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審問

“你……你到底……”紀雷抵着欄杆, 看着沈澤川的笑容,倏地向後挪動,“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問我, ”沈澤川愉悅地說, “你在問我啊?”

沈澤川的眼神變得陰戾, 他倨傲地對紀雷招了招手。紀雷沒動, 用背部靠着牆, 不肯再接近沈澤川半分。

沈澤川說:“階下囚都是待宰的牲畜,師叔,你怎麼敢問我呢?”

紀雷說:“你還能怎麼樣, 殺了我?”

“我們叔侄難得聚首,玩兒的時間都不夠, 我怎麼能這麼快就殺了你。”沈澤川拇指滑過欄杆, 他放柔聲音, “你不開口,是覺得有機可乘, 揣着那些秘密,誰也捨不得碰你。邢獄裡的日子更舒服,不僅吃穿不愁,還性命無憂。有潘如貴做伴,閒暇諸多, 逍遙快活。”

紀雷冷汗涔涔, 他貼着牆, 不再直視沈澤川的眼睛。

“可是歡愉之日都是轉瞬即逝的啊。只要舌頭還在, 缺條腿, 斷個臂,剜雙眼, 通通沒什麼大不了。幾個月前,師叔請我吃驢炙,那一次我沒嚐到,此刻長夜漫漫,正宜把酒相啖。”沈澤川指間滑出薄刃,磕在欄杆的縫隙間,說,“紀雷,下酒了。”

“你、瘋、了!”紀雷伸頸,一字一頓地說,“沈澤川,你瘋了!”

“我瘋了。”沈澤川凝視着他,肯定地回答。

“你怎麼敢碰我?”紀雷惡聲,“太后提着你的腦袋,你怎麼敢碰我一根毫毛!”

沈澤川又愉悅起來,帶笑說:“師叔,你今夜怎麼總是要講這樣令人開懷大笑的話。我來到這裡,你以爲是誰叫我來的呢?”

紀雷震怒,說:“休想蒙——”

“沈衛死了。”沈澤川迅速掐斷了紀雷的聲音,“沈衛自焚的那日,聽說敦州建興王府火光沖天。他燒得面目全非,被錦衣衛拖出廢墟,掛在敦州城牆上,受人唾罵。我沒親眼見着那場景,但我這些年不斷地試圖去想。我想來想去,終於發現了一件事情。”

紀雷吞嚥着唾液。

“他通敵大計已經成功,臨陣倒戈不是更加自在?端州已經淪陷,他率兵前迎,可以與邊沙騎兵匯合,趕在離北鐵騎渡過冰河之前拿下闃都。可是他那樣害怕,怕得畏縮不前,只敢後退。”沈澤川站起身,“他已經成功了,前進纔有生路。但是他不斷後退,就算他是個酒囊飯袋,也該知道後退纔是死路一條。”

紀雷加重呼吸,厭惡地說:“因爲他不敢,邊沙十二部誰會把他放在眼裡?他通敵之時便已經是個死人!”

沈澤川把一顆東珠丟進牢籠裡,那珠子骨碌碌地磕在邊沿,滾到紀雷腳邊。沈澤川端詳着紀雷逐漸變色的臉,笑起來。

紀雷雙手顫抖,他盯着那東珠,艱難地說:“不……不可能……”

“鹹德帝死了。”沈澤川傾身,說,“沈衛也死了。”

紀雷猛地踢開東珠,說:“豎子狡猾,休想詐我!”

沈澤川開心地說:“花思謙也咬舌自盡了。下一個,是你還是潘如貴?我們抽籤好不好!師叔,你先來。”

他說罷,指間轉出兩把薄刃,穿過空隙遞向紀雷。

“有豁口的就殺潘如貴,沒有豁口的就拿你這一身血肉喂狗。別怕,抽啊。”

紀雷看着那寒光薄刃,脣瓣翕動,說:“你在說什麼鬼話……”

“太后叮囑我下手要快。”沈澤川盯着他,“我卻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師叔,多活一日,也有轉機。”

紀雷連日受刑,神識恍惚,在這詭異的氛圍裡,被沈澤川說得真假混淆。他死死地看着那兩隻薄刃,終於鬼使神差地擡起了手,當他抖動的手指碰到薄刃時,看見沈澤川緩緩扯動脣角。

“啊,”沈澤川可惜地笑,“我忘了,今日帶的全是新刃,有豁口的已經被處理掉了。”

紀雷被戲耍的羞恥立刻涌上心頭,他失控地撲過去,拽着欄杆歇斯底里地喊:“你要殺要剮就動手!你想知道的,我一句也不會說!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錯了。”沈澤川牢牢把控着氣氛,“不是我要殺你。”

“是你!”紀雷摳着欄杆,“是你!”

“是我嗎?”沈澤川把滾出來的東珠輕撥過來,踩在腳下,冷眸看着他,又問了一遍,“是我嗎?”

紀雷抱頭扒着蓬亂的頭髮,順着欄杆滑跪下去,一遍一遍地重複:“是你……就是你……”

沈澤川忽然說:“沈衛殺了太子。”

紀雷如墜冰窟,惶恐地仰頭看他,說:“你……”

沈澤川說:“你和沈衛殺了太子。”

“不是我!”紀雷揪着頭髮,“不是我!殺了太子的是沈衛!”

“你們聯手構陷太子謀反。”沈澤川快速說,“文書是你僞造的,你們將太子逼入昭罪寺,他想要見光誠帝,但是你拔刀殺了他。”

“不是我!”紀雷已經瘋了,他在這混亂的逼問裡極力反駁,“不是我拔的刀!是沈衛,是沈衛執意要殺了他!”

“所以沈衛也死了。”沈澤川繞了回去,重複着,“沈衛自焚了,被燒得面目全非,如今就剩你了。”

紀雷被這輪番暗示逼得滿腦子都是個“死”字,他清楚地回想起了先太子受戮時的臉。那時他站在沈澤川的位置,居高臨下,如看豬玀。如今他被巧妙地調換了位置,牢籠會讓人產生自己類似走獸的錯覺,他變成了沈澤川腳底下的螻蟻,只能引頸受戮。

紀雷不想死。

求生的慾望從未這般強烈,他用額頭磕着欄杆,說:“我們都是聽命行事,我們也沒有辦法!你要爲沈衛報仇?我能幫你!沈衛殺了太子,受封建興王,去了中博,他是逃走的!”

紀雷狼狽地哽咽起來,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恐懼感,彷彿自己真的變成了任人拿捏的牲畜,只能仰視着沈澤川。

“我沒有殺太子,我想救他的!可是爹突然就死了。”紀雷無助地說,“爹死了,他們要栽贓給我!我若擔了罪名,大哥會殺了我,紀綱也會殺了我!我能怎麼辦?我只能求潘如貴!潘如貴要保我,我就必須僞造文書!我被逼到那個境地,我也要活!”

“紀無凡是怎麼死的。”沈澤川冷不丁地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爹是怎麼死的……爹病了,因爲紀綱也走了,他偏愛的兒子都走了。”紀雷說到這裡,又猙獰起來,他好恨,“爲他送終的人是我!他卻說我根子爛了,把紀綱和左千秋當作親生兒子,把心法都傳給他們倆。可是我也姓紀,我什麼也沒做。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我!”

“沈衛殺了太子,夜不能眠,他害怕了。我們吃酒,他與我說,他逐漸發覺有人盯着他,他在府裡,深夜時還能聽見屋頂上有人走動。我說不是我們錦衣衛乾的,可這闃都,能避開錦衣衛的還有什麼?我料想錦衣衛裡也有叛徒,到處都是八大家的人。”

“花家已經得勢了,我們小心謹慎。沈衛失眠越發嚴重,他想跑,便花了重金賄賂潘如貴,想離開闃都。當時離北崛起,太后手中除了八大營再無兵馬,爲了提防蕭家,沈衛被封爲建興王,去了啓東與離北、離北與闃都的必經大州中博。太后要他做條看門狗,盯着離北,盯着啓東。”

紀雷越說越急促。

“誰知道沈衛會通敵?他是在求死!他有與闃都來往的文書,文書一旦落入離北鐵騎手中,蕭既明就不會放過痛擊闃都的機會!所以沈衛必須自焚!你明白了嗎?沈衛就是通敵,他不肯再受人牽制。花家當時有了庶子,依照太后的意思,如果庶子長成,中博就不需要外人看管。沈衛在闃都爲花家做了那麼多惡事,若是中博也不再需要他,他就是太后的廢子。”

“誰都沒料到他會狗急跳牆,放入邊沙騎兵來屠城……這是報復啊!這是他在報復闃都,報復太后,報復大周!”

紀雷握着欄杆,求道:“我說完了……逼死沈衛的是太后,逼死太子的也是太后,還有光誠帝、鹹德帝、花思謙,他們通通都是太后的棄子!你如今爲太后辦差,你看看我,我沒有告訴太后你已經投靠了蕭家……那夜你救了蕭馳野是不是?但是蕭家不會幫你的,蕭馳野在闃都,蕭家便動不得,他們自顧不暇,哪裡會在乎你!”

他想要證實自己有用,恐懼卻越漸加重,崩塌的防線讓他潰不成軍,越是卑微,越是害怕。

沈澤川隔着欄杆,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五年前端州淪陷,我師孃死了。這件事誰也不知道,你怎麼那麼清楚?”

紀雷看着沈澤川的眼神,在一片死寂裡,慢慢淌下汗珠。

* * *

奚鴻軒等得已經睡着了,直到身上被扔了沓紙。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接了紙,在黑暗裡抖開看,見着底下紅豔豔的指印,含糊地笑了聲,說:“你還真行。”

沈澤川身上帶着點鹹腥味,他笑了片刻,說:“這供詞能不能遞上去,全看海閣老如何斟酌。”

“這麼大的忙,”奚鴻軒說,“不是白幫吧?”

“錦衣衛裡有個叫喬天涯的人,刀法很好,我想要他。”沈澤川平靜地說。

“……好說。”奚鴻軒遲疑了少頃,“我與延清談。”

“有勞了。”沈澤川說,“夜已深,我該走了。”

說罷他開了門,先走了。

外邊下着夜雨,奚鴻軒想喊沈澤川上馬車一起走,不知又想到了什麼,改變了主意。他把供詞都翻看了一遍,覺得太順了。

奚鴻軒一邊想着還是得先給薛修卓看看這供詞,一邊對邊上的侍從說:“去,把紀雷拖出來,送回去。”

侍從應聲,上去打開門,才跨進去,就“哐當”一聲後跌在地上,見鬼似的叫起來。

奚鴻軒沿着打開的門,看見了紀雷。他胃裡翻滾,掩面後退,不顧一切地撞開桌椅,衝到雨中劇烈嘔吐起來。

* * *

沈澤川洗着手,把手洗得泛紅,才用帕擦了。身上的白衣沒沾血跡,卻縈繞着血腥味。他拎起衣襟,皺着眉聞了聞。

好臭。

沈澤川就這樣蹲在水邊,淋着雨。夜雨很快淋溼了他,他緩緩仰頭,望着黑沉沉的天,望得脖子都酸了。隨後他站起身,往回走。

沈澤川走到禁軍宅院的巷子裡,看見宅院門口立着個人。

蕭馳野斜倚着門,在黑暗中抱着手臂,猶如獵豹一般盯着他。

雨中不知何時夾雜了雪,備感溼冷。

86.舊宅211.嚴霜220.揣摩226.器量162.互市199.凱旋186.暴雪106.粗魯87.皇嗣34.審問91.離北90.老將188.攻防65.疫病127.禿鷲141.成雨199.凱旋201.強欲229.潘藺140.城郊61.坍塌136.離間208.夢迴15.黃雀18.驢炙66.雨停15.黃雀59.風月254.既然279.風泉216.潮夜37.火銃14.螳螂275.賭局230.春月261.恩威102.茨州186.暴雪273.顯山161.餘暉38.軍紀31.切磋276.雨鋒185.鴻雁111.母親4.餘孽210.青鼠36.味道44.夜談114.火勢240.遽然224.遽轉177.潮雨274.露水80.聘禮184.清談256.祖宗232.春汛252.邊蛇79.蛛絲104.兄長198.尹昌103.美色147.小娘96.傾塌11.新歲190.夜談270.臨門224.遽轉195.獒犬176.浪花207.愚弄156.大嫂103.美色235.混賬175.貓兒63.疏通151.圍捕226.器量221.難題172.何如190.夜談138.謀士98.逃路264.邵氏150.亂臣43.圖冊185.鴻雁154.男人184.清談216.潮夜252.邊蛇227.神童197.意料132.兵行168.蠍子223.波潮50.同舟36.味道208.夢迴
86.舊宅211.嚴霜220.揣摩226.器量162.互市199.凱旋186.暴雪106.粗魯87.皇嗣34.審問91.離北90.老將188.攻防65.疫病127.禿鷲141.成雨199.凱旋201.強欲229.潘藺140.城郊61.坍塌136.離間208.夢迴15.黃雀18.驢炙66.雨停15.黃雀59.風月254.既然279.風泉216.潮夜37.火銃14.螳螂275.賭局230.春月261.恩威102.茨州186.暴雪273.顯山161.餘暉38.軍紀31.切磋276.雨鋒185.鴻雁111.母親4.餘孽210.青鼠36.味道44.夜談114.火勢240.遽然224.遽轉177.潮雨274.露水80.聘禮184.清談256.祖宗232.春汛252.邊蛇79.蛛絲104.兄長198.尹昌103.美色147.小娘96.傾塌11.新歲190.夜談270.臨門224.遽轉195.獒犬176.浪花207.愚弄156.大嫂103.美色235.混賬175.貓兒63.疏通151.圍捕226.器量221.難題172.何如190.夜談138.謀士98.逃路264.邵氏150.亂臣43.圖冊185.鴻雁154.男人184.清談216.潮夜252.邊蛇227.神童197.意料132.兵行168.蠍子223.波潮50.同舟36.味道208.夢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