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新年 往往這種時候,丞相府的忙碌會從午時一直持續到傍晚。
等夕陽照在丞相府時,扶蘇還在看着關中各縣文書。
從考評中分出好壞其實很簡單,但也不要一棒子打死了,有些人雖說眼前做的不好,未必在其他領域不好。
官吏是要充分利用的,就算是他寫不好文書,也能夠站在門前當個門吏。
只要他是個人,對扶蘇而言,也不是沒有用處。
入秋之後的夜晚很冷。
感受到涼意,才知道就快要入夜,扶蘇這才離開丞相府。
到了高泉宮時正巧天黑,對於宮裡的人而言,公子的生活很簡單,簡單的未免有些樸實了。
對扶蘇而言,無非就是生活與工作,大秦的公子也是有工作的。
關中迎來了連續數天的晴朗。
平靜的生活過了半月,關中就迎來了第一場雪。
始皇帝三十五年冬,扶蘇陪着父皇走在咸陽的城牆上。
落後父皇半步就這麼安靜地在雪中走着。
嬴政輕咳了兩聲,道:“夏無且有個好友,就是多年不來廷議的太史令胡毋敬,聽聞他近來病重,你代朕去看看他吧。”
“兒臣領命。”
言罷,扶蘇見父皇停下腳步,望着北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行了禮就離開了。
扶蘇先是回了一趟高泉宮,而後讓田安引路去見了太史令。
太史令的住處在咸陽的西邊,很是偏僻。
扶蘇讓田安敲響門,開門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
田安先與對方交代了幾句,老婆婆得知是公子扶蘇來了,她抹了抹眼淚,躬身行禮。
直到扶蘇從門內看去,見到了正在戴孝的年輕人,還有哭泣着的家人。
田安又多問了幾句,才知這位太史令過世的消息。
他老人家是在一個時辰前,離開人世的。
扶蘇只能走入對方的家中,向着遺體行禮,而後站在對方的院子裡,旁觀着這場喪禮。
喪禮很簡單,因太史令平時都深居簡出,因此也沒什麼朋友,喪事辦得也很簡單。
扶蘇看着對方的家人給這位太史令送行,並且讓田安第一時間把消息送到宮中,讓父皇知曉。
胡毋敬是一個很稀有的複姓,此人爲秦的書同文,車同軌寫了博學篇,那是學習寫小篆的範本。
在李斯任職丞相期間,胡毋敬與李斯,皇帝三人主導了秦的文字形式,從此就有了小篆。
太史令是一個主管文字與文學的職位。
“公子,這是他走之前要交給皇帝的。”
扶蘇接過老婆婆遞來的一個銅器,這銅器像是一個羅盤。
其實,這是銅圭表,如今的人們用它來測算日照投影的工具。
老婆婆又道:“公子把這裡的書都帶走吧,都是他留下的。”
扶蘇頷首,沒有拒絕。
田安讓人安排人手,將一些陳舊的竹簡全部裝車,而後都送去高泉宮。
太史令葬禮的第二天早晨,有幾戶人家前來弔唁。
扶蘇見到了一個少年人,他叫司馬喜。
司馬喜是秦國大將司馬靳的後人。
司馬靳也是長平之戰的直接參與者。
扶蘇又見到太史令的妻子,她將兩卷書送給了司馬喜,這也是太史令生前吩咐的。
有時深居宮中,扶蘇並不知道這些爲秦國效力過的的大臣的後代人,都是如何生活的,以及他們的人際關係。
這是這麼多年來,扶蘇才發覺,在這個巨大的咸陽城中,有些人際關係中不起眼,卻一直被自己忽視了。
因爲司馬喜的祖上司馬靳當年照顧過太史令胡毋敬。
而如今胡毋敬過世前,還了司馬家的恩親。
而司馬家已到了司馬喜這代人。
扶蘇看着司馬喜十分恭敬地接過這卷書。
似乎是一種傳承,扶蘇能明顯感覺到司馬喜得到的這兩卷書應該是十分重要的。
而且扶蘇更知道在將來,司馬喜會有一個孫子,這個孫子叫司馬遷。
或許這種傳承到了司馬家,會延續太史令一職。
而後世的司馬遷,也就是司馬喜的孫子,則會是將來的太史令,史稱太史公。
如今的司馬喜還是一個與自己的兒子衡一般年紀的少年。
扶蘇沒有打擾這個孩子,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畢竟大秦還沒有司馬遷,也還沒有董仲舒。
直到夜裡,扶蘇才離開太史令。
回到高泉宮之後,扶蘇休息了一夜。
翌日,沒有召開廷議,是爲了給太史令弔唁。
耽誤了一天的國事,當扶蘇再回到丞相府,果然見到了一堆還未處置過的文書。
這個冬天因太史令的過世顯得尤爲平靜,扶蘇依舊處置着諸多國事。
而近來丞相李斯常牽掛南北邊疆的兵事,時常過問,時常催促軍報。
冬日裡說忙也不忙,衡又回來了一趟,這個兒子一回到高泉宮就喊餓。
坐下之後就知道吃,直到他的肚子塞不下了,他才住口。
夫人將做好的新衣裳都放入包袱中,讓公子衡帶走,像是趕孩子一般。
宮裡的人捂嘴輕笑着,等過了年小公子就九歲了,正是最胡鬧的年紀。
幾個宮女與內侍聚在一起,低聲議論着。
有人低聲道:“夫人說了,看到小公子就煩,一回來就知道吃。”
衆人的印象裡還是之前小公子端着碗,往嘴裡送着肉與麪條景象,整張桌子都亂糟糟的,吃得可真多。
小公子衡在家裡坐了一個時辰就離開了,不過這位小公子走時,帶着新衣裳而且是面帶笑容的。
外面還下着雪,夫人在收拾傢俱的時候,還是面帶笑意的。
在小公子面前夫人是個嚴母,可回過頭,夫人還是很高興的。
而此刻,高泉大常侍田安正在擦拭着碗筷,以及洗着鍋與清理着爐子。
田安的臉上帶着一些驕傲的笑容,對他而言好像是得到了一場勝利。
這個冬天就這麼平靜地過去了。
始皇帝三十六年,新年正月的極廟內。
如果大爺爺還在人世,扶蘇很想帶着大爺爺看看高泉宮,讓他老人家知道如今的秦王宮沒有以前那麼冰冷了。
可是大爺爺終究是不在了,只留下了一個牌位。
扶蘇來到咸陽宮的極廟,廟裡就是歷代秦王的牌位,還有歷代秦國宗室的牌位。
牌位很稀疏,寥寥數十人。
其實極廟中的牌位應該更多的,又因秦國內部的宗室鬥爭激烈,很多人死後連牌位也不會有。
反之,留在這極廟中的牌位則是經歷了一場場宗室廝殺奪權之後,留下來的勝利者。
這個極廟所彰顯的就是秦國的繼位路上的殘酷與冰冷。
也是大爺爺所擔心的,秦國的宗室不能再自相殘殺了。
扶蘇看着大爺爺的牌位,再一次行禮。
嬴政站在極廟的殿外,看着漫天的雨水,雨水順着屋檐而下。
“扶蘇。”
“兒臣在。”
“你代朕去一趟雍城,祭祀祖先。”
“兒臣領命。”
翌日,早晨時分,田安站在宮門前就在抱怨,這關中的天越來越不好了,昨天下雨,今天下冰粒。
田安在嘀咕,這賊老天怎麼不把匈奴人的人頭當雨下。
田安的夢想總是樸實的,他本就是一個質樸到不能再質樸的老人家,用他自己的方式來說出對敵人最狠的話,大抵就是如此。
外面的護衛已準備好了車駕,這一次由王太尉親自護送。
扶蘇覺得自己去祭祖不用這麼大的陣仗,但這位岳丈向來橫習慣了,軍中也不敢有人勸他。
再者說,本就是自家岳丈。
現在,王賁抱着小外孫正在大笑着。
禮伸着手想要推開臉上這張大臉,以及那刺撓的鬍子。
“哈哈!”王賁大笑道:“你也會長的。”
禮耷拉着臉,朝着自己伸出雙臂,扶蘇只好從岳丈的懷中接過孩子。
扶蘇道:“這孩子若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王賁還是滿臉的笑容,他見人已搬運好了行李,便開始指揮隊伍。
父皇有了安排之後,昨晚就有消息送到了太尉耳中,這王太尉就來到了城門前,主動前來護衛。
都是自家人,多一個人也無妨。
在走之前,田安還仔細檢查了一番馬車,並且確認了護衛的人數,隊伍到了午時才啓程。
不論是吃食,還是出行在外,田安就是如此。
王婆婆都快看不下去了,他覺得田安總是爲了細枝末節的事忙碌。
每每這時候,田安就會無視對方的目光,自顧自趕着馬車。
如今的天氣依舊寒冷。
涇陽縣的河邊,蕭何按照咸陽的政令,在白渠的兩邊都種上樹。
一顆顆樹苗種在河邊,所選的樹苗也是比較好的種的桑樹,或者是棗樹。
還有一些……蕭何都不認識,關中特有的樹木。
小樹成排在河邊種下之後,看起來還挺喜人的。
“蕭縣丞,咸陽送來消息,聽說公子扶蘇出了咸陽城去雍城了。”
烏伯感慨道:“放以前,公子若是去雍城是會路過我們的涇陽的,可如今有了咸陽橋就不用從這裡過了。”
“對了。”烏伯又想起一件事,他道:“今年皇帝還沒行農禮,說不定公子去祭祖之後,就會行農禮,我們這裡離往年祭祀的地方也就幾裡地。”
蕭何還在檢查着白渠邊,樹苗剛種下的情況,他道:“來年的時候,這些樹苗就大了。”
見對方漠不關心,烏伯又道:“蕭縣丞不想見見公子嗎?”
蕭何站起身,拍去手上的泥,道:“很久之前就想見公子扶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