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對手

風泉跪在榻邊, 把李劍霆要入口的藥都親嚐了。

李劍霆面色蒼白,鬢邊皆是冷汗,躺在榻上猶自發着抖。她蓋着被, 卻像是被壓住了, 喉間隨着急促的喘息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殿內的太醫不敢亂, 隔着垂帷替李劍霆一遍遍診脈, 時不時地擦拭着汗水, 對身邊的人複述藥方。

孔湫曾經跟着海良宜面對過兩次這般情形,但這是他獨當一面後的第一次。他藏在袖中的手都是汗,汗都淌到了眼睛裡也不敢眨眼。

如果儲君薨了。

孔湫根本不敢往下想, 他費力地閉上雙眼,想起官溝案那場大雨, 海良宜是做了何等決心才能說出那樣的話。

老師。

孔湫忍不住地咬緊牙關。

若是老師還在就好了, 他此刻連話都說不出來, 聽着儲君斷續的聲音,甚至生出了強烈的無力感。

李劍霆的湯藥灌下去, 眼珠還在轉動,她像是被夢魘鎮住了。風泉跪了整整一天,他在左右宮娥都退下的空隙裡壯着膽子撫開李劍霆的溼發,看着李劍霆神情變幻。

這場博弈禍及殃魚,不論儲君能不能活下來, 殿內伺候儲君的宮娥太監都活不了。

風泉在這情急間要找到自己的生路, 他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李劍霆萬萬不能死。

“殿下……”風泉悄聲喊着李劍霆, 因爲湊得太近, 所以看見了李劍霆耳垂上細小的洞眼。他心一橫,說道:“殿下從秦樓楚館中掙扎而出, 與那九五之尊不過是咫尺之遙,此刻泄氣便會功虧一簣……殿下!”

李劍霆似是聽不見,十指緊攥着被褥。她躺在這錦繡榮華里,心卻仍舊被困在天底下最污濁不堪的勾欄院裡。

李劍霆喉間殘存着哽咽,那是被毆打時的求饒。

老天捉弄她,給了她這樣的身份,卻讓她生爲了女孩兒。那些叮噹作響的耳墜都混雜在桌椅的翻倒聲裡,她無數次跌在其中,被拖着頭髮拽到渾臭的男人身前。

香芸是個好媽媽,懂得物盡其用。

* * *

靈婷是香芸收養的女孩兒,但她不特殊,香芸收養的孩子太多了。香芸會拈起他們的下巴,仔細地端詳,以此決定他們的去路。

靈婷生得好看,可是她不討喜。香芸端詳着她,發覺她這雙眼睛出奇的討人嫌。

“瞧着怪漂亮,但也忒兇了,”香芸磕着煙槍,“這雙眼不如搞瞎了好,那樣霧濛濛的,才能叫爺們生出憐惜。”

靈婷又瘦又小,香芸給她飯吃,沒有真的搞瞎她的眼睛,因此靈婷對香芸很是感激。她每日在香芸坊看着男人進出,伺候堂子裡的姐兒們。她沒有固定的主子,成日赤腳跑在廊子裡,給姐兒們端茶倒水,看着她們敷粉擦香。

女兒家真好聞。

靈婷跪在門邊,撐着氍毹,小狗似的偷偷嗅着裡邊的香。她看着那些豐腴的酮體披上綾羅綢緞,看着那些纖纖玉指扶戴着金玉手鐲,再聽着那些姐兒們鶯聲燕語,對女兒家的世界生出無限嚮往。

香芸兜着雲霞般的披肩,扶風弱柳似的停在靈婷身邊。她吃過酒,面上浮着薄光,癡癡地笑了幾聲,彎腰來捧起靈婷的臉,說:“狗兒……媽媽給你戴耳墜。”

那金線墜着明珠,沿着靈婷的耳廓涼涼地滑下去,最終掉在了氍毹上。靈婷怔怔地看着香芸,香芸已經擡起身,邊笑邊往走。

“媽媽今日有大客呢,”裡邊的姐兒把朱釵丟進匣子裡,不勝酒力般的說,“離北王的二公子哪。”

裡間響起一片咯咯的笑聲。

靈婷不知道離北王是誰,也不知道二公子是誰。她小心地拾起金線明珠墜,悄悄攥進了手裡。

晚上堂子裡要上酒水,靈婷跟着丫鬟裡進去,看見楚王橫斜在榻上,醉得胡言亂語。幾個世家公子作陪,可是香芸都不理會,她矜持地坐在一個人的椅子邊,端莊得像是大家閨秀。

蕭馳野穿着鴉青常服,這身打扮壓不住他的佻達。他似是也吃了酒,搭着椅,跟邊上的公子哥玩骰子。

靈婷候在邊上給貴人倒酒,倒了半宿,席間醉成一片。李建恆拉着香芸頻頻勸酒,蕭馳野像是玩盡興了,卻始終沒碰過席間的姐兒。

李建恆噴着渾濁的酒氣,給香芸指着蕭馳野,說:“這是我……我的兄弟!離北王、王的兒子……上過戰……”他打了個酒嗝,嘻嘻笑起來,“策安是真……真傢伙。”

蕭馳野哈哈大笑,他垂下長指,把骰子丟進金樽裡,帶着不以爲然的散漫,說:“戰場渾臭,哪有這溫柔鄉舒服?二公子要在這兒醉生夢死。”

李建恆把香芸推過去,蕭馳野手滑,接住了金樽,香芸便落在了別人懷裡。他們酒吃到吐,歇下時席間滿是狼藉。

靈婷在那呼嚕聲裡想起自己掌心還攥着金線耳墜,她看見裡間露着角明鏡,便踮起了腳,對着明鏡悄悄把耳墜比劃在耳垂上。

明珠搖晃在細碎的發間,透出綺麗的光芒。

真好看啊。

靈婷這般想着,忽然聽到了酒水打翻的聲音,嚇得她匆忙收手,在窺探中發現那離北來的二公子還醒着。

蕭馳野誰也沒看,他明明身處在這眼花繚亂的繁華里,卻帶着點距離。他既不進去,也不要姐兒陪。他的手臂仍舊搭着椅,眉間凌厲,眼神清醒,透過打開的窗,望着離北的方向。

靈婷退到門外,把沾着汗水的金線耳墜擦乾淨,貼身收了起來,揣着它睡覺。後來沒過多久,香芸就想起自己丟掉的金線耳墜。

香芸把靈婷召到跟前,在對鏡梳妝的時候扭過身,忽地笑起來,說:“十二了呢。”

李劍霆把喉間的湯藥盡數嘔了出來,殿內的宮娥端來乾淨的熱水,風泉淘洗巾帕,替李劍霆擦拭。李劍霆半醒着,眼前昏花,她感受着熱巾帕擦過鬢邊,水珠像淚一般的下淌。

儲君不戴耳墜,但是靈婷戴。

“家畜……”李劍霆齒間逸着痛苦的聲音。

家畜!

靈婷戴着耳墜,那漂亮的金線流淌在她的眼淚裡。她掙扎着想要掙脫,卻次次都被拖了回去。她哭喊着,被摁着頭,撞得額前青紫。

放過我。

靈婷嗚咽着,擡起的臉上滿是汗淚。她盯着緊閉的門,企圖在那裡找到一線生機。

“媽媽……”靈婷失聲喊道,“繞了我……”

回答她的只有巴掌聲。

家畜!

李劍霆顫抖的十指攥得被褥發皺,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在那沒盡頭的哭喊裡認清了自己是誰。

她就是個家畜,從生下來那一刻就淪爲了祭品,被拋棄在這世間最骯髒的地方,最終卡在逼仄的窄間裡,透過縫隙,發覺過去看見的都是假象,那些女兒沒有一個逃離過這種命運,她們都是……都是任人宰割的家畜。

靈婷擡起手,用斷掉的指甲摳着那縫隙。

怎麼就生成了女孩兒呢?

這具身體令人作嘔!

靈婷瘋了一般地扒着那縫隙,在血淋淋的痕跡裡朝着外邊用力地咆哮:“媽媽……”她恨道,“殺了我!”

如果讓她活着。

如果讓她像人一樣活着。

“我……”靈婷抵着額,對地上的耳墜又哭又笑。

她就殺了自己,剝開這層皮肉,摒棄女孩兒的一切,去爭搶,去撕咬,去討要回她應得的東西!

只要給她一個機會。

“殿下!”

風泉看李劍霆再度嘔吐起來,不禁擡高聲音。

外間的太醫已經站起了身,孔湫的心都涼了,他倉皇地向後退了幾步,被岑愈扶住了。

“若是……”孔湫難以啓齒。

門簾“唰”地掀了起來,薛修卓呼吸尚未平復,他聽見了裡間的動靜,明白孔湫沒說完的話是什麼。然而他不是能夠妙手回春的大夫,對此也無能爲力。

殿內氣氛凝重,朝臣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宮娥端着藥進出,風泉給李劍霆不斷地喂着藥。李劍霆喃喃自語,風泉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能跪着身伏下頭,貼近李劍霆的嘴脣。

“功虧……”李劍霆脣瓣翕動,“……一簣。”

風泉的眼睛在昏暗的垂帷間被汗水浸溼,他掩住口,輕聲說:“殿下乃是世間真凰,只要咬住這口氣,必能逢凶化吉!”

李劍霆急促的呼吸斷續,她像是終於聽見了風泉在說什麼,喉間的嗚咽逐漸平息。湯藥盡數灌了下去,再從口鼻間嗆出來,宮娥慌得伏地直哭,風泉誰也不理,就守在榻邊再給儲君灌進去。

* * *

還守在牢房的樑漼山心急如焚,把一壺茶吃完了,站在外邊等着消息。頭頂星辰璀璨,他顧不得欣賞大院月色,聽到院外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這是幹什麼!”樑漼山看着八大營進來,不禁走了兩步。

爲首的男人舉起腰牌,說:“那刑部票子上明明白白地說着捉拿潘祥傑,你們卻敢假公濟私。咱們總督是奉太后懿旨前去督辦案務的,還不快快放人!”

樑漼山知道此刻纔是關鍵,放走了韓丞,潘祥傑和潘藺也留不住。他一咬牙,挺胸擡頭,說:“我奉儲君及元輔之命在此審查韓丞,沒有儲君及元輔的票子,絕不放人!”

那男人迫近幾步說:“儲君?如今的天下之主乃是太后!”

樑漼山悚然而視,看八大營來勢洶洶,他後退着說:“ 你們還想幹什麼……”

“闃都混入了中博細作,我們封鎖城門,”那男人把腰牌掛回腰側,“自然要仔細查一查,搜院!”

八大營都帶着刀,這個“搜”顯然不是字面上這麼簡單。樑漼山在頃刻間就明白了,丹城案逼得太緊,太后狗急跳牆,已經容不下他們這些人了。

“我乃……乃是朝廷命官……”樑漼山在刀鋒前節節後退。

受理此案的三部官員跟着後退,他們皆是文官,哪裡受得住這般威逼。鹹德年間南林獵場的舊夢襲上心頭,官員們已經預感到風雨欲來。

“大帥尚在闃都,你們就敢這樣目無王法,”樑漼山已經退到了牢房門口,詐道,“啓東親兵還不出列!”

門口的八大營當即拔刀,他們驚疑不定地環視周遭。戚竹音的親兵上過戰場,還有數千啓東守備軍守在城外。他們今夜只是想要趁着儲君病危來搏個先機,以中博細作爲藉口殺掉這些朝臣,等到天亮以後,就是啓東守備軍入城也無力迴天了。

樑漼山趁機退進牢內,把那鎖鏈從裡拴緊。他張開雙臂,擠着背後的官員們,大家慌不迭地向內奔逃。

八大營的刀絞進了鎖鏈裡,把門推得“噹啷”作響。

男人隔着門獰笑道:“狗官!以爲鎖着門就能高枕無憂了嗎?點火!”

最內側的潘祥傑慌忙道:“住手!不要放火,不要放火!指揮使還在這裡,你們不能一把火全燒了!”

樑漼山舉起油燈,接道:“燒死他們兩個貪官污吏活該!但是火光勢必會引起城外的守備軍注意,到時候守備軍攻城進來,殺的就是你們這羣亂黨!”

外邊的男人從空隙間抽回刀,臉上陰晴不定,太后確實下過不要驚動城外啓東守備軍的命令。儲君危在旦夕,他算算時候,都這會兒了,宮內還沒有消息傳出,儲君多半已經涼透了,便放下心來,臉色稍霽。

“樑大人,”他一邊說着,一邊擡手示意後邊的隊伍繞行,“你如今在戶部辦差,成日看着白花花的銀子流進流出,卻還住在個破院裡,何必呢?不如趁此機會棄暗投明,往後有的是錦繡前程。”

樑漼山胸口怦怦直跳,他樂得跟對方拖延時間,便道:“我就那麼點俸祿,待在破院裡很知足。”

“背靠大樹纔好乘涼哪,”這男人是韓丞的親信,踱着步,不慌不忙地說,“這外頭風起雲涌,闃都的安穩日子還有多少?儘早跟個好主子,以後才能繼續爲朝廷效力。”

“大家道不相同,我們效忠的是天子,是大周,是李氏江山,若是換成了其他人,那不就顛覆綱常亂了套嗎?”樑漼山手上的油燈已經快要燃盡了,他說,“我也想勸你放下屠刀,此刻醒悟爲時不晚,等到儲君登基,還能記你一份功勞。”

男人輕“嘖”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儲君走一段吧。”

他話音方落,樑漼山就聽見牆壁上的小鐵窗被撞開,八大營往內丟入了冒着煙的草兜子,獄內霎時間煙霧繚繞,嗆得官員們掩袖咳嗽,兩眼直冒淚花。

潘祥傑越發篤定太后要殺他,戴着鐐銬扶着欄杆,在咳嗽聲裡呼喊着:“崇深、崇深快開、咳、開門!”

韓丞也被驚醒,他打翻桌上的茶壺,把袖子澆溼了,掩住口鼻。

樑漼山被嗆得站不穩,後邊的官員撞倒了桌椅,大家在獄內踉蹌,僅僅憋了片刻,就踩着桌椅去扒鐵窗,想要呼吸。他們一冒頭,外邊等候的八大營士兵推刀就捅。

“你是官溝案裡受到提拔的胥吏,”男人說,“當時下來協辦戶部的錦衣衛就是沈澤川,這麼看來,你是中博放在闃都最大的細作。潘侍郎請你查案,你跟薛延清私底下對賬本動手腳,構陷潘侍郎入獄,就是想要搞渾闃都的水吧!”

樑漼山確實是受沈澤川提拔,但他跟中博沒有任何瓜葛,不論是出任厥西還是河州,都是公事公辦,跟沈澤川連封信都沒有通過,此刻聽着對方這般說,當即斥道:“污衊!”

這煙霧着實要人命,潘祥傑已經開始砸門,在咳嗽中央求着:“崇深、深快開開門!”

不僅是潘祥傑受不了了,樑漼山身邊的官員們都受不了了。大家被逼入死路,在這裡進退維谷,若是再不見轉機,就要活活憋死了。

幾個獄卒扯着鎖鏈,樑漼山阻攔不及,看那獄門大開,身邊的人爭先恐後地往外跑。他被撞得跌跌撞撞,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聽跑出去的官員慘叫聲起,被八大營當場斬首。

“瘋了……”樑漼山撐着牆壁,掩面道,“你們瘋了!”

他正說着,背上猛地一重,被人從後踹翻在地。

韓丞朝樑漼山啐了一口,重新掩着口鼻,悶聲說:“今夜清的正是你們這些蟻附蜂屯的亂黨!”

院內才冒新芽的樹枝簌簌作響,風把散落在地上的賬本颳得紙頁亂飛。韓丞的烏靴踏斷了筆,踢開邊上的屍體,在煙味和血腥味裡拍着袍子上沾染的灰塵。

樑漼山被架了出來,刀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烏紗帽早就掉了,這會兒頭髮凌亂,喘着粗氣,說:“……太后殺了儲君,這天下也不是她的……你們這羣奸臣賊子,壞我李氏江山百年基業……”

他悲從中來,一時間竟然說不下去。

樑漼山原以爲今日必死無疑,誰知那風裡忽然傳出疾哨聲,接着天際的日光乍涌,闃都王宮的琉璃金瓦當即閃爍起來。戚竹音策馬疾馳,仰蹄破開院門,在勒馬時舉起牌子。

“我奉儲君之命,”她在馬匹落蹄時盯着韓丞,“特來督辦都軍搜城。”

韓丞不信,他勉強笑道:“儲君危在旦夕,哪裡還能命令大帥辦差?我知道大帥救人心切,可萬萬不要假傳儲君的命令。”

戚竹音從袖間拿出調令,扔進韓丞懷裡,說:“儲君批的票子,你認不認得?”

韓丞看那票子上的硃筆筆跡歪斜,顯然是有人握着儲君的手批下來的調令。他靜了半晌,腦子裡飛快地轉着闃都情勢。城門已經被封鎖,八大營還有兩萬兵力,戚竹音輕裝入都,外邊只有兩千隨行守備軍。

若是此刻動手,他們還有勝算。

“我臨行前,”戚竹音俯身,五珠滑溜地蕩在空中,她說,“特地囑咐家中老父,要是半月未歸,即可派人來接我。”

韓丞指尖攥緊調令,看着戚竹音的眼睛,說:“大帥在南林獵場也曾講過同樣的話。”

“腦袋不是我自個兒的,”戚竹音笑起來,“總要上點心。”

“太后當年力排衆難讓大帥得償所願,”韓丞皮笑肉不笑,把調令塞進袖中,“誰承想是這般結局……罷了。”

樑漼山跌在地上,把自己的烏紗帽抱起來,衝戚竹音行禮,道:“多虧大帥早有遠見,否則今日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戚竹音沒吭聲,她看着韓丞後退,直到八大營跟着退了出去,才挪開壓在誅鳩上的手。

她哪有什麼遠見,不過是嚇唬韓丞的。

戚竹音心下微沉,兩萬都軍確實棘手,太后今夜敢如此行事,也是料定他們投鼠忌器,不敢拿李劍霆這條命賭。

* * *

李劍霆的呼吸已經平穩,她殿內的所有太監宮娥都被捉拿下獄。儲君中毒絕非小事,薛修卓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太后,宮內是他鞭長莫及的地方。

孔湫在殿外說:“這些宦官皆是斗筲之輩,若是在主子跟前受了氣,又經人教唆,就敢謀取天子之命。此事須得嚴查,待他們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再從重處罰!”

孔湫以前主理刑部,跟潘如貴等閹黨很是不睦,又受海良宜的影響,對內宦憎惡到了極致。此刻把手中的釅茶飲完,對薛修卓說:“丹城案既然人贓並獲,待田地丈量完,就對六部按刑裁汰,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牽扯其中!”

薛修卓精神一振,明白孔湫這是要跟世家徹底清算,便頷首稱是。

側旁的岑愈似有話說,但到底沒在此刻說出來。

* * *

闃都一場仗剛纔落幕,遠在端州的沈澤川就收到了消息。

今日豔陽高照,丁桃跟歷熊坐在廊子底下比賽,把那啃乾淨的果核往水窪裡扔。費盛端着藥騰不出手,喬天涯直接擰起他們兩個人的後領。

丁桃抱頭,說:“我們馬上撿!”

“我坐這看了半天,”喬天涯彈他,“十七八了吧桃兒?我怎麼看着你還要吃奶?”

丁桃嘴裡還有果皮,澀得他直皺眉,理直氣壯地說:“你們不叫我辦差啊,我只能坐這兒嗑瓜子。”

“磕瓜子。”歷熊接道。

喬天涯一人賞了一腳,勒令他們趕緊去撿果核。他站在檐下看着,邊上湊來個近衛說了些什麼,他回頭看沈澤川正在喝藥,姚溫玉在說話,便對近衛點了頭,示意放行。

不到片刻,顏何如就歡歡喜喜地進來了。他日日衣裳都不重樣,但必須繡着元寶和銅錢,閃亮亮的,經過庭院時像只昂首闊步的孔雀。

“指揮使好,恭喜高升呀。”顏何如上階前兜着自己的金算盤,探頭往裡瞧了瞧,小聲說,“府君近來可好?”

費盛恰好端着空碗出來,冷眼瞧着顏何如,說:“進去見見不就知道了?快點,府君等着呢。”

顏何如的酒窩旋露出來,他邊上階邊說:“見是當然得見,我一日不見府君就想得很。”他衝費盛笑了笑,仰身隔着距離,從費盛邊上過去,“嗖”地鑽了進去。

“府君!”顏何如親切地喊道,“我可是盼着——”

沈澤川眼神似有冷色,臨窗瞧着他,生生讓他把話嚥了回去。顏何如悄悄縮起腳,害怕道:“府君……好?”

姚溫玉坐在案側吃茶,聞言也沒看他。

沈澤川微擡摺扇,說:“坐。”

顏何如哪敢真坐,他今日就是來請罪的,當下拉了拉椅子,殷切地示意沈澤川先坐。

此刻天正晌午,不知名的鳥蹲在枝丫間有一聲沒一聲地叫。外邊熱起來就有些燥,是該睡覺的時候。沈澤川沒理會顏何如的討好,站在窗邊逆了些光。薄風貼着面頰過,瑪瑙珠子似有似無地搖晃,像是春光裡蕩起的波瀾。

顏何如沒覺出半點好看,他只看到府君眼神可怖,不開口壓得他快站不穩了。

沈澤川這人吧。

顏何如努力跑神,腹誹着。

對他一旦生出了畏懼,就會覺得這美色都是刀子,越看越怕……奇怪得很!

“聽聞闃都在查丹城田,”沈澤川指腹挨着摺扇,“你聽着什麼消息沒有?”

顏何如早有準備,知道府君這是等着他自己交代,便立刻交代起來:“知道哪,哪敢不知道。府君,那八城糧倉都是糊弄人的,裡邊的糧食早讓我給賣了,賣給洛山賣給樊州,土匪們都愛買。”他說到這裡,乖乖地停頓一瞬,像是不知道似的,“蔡域沒跟您講這事啊?”

蔡域當然沒講,蔡域就是在茶州替顏何如做苦力的,哪知道自己每年經手的糧食都是從哪裡來的?顏何如連風聲都沒跟他透,每次都以河州糧倉搪塞過去。蔡域只想要錢,根本不會深究。

凡事推到死人身上總沒錯嘛!

顏何如彎着眼。

他沈蘭舟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沒辦法讓蔡域起死回生。

“這事也是我的疏忽,忘了給您提個醒,”顏何如裝模作樣地說,“罰我吧府君,我以爲這事兒沒什麼打緊的。”

他這麼說,猛地一聽確實沒錯,反正他們在東邊做生意,以後又不搞糧食倒賣,以前的事就翻頁。可是深究一下就說不通了,沈澤川在中博壓的就是他提起來的糧價,八城流民逃到中博境內,沈澤川得估量着八城存餘才能跟人打擂臺。

沈澤川彷彿在思考着什麼,他轉回頭,繼續看着窗外,說:“你挪空了八城糧倉,今年的民田問題解決不了,八城連同闃都就只能朝厥西、河州及槐州徵調糧食,是你拿着他們的命脈啊。”

顏何如聽這意思還在誇他,但他不敢貿然迴應,因爲沈澤川委實狡猾,指不定在哪兒等着他掉坑裡呢。他說:“我跟着府君洗心革面,不做那生意了,他們早把我忘了。”

“你過去在厥西能瞞過江\\青山拿到糧食,跟八城情況不同,靠的是奚鴻軒。”窗沿上落下只蟲,沈澤川看着它在自己的摺扇下東躲西藏,繼續說:“我近幾日纔想到這茬兒,奚鴻軒也在做官糧倒賣的生意,你們倆在厥西碰着了,他哪能容得下你。”

奚鴻軒是世家嫡子,還有銀庫作保,在官場上吃得開不稀奇,顏何如想插手厥西官糧生意太難了,他得劍走偏鋒纔有機會。沈澤川重審敦州那份名單,就知道了,顏何如賄賂的官員全是跟奚鴻軒倒賣過官糧、銅礦手裡不乾淨的人,他拿着這個把柄跟在奚鴻軒後邊拾荒,但是他吃不飽,於是又有了八城糧倉。

“我是湊巧,”顏何如笑嘻嘻,“奚二那個死胖子,仗着自家銀庫,把厥西扒得那麼緊,我只能另尋出路。”

八大家要把水端平,這筆暴利自然不肯給奚鴻軒吃,奚家已經夠肥了。河州顏氏正好相反,顏何如年紀小,家裡邊也沒入仕的人,世家拿捏他易如反掌。可這小子太滑了,在中間賺得鉢滿盆滿,把自己看不上的蠅頭微利扔給世家,就這樣世家還覺得吃上了紅利。

顏何如講完堂內安靜,他似乎沒察覺到沈澤川流動在沉默下的殺意,背起雙手,接着說:“這事說到底,府君也樂見其成嘛。薛修卓那麼兇,要重新丈量八城田,空虧的田稅我不用算都知道他們補不上,逼急了狗咬狗,府君到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闃都。”

沈澤川稍側身,再次看向顏何如,輕聲說:“那我要謝謝你啊。”

顏何如寒毛直豎,他酒窩淺了,迎着沈澤川的目光說:“……我就是這麼個提議。”

沈澤川說:“就這麼結了嗎?”

顏何如幾乎要笑出來了,可是他不敢,他就知道沈澤川要趁機槓他一筆。

他媽的。

顏何如在心裡發狠。

去年七月以後,沈澤川先後在他這裡撥掉了多少銀子?是,商道是值錢,可顏何如盯得更多,他知道自己明明能賺更多。被沈澤川堵掉的糧食生意不提,今年往啓東走的糧食纔是大出血,還有厥西正在建的新港口……沈澤川這是盯着他可勁地媷!

但他也有辦法抵。

“我去年聽着二爺在找一燈大師,可巧,大師上個月在河州被我的人撿着了,我這次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就是想把這消息告訴二爺。”顏何如撥了下金算珠,“府君要不要呀?”

沈澤川微擡頭,看着他,輕輕笑了起來。

29.命數205.端州276.雨鋒271.惠連182.鵪鶉57.結案71.詐局22.雷鳴200.酒宴34.審問184.清談65.疫病147.小娘116.晨陽15.黃雀274.露水246.夜訊154.男人130.玉珠8.疑心38.軍紀274.露水151.圍捕264.邵氏12.端午268.菩提92.焦灼192.雪催139.糧價41.蘭舟236.壁玉17.風波169.敦州222.詐棋278.豪雄211.嚴霜280.放逐34.審問221.難題195.獒犬107.古怪100.隱患265.成碧232.春汛15.黃雀124.定局26.霜寒48.就計66.雨停58.大雪146.元琢128.敵襲132.兵行145.乞丐139.糧價185.鴻雁24.雨夜243.爭取96.傾塌135.耳璫136.離間150.亂臣46.宴席98.逃路61.坍塌147.小娘132.兵行280.放逐91.離北61.坍塌123.延清147.小娘86.舊宅250.守戰227.神童90.老將256.祖宗233.愛怖115.氣數247.君王162.互市176.浪花208.夢迴128.敵襲218.綢繆104.兄長277.鏖戰63.疏通172.何如42.紅梅244.雪峰194.酣睡139.糧價111.母親90.老將75.夜馳243.爭取17.風波173.黑白
29.命數205.端州276.雨鋒271.惠連182.鵪鶉57.結案71.詐局22.雷鳴200.酒宴34.審問184.清談65.疫病147.小娘116.晨陽15.黃雀274.露水246.夜訊154.男人130.玉珠8.疑心38.軍紀274.露水151.圍捕264.邵氏12.端午268.菩提92.焦灼192.雪催139.糧價41.蘭舟236.壁玉17.風波169.敦州222.詐棋278.豪雄211.嚴霜280.放逐34.審問221.難題195.獒犬107.古怪100.隱患265.成碧232.春汛15.黃雀124.定局26.霜寒48.就計66.雨停58.大雪146.元琢128.敵襲132.兵行145.乞丐139.糧價185.鴻雁24.雨夜243.爭取96.傾塌135.耳璫136.離間150.亂臣46.宴席98.逃路61.坍塌147.小娘132.兵行280.放逐91.離北61.坍塌123.延清147.小娘86.舊宅250.守戰227.神童90.老將256.祖宗233.愛怖115.氣數247.君王162.互市176.浪花208.夢迴128.敵襲218.綢繆104.兄長277.鏖戰63.疏通172.何如42.紅梅244.雪峰194.酣睡139.糧價111.母親90.老將75.夜馳243.爭取17.風波173.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