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權與利
而後,扶蘇又拿出另外一卷竹簡,對王賁道:“當初頻陽公給的十萬石糧草,現在也交還給少府令。”
王賁沒有接過竹簡,而是任由公子將竹簡放在案上。
坐在另一側的李斯也是如此,見到公子真還了糧食,讓人有些爲難。
嬴政還在吃着包子,沒有理會眼前的王賁與李斯。
暴雨的雨勢轉眼間又已減弱,扶蘇道:“兒臣去準備糧草了。”
嬴政頷首。
扶蘇行禮便離開了章臺宮大殿,而坐在殿內的王賁與李斯依舊是相顧無言。
尤其是王賁,本來這件事就是自家老爺子與李斯的約定。
李斯吃着包子,臉色凝重,一副不願意面對的樣子。
只有嬴政看着兒子離開大殿時的背影,這位始皇帝的眼中多了讚賞。
扶蘇離開了章臺宮,帶着田安一路去了丞相府。
既然決定要去泰山封禪了,從咸陽前往泰山的一路上,需要先佈置好糧草與居住的地方。
去年的年底到今年的年初,父皇離開咸陽進行了一場西巡,這場西巡進行了兩月之久,巡視了西北的邊防。
扶蘇腳步匆匆地來到了丞相府,先是看了一眼在這裡忙碌的衆人,與張蒼說起了糧草運輸與沿途的落腳地。
臨近夜裡,張蒼與公子商定之後,他腳步匆匆地離開了丞相府。
秦廷的人都知道,李由與李斯……父子並不和睦,因此李由多數時候都是帶着妻小住在咸陽城的另一處宅邸。
如今李由任職車騎士尉,還要稱呼一聲李士尉。
張蒼將人叫了出來,又在咸陽城找了一家食肆用飯。
李由道:“今夜正巧不用當值,可以飲酒。”
張蒼道:“公子有事吩咐你做。”
言罷,一卷書放在了面前,李由打開看着,蹙眉道:“由在西巡時便主持過,該不是什麼難事。”
“公子想過此事交給誰較爲合適,當初西巡時就是你在主持糧草運輸,如今還需要仰仗李士尉。”
說着,張蒼又要作揖行禮。
李由忙扶住對方作揖的手,回道:“張御史,不就是一些糧草的運輸。”
張蒼又是緩緩搖頭。
注意到對方的神情,李由忽覺得不對,意識到張蒼會如此鄭重的原因。
他忙打開這卷竹簡仔細地看着,通常可以通過運送糧草多少能斷定離開關中的兵馬有多少,當看到送去洛陽的糧草有十萬石之後,李由臉色也變了。
光是糧草就有十萬石,那麼出行的兵馬少說也有六七萬,其中還不算戰馬的草料,也不知這是幾天的口糧。
不過再細想一番,上一次始皇帝西巡也有這麼大的規模。
能有如此規模出行……除了始皇帝,李由想不到別人了,也難怪張蒼會如此鄭重。
李由又將這卷竹簡合攏,行禮道:“由定會安排妥當。”
張蒼端着酒碗緩緩點頭,飲下一口酒水。
以當年的交情來說,大家都可以說是最早跟隨公子的。
李由與公子的交情比張蒼更久。
與張蒼的交情並不深,最多也只能說是認識,還有各自都在或多或少的爲公子做事。
就算是在小時候,李由只知道父親身邊有一個叫張蒼的幫手,也沒怎麼接觸過這個人。
李由夾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嚼着,這羊肉切成片與苦菜混在一起,撒了一些鹽。
將羊肉片與苦菜拌在一起,放入口中咀嚼,而後再飲下一口烈酒,這味道當真是爽快。
張蒼低聲道:“此事不容有誤,還望李士尉早作安排。”
李由嘆道:“上一次西巡用去了不少糧草,好在當初按照公子吩咐還留有富裕,但……”
言語說到了但,原本要起身離開的張蒼只好定下心神再一次坐了下來。
李由道:“此番最好是在夏收之後調糧,就怕耽誤時日。”
聞言,張蒼無聲地長出一口氣,心說果然還是糧食不夠的問題。
他站起身道:“其中二十萬石,蒼會安排妥當。”
若有二十萬石糧草託底,李由心中就有了底氣,他道:“明日就去安排。”
張蒼作揖離開了。
李由拿起一塊布將苦菜羊肉都倒入一塊布中,包起來之後,又將碗中的酒水喝完,就回了家,酒錢與肉錢張蒼都已付清了。
夜裡,張蒼回到了咸陽城的宅邸,宅邸不大倒是好住早晨廷議路也近。
但張蒼剛走到家門口,就見到了等在家門口的丞相家僕。
“張御史。”
張蒼只好轉身,跟着這個家僕一路朝着丞相府邸而去。
呂不韋舊宅的對面,就是丞相的府邸,張蒼跟着這位家僕走入家門。
一間書房內,李斯讓人將熱好的包子與餃子端給了張蒼。
張蒼看到眼前的吃食,道:“先前公子給蒼吃過這些了。”
李斯端坐着,手中拿着一卷書,一手撫須,整個人側向油燈,想借油燈的光將手中的書看得更清楚。
“你去見過李由了?”
“入夜前,蒼與李士尉共飲過。”
李斯沉聲問道:“是公子讓你去尋李由的?”
“不是。”
面對丞相,張蒼端坐,神色嚴肅,更不敢隨意去拿放在眼前正冒着熱氣的包子。
李斯低聲道:“夏收之後就要前往泰山,此事多半還是公子主持,蒙老太尉已年邁,皇帝打算讓老太尉退下去了,公子娶了王賁的女兒……”
言至此處,張蒼接過話,壓低聲音道:“公子會幫助王賁成爲下一個太尉,公子就能執掌少府。”
李斯道:“公子的才能如此了得,自然該在少府令的位置上。”
從渭南與咸陽橋,從潼關再到如今隴西,公子扶蘇確有在土地治理上的才能,這些年讓關中的糧食幾度增產。
若公子任職少府令,將來就不只在關中施爲,那或許可以讓整個天下的糧食增產。
趁着蒙老太尉年邁,公子扶蘇幫助他的岳丈登上太尉的位置,大秦最主要的力量便是耕戰。
若王賁成了太尉,那麼他就代始皇帝控制着天下兵馬。
公子扶蘇成了少府令,則可以控制天下的耕地。
如此,戰在王賁,耕在公子。
一想到這兩人一旦聯手,國家大事恐會都落在公子之手,可再一想又不對,這秦廷不是這樣的,這裡還有御史大夫與丞相。
始皇帝是何等人物,豈會看不出公子扶蘇的心思。
公子扶蘇的是始皇帝最疼愛的孩子,這樣的公子掌權自然是無可厚非,況且公子的確有能力。
再者說,張蒼蹙眉思量着,他看到了油燈的燈光照在了丞相的臉上,難道說……丞相是在擔憂他家的女兒沒有嫁給公子扶蘇?
眼看公子扶蘇一步步掌權就要位列九卿,要知道公子今年也才二十二歲呀。
丞相不必着急的。
李斯道:“你替老夫給蒙老太尉送一份禮。”
“蒼,明日一早就去。”
“你要多幫幫公子,咸陽城外的十萬石麥子你拿去吧。”
丞相也是希望公子扶蘇成爲少府令的,因此丞相也希望蒙老太尉退下來的? 張蒼離開丞相府邸與一隊巡夜的甲士相遇。
見到張蒼從丞相府出來,這隊巡夜的甲士自然不敢爲難,見到張蒼還拿出了御史的銅牌,這隊甲士恭敬離開。
張蒼走在安靜的咸陽城大街上,心想着今晚丞相的這番話,細想之下似乎疏漏了什麼,再一琢磨。
張蒼的腳步忽然一停,他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隴西。
當初公子扶蘇曾說過遷民實邊之策,此策與丞相的遷民之策相仿,不過還是有不同之處的。
因丞相遷民是在邊關,而公子扶蘇遷民是爲了隴西。
隴西,隴西……都水長祿在隴西種出了冬麥,且公子扶蘇圖謀西戎人的河谷已很多年了。
公子說那裡叫做河西走廊,張蒼覺得對公子來說,那片河谷就像是一位美人,千方百計要圖謀之。
翌日,張蒼早早出了家門,原本這個時辰應該是去廷議的,只是他今天很忙,一出門就去了王賁府上。
在王賁府前等了半個時辰,就有人走出府邸,告知了張蒼一些事,隨後張蒼拿着王賁讓人送來的一道書信,以及口信朝着咸陽城外走去。
書信的意思很簡單,代爲主持他的十萬石糧食。
始皇帝是要在夏收之後,就去封禪泰山,這個消息還只有少數人知道,如今距離夏收還有兩月。
張蒼就要先準備,他帶着丞相府的官吏快步走在熱鬧的咸陽城中,一路走到城外,與守城的將士說明了來意,而後在這裡等到了李由。
“李士尉,這裡是十萬石麥子。”
這些麥子原本是公子扶蘇要還給丞相,丞相當然不缺這十萬石,便讓人將糧食先運送出去。
李由手中拿着竹簡記錄着,道:“另十萬石在何處?”
“李士尉,隨我來。”
張蒼帶着李由來到了咸陽城的北郊,這裡是另外十萬石麥子,這些麥子都是從隴西送來的。
等衆人忙於搬運糧食,張蒼站到李由的身邊,低聲問道:“李士尉去看過隴西?”
李由點頭。
張蒼道:“丞相希望公子扶蘇能夠成爲少府令,王賁多半也是如此認爲的。”
張蒼是公子的老師,但終究是丞相李斯一系的人,凡事先做好公子的吩咐之後,會爲丞相多考慮的一些。
現在與李由說這些,就是爲了丞相多考慮。
張蒼知道他們父子不和睦,李由甚至帶着妻小搬出來單過,可父子畢竟是父子。
李由道:“公子要成少府令了?”
聞言,張蒼心中首先暗想李由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還是說這人很會裝傻,嘆道:“先前以爲丞相只是爲了幫扶公子,但以公子在渭南的成果,若放在隴西,再加上河西走廊,丞相與公子所圖的是整個隴西乃至整個河西走廊,那是百萬畝田,數十萬的人口的大功。”
李由聽得撓了撓頭。
張蒼望着運糧的隊伍,低聲道:“總之,此事唯有王賁成爲太尉,公子成爲少府令才能拿下河西走廊。”
李由道:“如此說來,從公子派都水長祿前往隴西開始就要圖謀河西走廊了?”
張蒼道:“倒也不是,應該是在很多年前,公子修建咸陽橋的那年,那年有一隊從烏孫而來的商人,公子從他們的手中買來了蒜,從此公子就知道了那片河谷。”
李由頗爲震驚,他道:“公子好深的盤算。”
張蒼又道:“呵呵……也別以爲公子只是爲了得到那裡,公子是爲了對付匈奴人才會圖謀河西走廊。”
拿權,爭權,做大利益,爲了大計公子扶蘇要推自家岳丈成爲太尉……
這平靜的秦廷之下,竟還藏着這等事。
李由只覺得張蒼很厲害,公子也很厲害。
張蒼拍了拍李由的肩頭,吩咐道:“此次糧草運輸事關重大,李士尉萬不可出錯。”
“張御史放心。”
“嗯,其餘的糧草蒼去想辦法。”
張蒼面帶愁容地離開了。
每年糧食就快豐收的時候,扶蘇都會離開咸陽出去看看各縣的麥田如何,擡眼看向遠處,廣闊的關中平原上,隨風起伏的麥浪十分的美麗。
這種景色百看不厭。
駕着馬車的田安道:“公子,今年商顏山還種了許多豆子。”
“對呀,叔孫通喜豆腐與豆花,山上自然要種滿豆子,纔夠他老人家吃的。”
“公子,是要去見叔孫通?”
“不用了,往北方的旱塬去看看。”
公子的話語聲從車駕內傳來,田安讓馬匹走向北面。
北面的景色比較荒涼,出了咸陽城一路朝着龍首原而去。
咸陽城距離龍首原其實並不算近,不過從地理上來看,這裡十分適合建設宮殿,從這裡往西看去,能夠見到擁抱渭河而建的咸陽城。
田安道:“傳聞當年商君與孝公都想過,是否要將咸陽城建設在此地。”
扶蘇頷首,這個方案肯定是被否了,因爲現在的咸陽城就不在這裡。
“當年,老秦人還要抵禦義渠人,商君選了渭河的上游,在咸陽城的後方建設直道,以抵禦義渠人,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義渠舊人多數都成了秦人,轉眼間那是數百年前的事了。”
田安是一個見識很廣的內侍。
同時,又因爲他見識很廣,也讓人覺得這人很古老,說話間動不動就是上百年或幾百年前的傳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