後邊,忍着羞,聽他們繼續說。

“所以如今薛延清不肯提拔他,”有人說,“擱在衙門裡頭混個閒差,月俸還不如外邊要飯的多。他家要是像費氏那般承着爵位,倒也罷了,可就是沒有嘛。”

“我看薛延清保舉都是翰林院清流,這些人大多是前些年春闈裡的進士,經過殿試,全是賢才。這薛大怎麼提拔?他懂個屁。上回叫他整理舊案,一張紙還抄錯八個字。”

他們聚首悶笑起來。

薛修易雙手顫抖,他攥着溼袍子,想奔出去怒罵這些背地裡譏諷他的卑鄙小人,可是他早已不比當年,沒了薛氏那份尊榮,靠着這點俸祿吃飯,再也不敢像當初羞辱潘藺那般口無遮攔。

薛延清算個什麼東西。

薛修易伸着脖頸,輕啐一口。

鄙薄庶子!

76.撒網95.大廈117.恩威194.酣睡215.鐵指175.貓兒195.獒犬18.驢炙195.獒犬21.秋獵86.舊宅230.春月135.耳璫81.陰影176.浪花23.瓢潑14.螳螂267.貢菊72.進爵245.驛站247.君王85.差事31.切磋96.傾塌127.禿鷲243.爭取165.霜衣32.山宿221.難題156.大嫂109.驚蟄27.秋寒87.皇嗣213.變局111.母親250.守戰45.新刀163.舟川98.逃路87.皇嗣14.螳螂62.身世219.重彩46.宴席91.離北180.沈衛237.子嗣203.鬆玉16.暴雨251.大捷262.分道278.豪雄29.命數67.共枕232.春汛237.子嗣162.互市275.賭局77.風波125.猛虞134.夢正195.獒犬58.大雪140.城郊186.暴雪13.小蟬102.茨州96.傾塌76.撒網216.潮夜57.結案78.分食130.玉珠77.風波279.風泉26.霜寒223.波潮247.君王5.一線188.攻防48.就計183.魚水199.凱旋12.端午18.驢炙68.晴日212.拉扯247.君王173.黑白263.老虎242.有熊265.成碧244.雪峰97.傷痛7.太傅238.如焚211.嚴霜121.良宜199.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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