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清醒 張蒼覺得自己起初就應該想到的,只要這件事進了丞相的耳朵,這件事肯定會成爲丞相治理國家,完成集權統治的一個環節。
李斯是一個政治好手,支教與考試只要進了丞相的耳朵,就成了丞相控制天下臣民的另一種手段。
張蒼低着頭站在丞相面前,沒有多言。
他也不敢多言,公子只是簡略說了幾句話,他又怎麼敢胡加揣測,該說的實話實說,公子是不會怪他的。
不知道的不要亂說,避免闖禍。
李斯蹙眉思量着。
見丞相久久不語,外面的雨勢卻越來越大,張蒼道:“丞相,王太尉讓我……”
李斯頷首,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張蒼行了禮之後,走到正堂的屋檐下,拿起屋前的雨傘走入雨中。
等在府外的人見到張蒼出來了,就迎上前道:“張府丞這邊請。”
王賁的府邸距離丞相的府邸並不遠,只是王賁平時較爲低調,家宅並沒有丞相府邸這麼寬大,倒顯得有些小了。
張蒼熟門熟路地走入王太尉的府邸。
其實早在渭北的時候,王賁就經常去看望張蒼。
這一次張蒼回到了咸陽城,自然也是要來看望王太尉的。
“哈哈哈!”王賁見到張蒼大笑道:“張府丞,現在就不用在渭北曬着了。”
張蒼笑道:“入秋了,倒也不曬了。”
王賁拉着他走入屋內,又問道:“那丞相喚你何事?”
張蒼坐下來道:“就是公子先前見了我,丞相又多問幾句。”
王賁道:“丞相派董翳去上郡了。”
張蒼喝下一口茶水,沒有當即開口說話。
王賁又道:“吳公回關中,是因公子扶蘇希望他回來,丞相又讓董翳去上郡,難免是猜忌蒙恬。”
張蒼依舊喝着茶水。
王賁又道:“張府丞如今的建設白渠有功,將來少府令這個位置多半就是你的了。”
張蒼的神色依舊平靜,王太尉說的當然是好事。
可不論當不當這個少府令,張蒼只覺得自己會更忙而已,反倒是對九卿的位置沒什麼看法,還有公子留下的一堆數術問題,就已是焦頭爛額了。
王賁滿臉的笑意,他飲下一口酒水道:“當初蒙恬就與李斯不和睦,老夫早就看出來了。”
張蒼稍稍頷首,他也是如此認爲,但他低聲道:“其實丞相多慮了。”
王賁道:“老夫也如此以爲,蒙家三代人對秦如此效忠,蒙恬怎會背叛大秦。”
張蒼搖頭道:“王太尉莫要忘了,在西北還有一位叫章邯的將軍。”
“章邯?”
張蒼道:“正是。”
王賁自然知道章邯,當年敬業縣還未建設起來的時候,是他將章邯交給公子,之後就有了章邯幫助公子建設渭南。
倒是在戰事上,沒見章邯有什麼建樹。
這也不能全怪章邯,當初的章邯錯過了南征,又錯過了北方,就算是去西北,也只是遇到了小股的匈奴人,即便是在面對西戎人時,章邯也沒有廢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河西走廊。
因此,在王賁的認知中,章邯應該不是一個擅長征戰的將軍。
張蒼看過章邯在渭南所寫的兵家見解,覺得此人還是很不錯的。
第二天,扶蘇才知道張蒼連夜去見了丞相李斯與太尉王賁。
只是早晨時分,秋雨還未停歇,正在用着早食的扶蘇注意到王婆婆與妻子正在低聲交談着,多說了兩句話,王婆婆便走了過來。
每天早晨,扶蘇都是一邊吃着早食一邊看着書,身邊的兒子正拿着木勺子在舀着往他自己嘴裡送。
這孩子現在吃東西,還是會將面前的桌案整得亂糟糟,好像他的嘴是漏的。
王婆婆看出了公子的心思,她拄着柺杖道:“公子,孩子需要慢慢教,他以後會好的,其實小公子學什麼都很快的。”
扶蘇頷首,又看向還坐在後院的妻子。
王婆婆放低了語氣道:“公子,夫人又有身孕了。”
扶蘇擱下了碗筷。
王婆婆道:“公子與夫人都還年輕,這個時候再生養一個孩子,正是好時候。”
扶蘇走到妻子身邊,看她還有些忐忑。
扶蘇握着她的手,還未開口。
王棠兒道:“這是好事,我喜歡孩子。”
扶蘇輕拍着她的手背,夫妻倆坐在一起無言好一會兒。
直到時辰快到了,扶蘇這才離開高泉宮,去章臺宮參加今天的廷議。
此刻的章臺宮已站滿了朝臣,扶蘇到這裡時,該到的人也都該在了,章臺宮的地面被擦洗過,扶蘇注意到了神色稍有憔悴的丞相李斯。
隨着內侍的一聲高喝,皇帝來到了大殿內,今天的廷議也就開始了。
其實廷議依舊是按照往年的秦律老節氣來算的,只有關中各縣的官吏們在耕種時,會偶爾對照新舊的節氣。
扶蘇上前稟報今年各級官吏的俸祿發放情況。
國家建設需要賦稅,賦稅是一個國家的根基,因此在屢次主持國事的選擇中,或者是在遷民的過程中,哪怕是墾荒,扶蘇都不會輕易免除當年的賦稅。
各級官吏需要俸祿,邊軍需要糧食,這是支持國家建設的關鍵,但凡那些說是要免除賦稅的人,扶蘇是十分厭煩的。
如果說各地鬧災了,以爲一句免除賦稅就可以安穩民心,這其實是一種極其不負責的表現,這個國家遠沒有到能夠免除賦稅的地步。
在將來,扶蘇也不覺得應該免除賦稅。
免除賦稅的受益者不一定是庶民,但免除賦稅的受益者一定會是地方的大戶,歷史一次次的證明了這種國策有多麼失敗。
稟報完今年的俸祿發放情況,接着是御史府稟報今年的監察情況。
不出意外,今年舉證告發王賁的事最多,其中包括打人,賒賬,哄擡酒價,以及要挾官吏與其飲酒,並且擅離職守。
皇帝秋獵期間,守備咸陽的王賁,再一次擅離職守去渭北數次找張蒼飲酒。
嬴政看着滿朝文武一言不發,威嚴的臉上帶着些許怒意。
昨晚王賁,又喝多了,沒來今天的廷議,好巧不巧……
張蒼卻在,他站出朝班道:“臣作證,王太尉確實擅離職守與臣飲酒。”
滿朝譁然,果然如此,張蒼毫不猶豫地將王太尉賣了,這人甚至沒有猶豫。
扶蘇道:“父皇,兒臣願去太尉府,勸太尉。”
王太尉是公子扶蘇的岳丈,由公子去勸太尉改變品行自然是再好不過。
不過聽聞這件事的李斯不願意了,他站出來道:“讓太尉府的人去吧,臣還有要事與公子相商。”
最後,在衆人的商量下,還是讓廷尉馮劫代表皇帝去斥責王賁。
廷議結束的時候,馮劫離開大殿時面色十分不好。
當衆人散去,大殿內就剩下了始皇帝,丞相李斯與馮去疾,還有公子扶蘇。
結束了廷議,正是用午食的時辰,菜餚與酒水端了上來。
嬴政道:“今年秋獵,朕讓人禁殺鹿,如今這些鹿都留在了驪山。”
扶蘇道:“生靈皆有棲息之地,自衡出生之後,似生來就與鹿有親近,至今都有宮中的鹿看護衡,兒臣謝過父皇。”
在咸陽宮有個傳說,當初公子扶蘇的夫人懷了身孕,那些鹿就一直守着高泉宮。
傳說中,羣鹿棲息的山裡必定有祥瑞,而當夫人懷有身孕時,宮裡的那些鹿就像是在守護着這個祥瑞。
當飯食到了眼前,衆人安靜地吃着。
直到李斯說了一句話,他道:“昨天臣見了張蒼,聽公子與他說起了考試的一事。”
正在嚼着羊肉的馮去疾看向了公子。
“什麼考試?”
扶蘇起身道:“兒臣想要天下受到支教的學子都能夠接受考試。”
嬴政飲下一口酒水,蹙眉似在思量。
田安坐在殿外,隱約能夠聽到殿內的話語,其實昨晚公子就得知了丞相的人帶着張蒼離開。
張蒼去見了丞相之後,勢必會說實話。
公子從未想瞞着什麼,如果丞相能夠幫助公子自然更好。
田安望着還在下着秋雨的天空,他面帶笑容,長出一口氣,其實歷代的秦王很少是因嫡長子繼位的,包括秦孝公,或者是往後的幾代秦王,能夠成爲秦王的人,哪一個不是靠着權勢走上王位,歷代秦王的子嗣也從來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虎狼之秦嘛……歷代秦王的成長環境,也不是風調雨順的,包括現在的這位皇帝。
自從楚人的血脈進入秦廷之後,也大概是宣太后之後,秦廷內部的奪權越發殘酷,每一次王位的更迭都伴隨着大量的人命。
因此,公子扶蘇深知有些事要自己去爭取,人不能等着賞賜從而什麼都不做,公子他……其實最清楚了,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所以呀,現在殿內的談話,也正是公子所期待的,公子想要權力,哪怕是通過權勢成爲下一個秦帝也在所不惜。
公子是一個善良的人,也是一個愛天下人的人,但公子也深知權力的殘酷,也深知如何在這秦廷中做他想做的事,公子太清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