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
火璃很生氣, 非常生氣,因爲她發現妤辛又在畫室待了一整天。她就不明白,那只是畫而已, 難道自己還比不上一幅畫?所以, 她決定做一件事。她悄悄溜進了畫室, 看着牆上那幅畫。
“我不管你是誰, 妤辛是我的, 就算你是她的舊情人,那也已經是過去了,不准你再霸着她!”
說完她一把將畫扯下來, 摸出火摺子點燃了那幅畫。那藍衣女子的絕世容顏一點一點地消逝,最後變成了灰燼。
她看着四處飄散的那些灰燼, 得意地笑了起來。
就在此時, 門“咿呀”一聲開了, 一個白衣女子站在那裡,一臉驚詫。
“璃兒你!”她指着火璃, 氣得發抖——那是自己心的寄託啊,自己的滿腹心事,以後可以說給誰聽?最重要的是,那是珞藍的畫像啊,怎麼可以被燒燬!怎麼能夠被燒燬!
“啪”的一聲, 火璃的臉上出現了一個手掌印。她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失控地看着她, 眼裡滿是傷心和絕望。
“你打我?你打我!”十八年來, 眼前的人對自己體貼入微, 關懷備至,不要說是打巴掌, 平時自己就是不小心絆了一下她都心疼得不得了,此時她竟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火璃的眼裡漸漸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她捂住臉轉身跑了出去。
妤辛看着自己的右手,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她,打了那個她呵護了十八年的少女,那個自己捧在手心怕融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少女。
她的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自己和火璃,或者說和珞藍,怎麼走到了這一步!難道上天對自己的懲罰還沒有結束嗎?
十八年來,自己無微不至地照顧着血舌玉化身的火璃,自己以爲那是珞藍,但漸漸就發現自己錯了。火璃漸漸長大,出落得一樣精緻美麗,但個性卻和珞藍完全不同——珞藍清冷淡漠,沉靜孤高,而火璃活潑熱情,張揚熱烈。如果珞藍是冰,那麼火璃就是火,冰與火根本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事物,所以可以說珞藍和火璃儼然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最糟糕的是,火璃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她就像是人界的新生兒一樣,從內到外都是全新的。除了容貌一樣美麗以外,她和珞藍真的沒有一處相像。
在歷經七百年的守望之後,自己又捱了十八年,等火璃從一個小嬰兒出落成一個妙齡少女,但沒有想到,自己等來的竟然是這樣殘忍的結果!她成天叫自己“辛姐姐、辛姐姐”,從來只把自己當成是姐姐,半點別的感情都沒有,自己在她身上也找不到一點珞藍的感覺,還能期望彼此之間有親情外的什麼感情?所以自己待在這畫室的時間越來越多,因爲內心滿腹的哀怨只能說給這幅珞藍的畫像聽。但是現在火璃卻把這幅畫毀了,燒成了一堆灰燼,雖然自己還可以再畫,但是火璃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絕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對待珞藍,哪怕是火璃!
可是不管怎樣火璃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沒有愛情也有親情。淨雲山的日子多麼孤寂,而那個小生命從出世以來,帶給了自己多少歡樂!她咿咿呀呀地喊着自己,她對自己綻開純真的笑容,她不允許自己忽視她一點。她從一個小小的嬰兒漸漸長成一個活潑頑皮的小女孩兒,在淨雲山滿山遍野地跑,和飛鳥野獸爲友。她給自己採來最美的花,她給自己掬來最甜的水,她爲自己唱歌,爲自己跳舞,她爲自己做了那麼多!現在,她長成了一個那麼美麗的少女,美得燦爛,美得眩目,像一朵如火的紅蓮,自己對她,即便沒有愛情也眷戀已深。而現在自己卻伸手打了她,那一掌,該把她的心也打痛了吧,可是自己的心何嘗不痛呢!
妤辛嘆了口氣,對自己說道:“罷了罷了,還是把她找回來吧。”
她出了門從山頂開始向下找,找過了山腰,找過了山谷,可還是沒有看見那個火紅的身影。
她沒有想到,火璃此時正坐在望雲崖邊,哭得極爲傷心。
“雪兒你說辛姐姐爲什麼打我,難道我還比不過一幅畫嗎?就算她們過去有什麼,可現在是我陪着她啊,她怎麼可以不理我,怎麼可以打我!她以前那麼疼我,現在卻爲了一幅畫就打我。雪兒我心裡好難受啊!”火璃蜷腿抱膝自顧自地說着,也不理會趴在自己身邊的白虎愛不愛聽。
她知道那幅畫對妤辛有多麼重要,因爲她常常看着那幅畫發呆,以前還好,只是幾天去看一次,現在幾乎天天去看。她不知道那幅畫上的人到底是誰,她只知道,自己爲了博辛姐姐一笑付出了多少。還在襁褓之中時她就迷戀上那美麗溫暖的笑容。她常常伸出小手去摸那張臉,彷彿那是世間最美麗的珍寶。她一天蹦蹦跳跳,打打鬧鬧,甚至時常闖點小禍,不都是爲了讓她多注意自己,讓她眼裡的憂鬱少一點,歡喜多一點嗎?她怎麼就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呢?如今她卻打了自己,爲一幅畫打了自己!
火璃哭得越來越傷心,漸漸抽泣起來,雙肩聳動不已。突然,她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傳了過來。她心頭一震,回頭一看,果然是那個人。
妤辛一身白衣勝雪,站在一塊巨大的山石旁邊,看着那淚痕斑斑的臉,心又不可遏止地痛了起來。她剛纔找遍了淨雲山都找不到火璃,心中焦急萬分,只好耗費法力打開天眼,發現火璃竟在望雲崖旁邊。她心裡更是着急,怕火璃一個想不開就跳下去了或者不小心掉下去了,所以飛速趕來這裡,但見到了人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火璃看着妤辛秀美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默然看着自己,心裡更是抽痛,站起來就走。
“璃兒你別任性了!”妤辛忙叫住她。
“不關你的事,從此以後我的事再也不用你管!”火璃卻言辭激烈。
“璃兒!”
“你聽不懂嗎敖妤辛!你既然討厭我了,那我就離開這裡,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眼前!”
“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
“我任性!是,我任性,我要離開這裡,反正這裡已經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你敖妤辛再也不是我要守護的那個人了!”
“你!”妤辛氣得說不出話來,爲火璃的孩子氣,也爲她說的那不再守護自己。
火璃卻擡腳就往前走。
“不準走!”
“我爲什麼不能走!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對我有養育之恩,那你要我怎麼還,你說,我照做就是了!還清之後,我們一刀兩斷,再無干系!”
這話聽在妤辛耳中不但刺耳,還錐心。原來她和火璃之間的關係,是這麼簡單,這麼容易了斷。
火璃走過來,逼近妤辛,“到底要我怎麼還!”
“璃兒你怎麼能這樣?我今天是打了你,可是你難道一點錯都沒有嗎?你可知道那幅畫對我有多重要!”
“我知道那幅畫很重要,比我還重要!以前的辛姐姐我哭兩聲她就會跑過來哄我,現在我消失一天你也不會知道,因爲你更願意待在那個畫室裡,對着那幅畫喃喃自語!“
火璃這麼一說,妤辛心中泛起愧疚——的確,自己近來確實對她疏忽很多,可是自己心裡也很苦啊。
“璃兒,如果是我疏忽了你,那我向你道歉,但是畫上的人對我真的很重要,比我的性命還重要,我不準任何人傷害她,哪怕是她的畫像!”
聽到這話火璃覺得自己的心痛得沒有知覺了,整個人變得麻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看着面前的人。
火璃的突然安靜讓妤辛不知所措。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火璃,這麼哀傷絕望的火璃。
“璃兒?”她試探地叫了一聲。
火璃卻還是不說話,神情木然,像是變成了木頭人。良久,她才虛脫似的緩慢而低聲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對我也比我的性命重要,你的笑容,是我願意用一切去換的美好……”
妤辛看着火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以前一直以爲火璃是個貪圖玩耍的小孩兒,卻沒有想到她對自己竟有這樣深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回答,眼前的人,到底是火璃還是珞藍?
妤辛還沒有作出反應,火璃卻突然欺身而上,吻住了她的脣。
妤辛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火璃卻不管不顧緊緊抱住了她,並且將她抵到了山石上。
火璃是第一次這樣做,但卻並不生澀。她並不知道自己具體要怎麼做,卻發現有種感覺指引着自己。她吮吸着那兩瓣嬌美的脣瓣,久久不肯停下來。她覺得自己心裡有種慾望在滋生,雖然並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麼慾望,然而她卻並不覺得那很陌生,彷彿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對妤辛就有過這種慾望。
而妤辛不知道自己該推開眼前的人還是該回應她。眼前的人是火璃,然而自己脣上卻是久違了的涼軟。她漸漸迷失在火璃炙熱的吻中,開始迴應起來,兩人之間的氣息變得迷亂不堪。
“藍……珞藍……”在火璃吻到自己脖頸的時候,妤辛喃喃地喊着心中深藏的那個名字。
那兩個字聽在火璃耳中使她如被雷劈,霍地放開妤辛。
“我不是珞藍,我是火璃!”
妤辛從迷亂中恢復過來,看見了火璃的眼中的深深傷痕。
“你怎麼可以把我當成她!”
妤辛心裡卻很慌亂,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知道吻着自己的是火璃,然而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讓她喊出了珞藍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你是火璃還是珞藍……”
“我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人,我是火璃不是珞藍!”
妤辛理了理心中紛亂的思緒,低低一嘆,“我還是把真相告訴你吧,你不是一直嫉妒珞藍嗎?其實你不用嫉妒她,因爲,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或者說是你的前世……”
火璃的腦袋裡“轟”地一聲炸開,無法接受聽到的事實。
妤辛幽幽一嘆,講起了自己和珞藍的糾纏——自己是怎樣和珞藍相識,怎樣分開,又怎樣重生再次相逢,又爲了什麼而再度分離,直到七百年前……
她講得很簡略,但是那語調中卻有藏不住的千般情緒……
“怎麼會是這樣!不是的,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就是我,我是火璃,不是那個珞藍!”火璃無法接受自己就是珞藍的事實,因爲那個叫珞藍的女子,一直讓自己恨之入骨啊,怎麼能轉眼之間就成了自己!
她神情呆滯,搖着頭踉蹌地往後退。突然,她飛奔而出。
妤辛十分擔心,正想跟上去,雪虎卻攔在了她面前,用一雙炯炯的虎目看着她。
妤辛知道這雪虎極通人性,怕是想告訴自己讓火璃靜一靜。她想想也是,這個事實火璃一時半會兒恐怕接受不了,需要時間來消化。
她摸了摸雪虎的腦袋,“雪兒你去陪着她吧,別讓她出什麼事。”
雪虎看了看她,好似在點頭答應,然後飛奔離開。
一個多月過去了,妤辛已經變得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火璃離開的第二天就讓雪虎銜來一張紙條,說自己想下山歷練,然後就一去不回。這一個多月來,她寢室難安,不知道火璃想通了沒有,又擔心人世複雜火璃涉險。雖說火璃並非凡人,但因爲只是一抹精魂生成,也沒有什麼法力,而因爲被靈氣滋養了七百一十八年,她全身靈氣充沛,正是妖魔鬼怪求之不得的寶貝。
她是罪神,不能離開這淨雲山半步,只好讓雪虎跟了去,但雪虎也只有三百年的法力,遇上法力深厚一點的就會敗北,所以她的日子因爲火璃的久久不歸過得如被油煎。
兩個月又過去了,她真的忍不住了,對火璃遇險的種種想象折磨着她,她無法忍受自己失去火璃,不論自己對她,她對自己是怎樣的感情。
她決定立刻下山去找火璃,哪怕天庭降罪!
她邁出房門,施法給整個淨雲山佈下結界便準備駕雲出發,突然,她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出現在花海盡頭,向她款款走來。
那紅衣女子玉顏光潤,眸轉光華,墨黑的青絲未束,紅色的紗衣飛揚,如一朵燦爛的火蓮,流轉的光華照亮了天際。
妤辛的身子一震,“璃兒……”
紅衣女子走過來,看着妤辛展顏一笑,“辛姐姐……”,語氣不似往日的張揚熱情,卻添了幾分溫柔飄逸,而且那眉梢眼角似乎藏了什麼。
妤辛覺得不對勁——眼前的人還是那精緻燦爛的臉龐,還是叫自己“辛姐姐”,但卻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璃兒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嗎?”
“以前的事,什麼事?我沒想什麼啊,我只是下山去玩了一趟啊。”紅衣女子氣場突變,臉龐染上青春飛揚又天真爛漫的神色。
“噢,是這樣啊……”妤辛心裡隱隱失望。
“辛姐姐,人界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啊,你看我買了什麼!”火璃走進屋,從寬大的袖子裡摸出不少東西,都是些好玩的玩意兒,什麼玲瓏鎖啊,泥人啊等等。
“喜不喜歡?都是送給你的,看看這個泥人可不可愛?”火璃拿起一個五彩的泥人在妤辛眼前晃。
妤辛接過來說道:“可愛可愛……”
“我可愛還是她可愛?”火璃卻睜着琉璃般美麗的眼睛問道。
“當然是璃兒可愛……”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火璃看着妤辛,一動不動,笑容突然消逝,眼眸從清澈純淨轉爲深沉炙熱,然後出其不意地吻住了妤辛。
妤辛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幾步,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抵在了牆上。
“璃兒……”妤辛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了,還沒想明白,火璃就壓住了自己,火熱的脣舌探入口中。
“璃兒!放開我璃兒!”這次妤辛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就發生這樣的事,但不料卻被火璃抱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火璃的脣舌在她的口中尋覓中,糾纏着,彷彿至死方休。
妤辛不忍推開她,因爲她覺察到那吻中有一種濃烈炙熱的情感,好像歷經千生百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漸漸地她也陶醉其中,抵死纏綿。
良久,火璃才放開她,深深地凝視着她。她也看着火璃,發現眼前的火璃容貌未變,氣場卻變了,變得沉靜而熱烈。
“璃兒?”
“辛兒……”
妤辛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火璃——會這麼叫她的除了自己的親人,就只有珞藍了……
她的心裡掀起了滔天駭浪。
然而她拼命壓住那陣巨浪,輕輕叫了一聲:“藍?”
“辛兒……”
“你到底是誰?”
“你說呢?”
妤辛說不上來。
火璃放開妤辛,氣場又發生變化,好像變成了那個調皮天真的少女。但那少女卻浮現除了與自己稚嫩臉龐並不匹配的深沉笑容。
“你希望我是你的藍還是璃兒呢?”
妤辛還是答不上來。
火璃微微一笑,那笑容傾國傾城。
“我去了趟豐都,找到了往生湖……”
原來如此……
妤辛看着眼前的人,突然鎮定了,“然後呢?”
“喝了點水啊,然後就像做夢一樣想起了一些事情……什麼三足金烏,什麼神魔大戰,什麼龍宮大婚……”
“然後呢?”
“然後你覺得我是誰呢”
“你既是我的璃兒,也是我的珞藍……”
妤辛傾身上前,以吻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