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治國爲樂的公子
每每看公子的書,張蒼總要反覆琢磨,費神且苦惱。
公子的很多理念,他張蒼沒見前人施行過,再者說當年皇帝一統天下之後,要挑選治國理念,也都是從以前列國的種種變法選一種可用的。
最後,列國的變法,皇帝都看不上,纔有了丞相李斯的車同軌,書同文。
張蒼越看這卷賦稅書,越覺得不靠譜。
既然是要臣子治國,皇帝許諾其俸祿,怎麼還……
張蒼蹙眉反覆看着,確認了這卷書上的每個字都是公子所寫的。
他張蒼很想問,這……公子這都是跟誰學來的? 一時想不明白,張蒼就擱下了書,剛吃飽就有了睡意,便不再看書,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張蒼是被噩夢驚醒的,他夢到天下大亂了。
程邈帶着餅與酒不知何時已在了家中。
張蒼道:“我做了一個夢,這天下大亂了。”
程邈一本正經地頷首道:“這天下確實要大亂了。”
張蒼反問道:“當真?”
“嗯,今年潼關大試之後,有很多人覺得公子扶蘇行事不夠公允。”
“什麼?”
程邈將酒水放在桌上,接着道:“可擁護公子扶蘇的人何其之多,外面有人爭論,有人爭鬥。”
“唉……”言至此處,程邈又長嘆一聲,道:“當年商君爲了分耕地禁私鬥,殺了多少人,現在可好如今秦雖一統天下,恐怕又要私鬥成風了。”
張蒼提了提神,“若只是私鬥,不起兵都不是大事。”
程邈坐下來,先自顧自喝了一口酒水,道:“起兵?談何容易,這天下誰敢起兵。”
張蒼接着道:“今年爲了防備北方,有人幾次提過說是徵發軍役太過繁重。”
對此,程邈搖頭道:“公子常說如今的大秦還很薄弱,國家其實並不強大,當年列國大戰幾乎都快把中原的人口打空了,不徵軍役北方的邊疆就會空虛,匈奴人如今還聚在漠北,若不是蒙恬大將軍守在賀蘭山下,冒頓的匈奴人恐怕真的又要南下了。”
再飲下一口酒水,程邈道:“與西域人或者月氏人講兼愛,講論語與孔子,西域人與月氏人或許會懂,但北方的匈奴人而言,與他們講兼愛無用。”
“男兒生來就是爲了保護家園的,公子曾言若還有人拒絕軍役則殺之,大秦的不是當年的燕趙魏韓,如今大秦重定戶籍,就是爲了讓天下人傅籍男子都參軍役,交賦稅。”
其實這沒什麼難的,就連王翦的孫子,丞相兒子,他們年滿十七也都傅籍入軍了,就連支教的夫子都要入軍兩年。
程邈道:“都是一些還未議定的事,公子向來賢明,以治理天下爲樂,我等盡心輔佐便是。”
“嗯,這天下間願意泯滅自己的人性的人,太少了。”
此言,讓程邈頗爲贊同。
張蒼松了一口氣,與他一碰酒碗。
兩人都認爲,一個人活在世上不尋找快樂的事,這樣的人真的沒有人性。
而一個以治理國家爲樂的公子扶蘇,如何不令人感慨? 兩人達成共識,往碗中倒滿了酒水,再一次一碰酒碗,擡頭喝盡酒水。
入秋的之後的皇帝還是勤理國事,這與以前沒什麼區別,有時就算是出去遊獵,也會過問國事。
有些國事雖說公子扶蘇在辦,但皇帝依舊會過問。
章臺宮內,皇帝正在翻看着各地的文書。
而章臺宮大殿的一側,公子扶蘇則坐在一旁,在文書上寫着批覆。
公子自二十三歲任職少府令,至今已有四年了。
今年的公子已二十有七。
在宮裡的舊人們眼中,公子扶蘇似乎還是少年時的樣子。
看着還是當年的少年模樣,可公子扶蘇卻已開始治理國家,正在主持國家建設了。
章邯曾讓人送來一幅地圖,那時的地圖就鋪在章臺宮的地上。
那時的皇帝就雙腳踩在那張地圖上,目光盯着地圖上的一切。
當時也有不少在章臺宮的宮人們見到了那張地圖,見到了河西走廊的樣子。
章邯將軍畫出來的河西走廊,就像是一把從關中刺出去的劍,刺在了咽喉之處,讓劍鋒所過之處的敵人們膽寒。
這就是人們第一次看到河西走廊的時的感受。
不得不說公子扶蘇身爲少府令很稱職,也十分有眼光,一眼就看中河西走廊的要害所在。
如今章邯在河西走廊屯兵,蒙恬在北方養馬。
這兩人都是極其謹慎的將軍,這兩位將軍除非不出手,一旦他們出手,就會帶來數不清的牲畜與人口,以及殺光數不清的敵人。
扶蘇寫完最後一卷,坐在案邊,道:“父皇,章邯已派人數次前往馬鬃山查探。”
嬴政頷首示意這個兒子接着說。
“章邯將軍覺得此時不該兵出馬鬃山。”
嬴政頷首道:“王賁也如此認爲。”
要論打仗,扶蘇是真的不會,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辦,這是秦律一直提倡的。
蒙恬戍守長城多年,明白匈奴人的脾性。
如今蒙恬就在賀蘭山下放馬,這位將軍望着漠北的匈奴人,正在等待時機。
章邯將軍雖說以前有過一次兵進馬鬃山,但也是在知道了冒頓的動向後,才動兵西進。
當冒頓北撤之後,章邯又撤回了武威縣。
在章邯將軍的論述中,一旦兵馬繼續西進,戰線就會拉長,補給就會跟不上。
若在西進的同時,冒頓的騎兵來一場閃擊武威縣,那時的秦軍可真是兩頭亂了。
因此,章邯沒有冒進,並且做出了冒頓不出,他就不動的架勢。
其實這樣也好,如此一來蒙恬將軍與章邯將軍就可以坐看着,今年的寒冬,多凍死一些匈奴人。
屆時,蒙恬也會將消息送來,田安每每聽到這種消息,就會高興地煮茶葉蛋吃。
冒頓所面對的環境比秦軍糟糕的多,如今的寒冬一年比一年久,關中倒能支撐,可對漠北來說,卻顯得更嚴酷。
身爲太府令,扶蘇只負責徭役與治水,或者建設長城與新的城關。
以及各郡縣的城牆,哪裡需要修繕,就需要少府令批覆。
大抵,少府令負責建設與徭役,還有賦稅。
扶蘇將剛寫好的文書遞給父皇。
扶蘇自認沒什麼本領能夠指揮蒙恬與章邯,其實父皇也不會過多指揮。
畢竟,父皇當年也是信任王翦的,蒙恬手中也不過是幾十萬邊軍而已。
嬴政拿着手中的文書安靜看着。
外面的雨水還在下着,章臺宮實在是太大了,聽不到外面的雨聲,倒是站在燭臺邊能夠感受到暖意。
嬴政看罷手中的文書,道:“你明年還打算徵五萬軍役。”
扶蘇道:“各郡縣遞交的戶籍中,確實有五萬傅籍人。”
嬴政繼續看着文書,看到了其中四萬軍役北方,一萬軍役去西北。
“如今遷來關中的人口有多少了。”
“今年遷來一千六百戶,有八千人入籍,其實還有三萬餘人往來函谷關,並沒有在關中落戶。”
嬴政看着這個兒子極其細緻的工作稟報,沒再言語。
扶蘇又道:“父皇,兒臣就先告退了。”
嬴政擱下文書,再一次頷首。
等扶蘇離開章臺宮,嬴政反覆看着這道文書,又拿出了渭南郡的兩道文書。
張蒼也好,司馬欣也罷,這些在扶蘇手下的郡吏書寫文章都十分詳細,詳細到往來各縣的人口有多少,他們將這些人口稱爲會流動的人口。
統計是一件很累的事,可扶蘇身爲少府令最擅長的便是統計,這孩子擅長將人口與田畝,賦稅寫成一個個被統計出來的數字。
來年的人們又要面對兵役了,也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爲了躲避兵役被殺或被抓。
如果這個時候李斯在這裡,也一定會支持扶蘇的。
扶蘇離開章臺宮已有半刻時辰了,嬴政擱下了手中的書,起身走到章臺宮的大殿內。
目光看着秋雨從陰沉的天空中飄下,這個關中的景色總是這樣,看了快有四十年。
站在邊上的內侍稟報道:“公子讓人將造渾天儀的圖送去了琅琊,一路有兵馬護送,此物尤其重要,命琅琊縣令燒鑄銅器,於來年夏季前建成。”
嬴政道:“朕聽他說過,要在琅琊臺建設一個巨大的渾天儀,以觀天象。”
就連宮裡的內侍都察覺到了,公子扶蘇近來對天象尤爲在意。
但要說在意,其實也沒在意多少,只是每天處置國事之餘,看一看渾天儀。
令人更不解的是,曾經公子說過渾天儀是用來算太陽或者是星辰的位置的。
可如今是陰雨天,這漫長的秋雨時節別說看太陽了,到了夜裡連星星也沒有,這要如何看星象? 咸陽宮內,扶蘇多數時候只是從章臺宮離開,再從眼前的渾天儀走過。
以前的秦國有一位太史令,如今的秦太史府放一個青銅窺鏡,就是這位太史令獻給秦王的,說是能夠通過此鏡看到天上的仙人。
而如今那個窺鏡就放在渾天儀下方,並不能通過它看見天上的仙人。
始皇帝當然也知道,這不過是傳聞而已。
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神奇的東西,身爲大秦公子,扶蘇更希望這天下唯物的人,能多一些。
(本章完)